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也對,喬幫主的大婚才是正事,差點就給忘了!”小陌斟酌再三,他才與瘋瞎子聚首卻又麵臨訣別,還有院子裏的小白臉和賊婆娘,三人雖然算不上故交,卻也甚是熟絡了,“紅顏倒是不假,禍水卻不見得了,老子這便迴屋與姑媽道別.”


    瘋瞎子阻住了小陌去路,調侃道:“還是別迴去了,見了美人你小子還能走得動嗎?細伢子怎麽突然多了個姑媽,莫不是你這張破嘴胡說了什麽?”


    “有些話還是不說為好!”小陌連連施以眼色,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麽,急道,“你這個老不死的,費盡心機把老子支開,不會是對姑媽有什麽企圖吧?”


    “胡說!細伢子想到哪裏去了?即便老朽有什麽企圖也是力不從心了,不不對,是根本沒有企圖!”瘋瞎子正兒八經地道,“咱們言歸正傳,細伢子要到鹽幫入夥還需聽老朽一言,你由此路進入鄆城,會經過沙皮巷,轉過清河坊,便會看到一家掛著金字招牌的藥鋪了.”


    小陌沿著瘋瞎子指引的方向舉目遠眺,但見前路迢迢,都是些雜木亂石,也辨不清個東南西北,雖然他不識此路,但聽到“金字招牌”心中已是了然,“瘋老頭,你說的可是鄆城第一富商李嘯海的藥鋪何春堂?”


    “沒錯,正是那裏,細伢子可有聽說過鹽幫的幻林,狼虎穀終年不見日月,那裏陰氣過重,生人是有進無出啊,你若想活著走出幻林也不是完全沒有那個可能,隻需一味藥材掩住口鼻即可.”瘋瞎子點了點頭,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老朽已和藥鋪的掌櫃交代過,隻要細伢子能說出暗語,藥鋪的掌櫃就能告訴你後續的事宜了.”


    小陌不解道:“什麽暗語?”


    “‘曲徑通幽處’,掌櫃自會說出下句‘禪房花木深’,如此而已.”瘋瞎子的臉沉了下來,小聲道,“細伢子,你不能說是來取藥的,也不能交代出老朽的身份,否則必有殺身之禍!”


    “好,老子再信你一迴!”小陌提著重劍大步而去,幽鸞的腦袋還在腰間晃蕩著,


    小陌笑得極是開心,仿佛已然踏入了玄鷹寨,插了香拜了山頭一般,他幾步便是一顛,口中哼著不成名的曲子,消失在雨幕的盡頭.


    瘋瞎子聽得小陌走遠,臉上現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冷冷地“望”著小陌遠去的方向,忽然,佝僂的背脊發出“咯吱咯吱”的尖銳聲響,瘋瞎子竟然緩緩直起身來.


    嫦素娥在屋裏聽得真切,不禁問道:“世間真的有此等靈藥,可以輕易穿過幻林?”


    “當然沒有,都是老朽的戲言!”蒼白的臉驀地揚了起來,眼眶中赫然露出一對血紅色的瞳仁,原來瘋瞎子眼中尚存一眼,閉眼時是沒有曈仁的眼白,睜眼時,是一雙血紅的眸子,可怖得難以名狀.


    嫦素娥覺得小陌此去兇多吉少,不覺心下一凜,一雙美目溢滿了關切,使得本就蒼白的臉徒增了些許憂傷,“那何春堂的暗語,也是假的嗎?”


    瘋瞎子垂首笑道:“暗語是真,藥材是假,奇門、六壬、太乙三術絕非兒戲,如若幻林輕易可破,自黃巢後,鹽幫又是如何殘喘至今呢?”


    “你究竟有何目的,你到底是什麽人?”嫦素娥感到源自瘋瞎子話語中的森森寒意,不由得蹙緊了眉頭.


    “什麽人?”瘋瞎子陣陣苦笑,“老朽也是人鬼不分了,你說老朽是人,那便是人,你說老朽是鬼,那便是鬼,隨仙子怎麽稱唿,老朽終歸是副皮囊而已.”


    “陌兒如此信任你,前輩何故欺瞞他?”嫦素娥努力起身,卻仍是動彈不得,她想要以傳音之術道予小陌,奈何氣海虛空,竟是催不出半分內勁.


