金桂九月,鄉試放榜。令簫家人惋惜的是,簫書翎此次沒有中舉。但經曆試題風波一事磨礪後,簫家人承受能力增強,覺得這個結果雖然遺憾,卻也安心。觀那一批卷入舞弊被定罪的學子,被處永久取消參試資格,褫奪終生入仕權力,至今讓簫家人感到心悸。


    撇開這件不開心的事,簫家著手處理另一件事來,確切來說,是推翻曾經一件不公平的事。這天,簫清羽秦蓁夫妻二人被邀請,迴了一趟簫家。一家人按長幼順序鱗次坐在堂屋裏,簫振手邊的桌上放了一疊薄薄的泛黃紙張,秦蓁大致掃了眼,收迴視線,不敢多瞧,眼觀鼻的規矩坐好。


    清茶涼了幾道,簫振不痛不癢的問二房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老臉憋得通紅,愣是沒說出重點,連帶著家裏人憋得要命。讓人開口認錯,還是長輩同晚輩,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眼看從朝晨快熬到了晌午,簫弘光不等老爺子墨跡了,尋個時機插話進去:「清羽,秦蓁,這迴叫你們來,主要是想重新分配下家產。咱家一共八畝水田六畝幹田……」他看到秦蓁那雙望過來的黑眼珠就有點犯怵,讀書人心思多他曉得,添了句解釋道:「先說清楚,我們大房不是因為眼看到收麥子的時節才想把田地多分給你們,沒想著讓你們幫忙秋收,這迴絕不扯皮,這幾個月我和爹幹的活就算我們白幹,新分過去的田收割的糧食全歸你們自個兒。」


    全家人包括秦蓁都早就清楚了這場聚會的目的,簫清羽是唯一遊離在事態之外的,乍然聽到大伯單刀直入的主題,微感錯愕:「重新分配家產?為什麽?」


    簫弘光撕開臉皮一角,索性撕個透徹,覥顏賠禮:「十四畝田地,隻分給你們兩畝,這是說不過去的。隻是過去呢,咱們還不相互了解,大伯心狠了些,這迴……科考的事情多虧你們幫忙,大伯要是再不知感恩,真是枉讀聖賢書。這迴大伯決定,痛改前非,把你們該得的還給你們。」


    他之所以決定這麽做,感恩是大部分,另一小部分難以啟齒的心思,是出於對秦蓁的敬重。秦蓁實在是個深不可測的人,寫試題分析隻是她露出的冰山一角。他有強烈的直覺,大房以後少不得有仰仗她的地方。


    一旁的周氏努努嘴,還有些不甘心的模樣,低著頭沒有作聲。不過她能被說服分出田產已經難能可貴。


    簫清羽受寵若驚:「大伯,您別這麽說……」


    「把該我們的東西還給我們,就想讓我們感激,這就是痛改前非?」


    冷不丁的一道聲音響起,打破溫情融融的氣氛。


    簫清羽眼皮微跳,朝旁看過去,委婉的眼神示意:「秦蓁……」


    簫弘光賣慘不成,吃了個閉塞,老臉有些掛不住,扯嘴角笑道:「侄媳婦對我還有什麽意見,盡管提,大伯改就是。那試題,我再也不會碰了。」


    秦蓁不為所動,語如刀鋒:「這頭把田還給我們,另一頭繼續揮霍家裏的錢去城裏聚會擺宴,假充闊綽,那這個無底洞是永遠填不完的。你們也別指望,我們會因為這次你們施加一點恩德,就願意下一次再出手幫忙。」把簫弘光那點小心思堵死。


    「嘿,你這丫頭說什麽呢。」周氏暴脾氣上來。


    簫弘光壓手打斷妻子,他現在對秦蓁有高度的崇敬,樂得跟她談論有關科舉的事。他姿態仍舊卑以自牧,沒有生氣的跡象,言辭懇切道:「家裏情況我曉得的,我這不也是沒辦法。跟城裏文人聚會能學到不少,掌握科舉的最新動向,是一筆不可少的經費啊。」


    「為什麽書翎自己去不夠,你非得去湊熱鬧?是你要科考嗎?你是想掌握科考動向,還是想享受躋入世家門流的虛假感覺?那些人帶給你什麽好處了,有了他們,書翎就不必埋頭苦讀了?還是指,這次販賣的考題?」


