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陌和蘇有雪扶著嫦素娥進入了兗州地界,三人行得半炷香的功夫,不覺陷入了密林深處,四下裏古木崢嶸,辨不清身處何方,隻聽得隱隱傳有野獸的戾鳴聲,蓋過了風染層林的婆娑聲響.


    再往前行,眼前景色驀然一換,一處無名村落靜默在雨幕當中,此村方圓數裏人煙絕滅,所有村民早已逃避一空,不知與世隔絕了多少個年頭.


    嫦素娥忽然扶住蘇有雪肩頭,體力不支地癱軟下去,柔聲道:“方才在筏鬼客麵前強裝鎮定,謊稱屍毒對本宮無效,實則此毒早就滲入了脾髒,如今蛇屍二毒在本宮體內互相牽製,彼此不容,恐怕毒性已經發生了轉變,想要解毒必會難如登天.現下本宮腹中疼痛難當,氣海仍是虛空,須得尋個僻靜所在,望能恢複些許元氣,陌兒不會武功,有勞蘇公子再送本宮一程!”


    蘇有雪感到嫦素娥溫軟的身軀依附在自己肩頭,鼻端芳馨繚繞,一時也亂了陣腳,他的手在仙子腰間空懸著,不知該放往何處,“能為仙子效勞是蘇某的榮幸,何況我與小鬼頭也算是風雨同舟,仙子既是小鬼頭的姑媽,那便不是外人,莫要與蘇某這般客套.”


    蘇有雪攙扶起嫦素娥向荒村深處走了過去,村路異常濕滑,遍布著泥沼與水塘,農用木器皆由繩索串聯,整齊地鋪陳開,偶有野獸的屍骸零星散落其中,恍如架起了一處天然的墓場,整個村落的氛圍壓抑得令人難以喘息.


    小陌環顧四周,隻見荒村的茅屋破敗不堪,上麵布滿了黏稠穢物,陣陣惡臭裹著黴氣經久不散,奇怪的是每間茅屋都沒有窗戶,空洞的房門竟然以石棺堵塞,棺槨顯得異常沉重,深陷在淤泥當中,棺蓋卻被雨水衝刷,閃著陰森的光,“這是什麽鬼地方,村民都死了不成?挨家挨戶連個窗戶都沒有,居然拿棺材堵著門,這樣的風俗老子還是第一次見.”


    “此村看似荒廢經年,但木器卻沉在水塘裏,並用繩索相連,應是為了趨避天火的原因,但多年沒人打理怎會如此整潔?”蘇有雪眉頭深鎖,緩緩道,“村子裏沒有半個人影,甚至連腳印都看不到,既似有人,又似沒人,著實可疑.”


    小陌神色間顯得極為慌亂,“小白臉說的沒錯,就算沒有人的腳印,動物的總該有吧?這村子還真是邪性,不隻如此,村裏的農器一應俱全,保留得如此完好,卻為什麽找不到農田?”


    蘇有雪隻覺得一股寒氣撲麵而來,整個村子詭異得不似人間的所在,“這裏分明便是一處聚陰地,應是發生過瘟疫或被強匪劫掠過,村民為了求生潰逃一空,隻留下了曾經生活的跡象,不過為何不見了人骨,難道真的放在棺材裏?”


    嫦素娥一雙冷目注視著雨中的棺槨,神色極為凝重,“沒錯,城外遍地屍骸,為何這座荒村中偏偏沒有人骨?蘇公子若想知道真相,打開棺槨一看便知.”


    蘇有雪伸手撫摸著棺材,覺得有種刺骨的冰寒縈繞指端,搖首道:“不可,恐怕棺內暗藏玄機,還是莫要勘探為妙,惟願逝者安息,蘇某實在不願驚擾到棺中的亡魂.”


    “想不到蘇公子心地如此善良,實是令本宮刮目相看.”嫦素娥側頭的一瞬,看到了蘇有雪明亮如星的眸子,她覺得蘇有雪俊美得模糊了性別,雪白的臉上總有一種漫不經心的成熟.


    蘇有雪刻意避開嫦素娥的目光,三人相互依附著再行數步,眼看著兩側齊斬斬的屋棚宛如雨中春筍,在肆虐狂風中保持著詭異的和諧.


    嫦素娥借著晦暗的天光隱約看到前方的一落庭院,殘垣斷壁中露出了幾根木樁,支撐起緊閉的院門,此門年久失修,已然腐蝕出一人多高的洞,兩人並排都能走過去,乍一看像極了野獸的嘴.


    嫦素娥的麵色過於蒼白,已經沒了半點血色,她顫著聲音道:“恐怕毒已攻心,本宮走不動了,這個院落恰巧沒被棺槨封門,本宮就在這裏調息吧,蘇公子,我們就此別過.”


    蘇有雪看向嫦素娥憔悴的臉,總覺得有股莫名的東西湧上心頭,他與小陌對視一眼,正色道:“小鬼頭不會武功,蘇某又怎能在仙子最危難的時刻棄之不顧呢?荒村以石棺封門,為何隻有這間留了一扇門,莫不是有人刻意引得仙子來到這裏吧?”