    “細伢子生逢亂世,一心隻想躋身江湖,奈何天生良善,如不經生死曆練,怎能安身立命?老朽屢次把他置之死地,就是要他學會成長,若是細伢子經不住考驗,不幸死了,也隻能怪他難成大事,老朽就是要用血的事實告誡他,江湖險惡,人心難測!”瘋瞎子的一雙鬼目極為猙獰,仿佛一輪赤月對影成雙,他蹚過積水,向著院外蹣跚而去,口中自說自話,“不置之死地如何浴火重生?細伢子是個可造之才,隻是行事優柔寡斷,如不讓他直麵生死,細伢子何時才會有所長進呢?”


    “前輩行為偏激,簡直喪心病狂,你憑什麽決定陌兒的生死?”嫦素娥怒不可遏,高唿道,“你到底是誰?”


    “老朽無門無派,世間無我,我亦非我,你問老朽是誰,可著實把老朽考問住嘍!”瘋瞎子一路狂笑,向著鄆州城的方向徐趨而去,腳下的山徑極為蜿蜒,無聲無息得“泄”入了林中,似乎黃泉鬼路,行無止境.


    小陌沒心沒肺地跑著跳著,他穿過丘林,踏入了這荒蕪的街巷,周遭寂靜得風聲亦聞,長街兩側不見了炊煙,偌大個鄆州竟真的成了一座死城.


    時值晌午,豔陽出奇明媚,光暈籠罩著門楣,有的橫閂閉戶,有的門扉洞開,眼看著洞開門扉的屋裏空空如也,一家人正坐在榻上相對無言,似是做著某種艱難的抉擇.


    街上未見有人,但屍骸卻東一塊西一塊的,模糊血肉粘在牆上,隱隱傳出血腥氣,那些帶著溫度的血正沿著石縫暈染開,勾勒出名叫死亡的紅色圖騰.


    小陌走得大步流星,重劍斜搭在肩上,口中兀自哼著小曲,節奏隨著步調的起伏顯得雜亂無章,忽然,身後傳出一段急促的腳步聲,小陌驀地迴頭,遙見一滿麵淚光的女童向著自己跑了過來,臉上滿是驚懼與惶恐,哭喊道:“救我,救我”重劍一橫,便將女童攔了下來,小陌撫著額前碎發,斜眼端詳了一番,見她哭得可憐,鼻涕眼淚混在了一起,粉紅的小臉上掛著斑駁血色,小陌難免心中不忍,怒道:“你跑個什麽,是誰要殺你,怎麽連個孩童都不放過?”


    女童繞過重劍,向遠處狂奔而去,沒跑出幾步便被殘屍絆倒,嬌小的身軀趴在血泊中,哭得昏天暗地.


    小陌怔在當場,卻見巷尾處跑來兩人,前方肥胖的婦人擋住了大半的視線,吼得如殺豬一般,後麵是一精壯男子,正揮舞著菜刀追趕著婦人.


    菜刀上掛有鮮血,閃著冷冷的寒光,男子一個箭步躥了過去,將婦人按在身下,他光著膀子,黝黑的肌膚掛滿了血與汗的混合物,笑得極為猙獰,“跑也是白跑,不如早些死了,一了百了!”


    他開始劈砍起來,婦人雖然看起來肥碩,卻哪裏撕扯得過精壯男子,略微掙紮幾下,已是被劈砍得不成人形了.


    女童哭嚷著起身,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與體力,竟是向著屠夫般的男子跑了過去,口中哭嚷道:“爹爹,殺了碧兒吧,不要殺娘親,不要殺娘親”


    婦人口中吐著血沫,痛得直翻白眼,顫聲道:“碧兒,快快跑,不要管娘親,你爹爹你爹爹他瘋了,滿城滿世界的人都瘋了”


    碧兒不聽勸阻,正一步步爬到母親身邊,伸手拉扯父親的衣袖,她聲音微弱,卻說得極是堅決,“殺了碧兒罷,不要傷害娘親”


    男子雙膝抵住婦人,腰間竟是露出了三顆人頭,細看下不覺背脊發麻,男子聽到碧兒哀求卻是無動於衷,獰笑道:“不急,一個一個來,等殺完你娘親,爹爹便讓你去陪她,就像你的哥哥姐姐一樣,我們一家在陰曹地府團聚.”