    簫弘光被懟得潰不成軍,臉上火辣辣的燒紅,他想辯駁,但連半句聚會的好處也沒能說出來,不禁自驚疑惑,去聚會到底給簫書翎的科考之路帶來什麽好處?大腦竟一片空白。他去那裏吟詩作對,附庸風雅,自得其樂,卻根本沒時間將那些東西對兒子言傳身教,也無真材實料可教。至於科舉新出什麽風向,自有書院夫子教導。


    模糊的想起多年前,好像去聚會的性質已經變了,他屢屢落地,不過想在那群文人中間賣弄文采,尋求一絲安慰。而為了書翎之說,不過一個冠冕堂皇的由頭。


    要抽離那種紙醉金迷的生活,簫弘光一時難以徹底斷絕,支吾道:「大伯知道了,以後……以後盡量少去。但書翎要跟同窗的聚會還是不能少……我們先不說這個了,來分配田產吧。」


    二老在座位上麵露喜色,很高興大兒子能對去聚會的事做出讓步。這些年大房外出風光無限,外人卻不知他們二老背地裏多辛酸,老爺子的壽辰沒能好好過,茶壺賣了命差點沒了,一塊銀子保存不了多久,冷不丁的就會被大房捎走。老爺子汗水嘩啦的淌,家裏就是空落落的一貧如洗,不見著錢。他們老人不懂科考的事兒,對大房隻能忍氣吞聲,有過抱怨有過憤怒,但從沒人挑明過這件事的錯誤。


    二老餘角暗暗瞥了秦蓁一眼,心想,這個孫媳婦嘴巴是不饒人了點,挺明白事理。


    分得並不多,幹田水田各自多分了一畝。簫弘光解釋道:「等來年我們再分一次,因為大伯剛欠了錢莊二十兩銀子,實在困窘。」


    簫清羽是別人敬他一尺,他還別人一丈的性子,聞言忙道:「您不用為還銀子的事著急,那二十兩是我和秦蓁的錢。」


    他本不想攬功勞,按說幾乎都是秦蓁出的。但他怕這麽說,會讓家裏人質疑探究秦蓁是做什麽賺了這麽多錢,於是含糊其辭的說成他和秦蓁。


    「啊?」


    一家人震驚得不知說什麽好。


    秦蓁也不再隱瞞,以前不說,隻是沒必要特意說罷了:「不然,那批賣題人怎麽會不拿借銀子的事作為證據。他們在公堂上說起過,買題錢幾乎他們自辦的錢莊借出去的。而你之前借的那家錢莊,因為沒有東西做抵押,他們不肯借給你。」


    周氏大喜,懨懨的臉泛起神采:「那這錢我們就」


    「慢慢還,」簫弘光狠瞪周氏一眼,太清楚妻子的貪婪了,趕緊道:「你們二房真是出息了。放心,這個錢大伯會按錢莊的製度還的,絕不拖欠你們。」


    隻能說妻子眼光太狹隘,若白得這二十兩銀子,卻讓二房再次對大房離了心,那就得不償失了。


    穀子沉甸甸的垂頭彎腰,灌漿期已至,離秋季秋收沒幾日了。


    簫清羽這幾日愁眉不展,頻跟好友蔣舟、裴承誌相聚,每次迴來臉色愈漸沉重。跟蘇家合作的事不知不覺到了結尾,很多事要結束,很多事也要隨之開始……


    他這樣,秦蓁隻當不知曉,並未主動提起過什麽。


    秋雨綿綿,窗扉洞開的窗前,雨珠自房簷落下,墜落地麵漾開蝸牛殼一樣的漣漪,空中織就成大片的朦朧雨絲。


    秦蓁倚靠在窗前觀這場雨景,耳邊是雨打芭蕉葉的叮咚,鼻邊飄著濕潤的木樨香。


    背後有一股熱意靠攏,徐徐將她緊貼,驅走了秋雨的冷嘲,也調走了她所有的感官。


    秦蓁軟下脊背,溫順的往後靠。


    簫清羽偏頭蹭她耳垂,蹭了幾下就想親,親了幾下輕輕咬,對她永遠愛不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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