    婦人抽搐著,眼睛瞪得直欲碎裂開來,“你為了求生,便是狠心傷害我們的孩子嗎?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這麽個人麵獸心的敗類,虎毒不食子,你竟然連親生孩子都要殺,真是連連畜生都不都不”


    婦人話未說完,已是人頭落地了,男子把婦人的頭掛在腰間,反手又將碧兒摟入懷中,柔聲道:“碧兒乖,莫要哭莫要鬧,你的娘親死了,哥哥姐姐也死了,若是留你一個人孤苦無依,爹爹又怎麽忍心?”


    男子捂住女童口鼻,見她掙紮得敲打著自己,不多時已是沒了氣息,刀刃劃過咽喉,他沿著刀口擰斷了碧兒的脖子,鮮血霎時濺灑滿身,男子支支吾吾說道:“爹爹已是讓你受到最少的痛楚了,明日晉軍屠城,必會比今日兇殘萬分,爹爹拿了你們的頭還能保住一條性命,碧兒,你在下麵好好玩耍,莫要責怪爹爹,爹爹爹爹真的怕死,不想死啊!”


    男子的眼睛黯淡無光,他緩緩站起身來,仿佛失了魂魄的軀殼一般,他將碧兒的腦袋塞在包裹裏,這一眨眼的功夫腰間已是掛了五顆人頭.


    小陌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常聽人言亂世以人骨為柴,以人肉為糧,甚至交換孩子烹而食之,卻哪裏料到砍妻殺子的人間慘劇就這樣在眼前發生了,他驚得目瞪口呆,癡癡地看著男子與自己擦肩而過.


    男子見小陌腰間掛著個人頭,善意提醒道:“小兄弟,公告上寫得明明白白,不能以腐屍充數啊,必須是至親血肉才可投軍,殺得愈多俸祿就愈是豐厚,我見你腰間的人頭已經開始腐爛了,真當晉軍是傻子嗎?”


    小陌聽得糊塗,便將重劍搭在男子肩頭,心下暗道:“你不說話還好,一開口便別想活著離開了,老子滿肚子的怒火正愁無處發泄,你爺爺的,世間怎會有如此人麵獸心的人?”


    重劍闊而無鋒,黝黑的劍身壓得男子跪在地上,男子沒有想到如此瘦削的少年竟有此等神力,已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央求道:“少俠饒命,我無意冒犯,真的是出於一片善心啊!”


    小陌輕哼一聲,怒道:“善心?你這廝也配說善心?老子雖說不是什麽良善的人,但也見不得有人比老子還壞,你爺爺的,親生骨肉說殺便殺,這天理何在?”


    男子被壓得胸中滯悶,苦笑道:“天理?天若有理,又怎會眼睜睜看著遍地的屍骸置若罔聞呢?你以為我真的想要這樣嗎?明日晉軍屠城,滿城的百姓都逃不過一死,隻有拿著至親的頭顱才能投入晉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我也是被逼無奈,才行此下策的.”


    “你爺爺的,你倒是有理了?蒼天縱使無眼,你腦袋上長的這兩個招子難道是出氣用的嗎?豈有此理!今兒個不巧了,你小子讓老子撞見,算你命中有此一劫,還有什麽遺言盡管說吧!”小陌死死握著玄鐵劍柄,已是恨得咬牙切齒了.


    “你殺了我,那我的妻子和孩子們豈不是白白丟了性命?”男子用手撐住地麵,玄鐵的分量盡數壓在他的身上,說話已是困難了許多,“看在我我那死去的孩子的份上,饒我一命,也算他們死得死得其所了.”


    小陌不禁一怔,心下暗道:“這廝說的確實有那麽點道理,人死不能複生,老子又何必為難一個求生之人?”嘴上卻道:“老子可以不殺你,但你必須告訴老子你要帶著人頭去何處交差,若有半句胡言,你知道後果.”


    男子麵色鐵青,肩膀上早已壓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就就在前方不遠處的何春堂,那裏有晉軍在作賬目,記錄交上來的人頭,通過人頭的數量分發錢糧.”


    小陌心下一凜,覺得事情變得有些複雜,決心一探究竟,他將重劍提起,抵住了男子的後心,一路尾隨來至一處熙攘的所在.


    遙見街巷上排滿了各色人群,腰間或多或少掛有人頭,陣陣惡臭驀地襲來,不由得令小陌蹙緊了眉頭,他舉頭瞭望,發現鷹隼已然霸占了大片的天空,它們盤旋著,戾鳴著,似是觀望著這條蜿蜒的“長龍”,沿著街道直排向何春堂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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