    “生死無別,本宮早已看得淡了,陌兒,快扶本宮進去,本宮不想再看到其他男子.”細雨不經意地灑落在嫦素娥的臉上,竟似帶著淒清的韻味,她雍容華貴,自有一副端嚴的儀態,令人不忍直視.


    嫦素娥推開蘇有雪,隨著小陌踏入門內,她說得如此堅決,蘇有雪便不好再多說什麽,隻能默默地立在原地,期盼著仙子安然無恙.


    庭院中幾落茅棚並聯在一起,當中貼著對聯,上提“澤及後裔典萬古,德昭鄉裏名千秋”,下麵陳著數列石棺,陰森森得盡數貼在一起,此院哪裏是什麽住戶,分明便是安放靈柩的義莊鬼宅.


    月色愈發晦暗起來,似在刻意規避義莊的鬼氣一般,小陌始終覺得遍地的石棺仿佛在震顫,隱隱散發出攝人心魂的氣息.


    四周的空氣逐步變得寒冷,仿佛院裏院外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小陌停下了腳步,打從心底討厭這座看似荒蕪的村落,“姑媽啊,這裏是義莊,義莊可是全村死人最多的地方,我們還是另尋他處吧.”


    嫦素娥雙眸瑩然有光,搖首道:“你一個大男人做事畏首畏尾的,區區義莊有什麽好怕的?石棺裏都是些不言不語、不能行動的死人,沒有了靈魂,人和砂礫又有什麽區別?陌兒,你可知道這世間隻有活人的心才是最毒、最惡的嗎?”


    小陌被說得啞口無言,支支吾吾說道:“話雖如此,可可此地陰氣極重,恐怕”小陌話音未落,一道烏芒勢如奔雷般從棺槨縫隙中急射而出,速度之快,想是生平未見,小陌驚慌失色,大喝道:“姑媽小心!”


    隻聽一聲脆響,鴻羽立時由環鞘中拔了出來,蘇有雪雖在院外,但瞬息間已然擋在仙子身前,又是聲聲脆響,細刃纏住了烏芒.


    原來此芒乃是長索牽引的萃毒暗器,蘇有雪承受不住這諾大的衝力,鴻羽竟是被彈了開,暗器勢不可擋,整根沒入了嫦素娥的肩膀,鮮血瞬間湧了出來.


    “你爺爺的,敢傷老子的姑媽,不要你的狗命了?”小陌拔出重劍,方欲斬斷鐵索,不料鐵索繃得筆直,竟是把暗器從仙子體內拔了出來,隻是一閃之際,再次沒入了石棺的縫隙.


    仙子忍著劇痛癱軟下去,她伸手捂住洞穿的傷口,烏青的鮮血沿著指縫流了出來,“這這是黑部的追魂索,想不到閻摩羅王如此有心,始終記掛著本宮!”


    棺蓋驀地彈開,隻見一個魁碩的身影從石棺中站了起來,他步伐沉穩,一身的長衣黑白相間,魂紙於腰際紮束為帶,來人正是諸天教的左右追魂使黑白無常.


    無常半身肌損,一張俊臉半麵邪魅,半麵驚栗,衣服也是半黑半白,所以稱為黑白無常.他看到嫦素娥的窘態,不由得大笑起來,陰惻惻說道:“仙子連中蛇屍二毒,仍能活到現在也是奇跡了,童某也來湊個熱鬧,不知追魂索的毒能否要了仙子的命.”


    蘇有雪反手抵住門框方才止住後退的腳步,他注視著眼前的男子,不解道:“看閣下的裝束必是諸天教的高徒,閣下與仙子師出同門,為何還要趕盡殺絕?”


    無常如同行走的屍體一般,他臉的冷漠神色,一動不動地望著嫦素娥憔悴的臉,冷冷說道:“這是本教教內的事,外人無需插手,若是小公子一心求死,就報上名來,生死簿上不死無名之人!”


    蘇有雪不識無常何人,但聽到“生死簿”三字,心下不由得一凜,“在下與仙子不算熟稔,但就算是初見的人,蘇某也絕不會坐視不理,豈能眼睜睜看著你濫殺無辜?”


    “無辜?嫦素娥殺人時,你恐怕還在繈褓中,你又如何了解仙子的為人?”無常眼中不含任何塵世的情愫,殺伐之意愈加濃烈起來.


    嫦素娥迴首望著蘇有雪,緩緩道:“黑白無常是本教的追魂使,定是替閻王來取漢玉九龍佩的,蘇公子,你不是他的對手,你帶著陌兒快走,此事與你們無關,本宮不想把你們牽扯進來!”


    “姑媽不走,陌兒也不會走的.”小陌說得極是堅決,他抱緊嫦素娥的腰,腦袋順勢埋在仙子小腹上,不覺嗅到了一陣帶有溫度的體香.


    蘇有雪柔聲道:“蘇某說過要保得仙子周全,便不會食言,並不是仙子有意拉我進來,而是蘇某多管閑事,即便死了也是心甘情願!”


    “嫦素娥不愧為天下第一美人,走到哪裏都有癡漢甘心為你去死,童某還真是羨慕.”無常仿佛聽到世間極為有趣的事,邪笑道,“何必說得如此壯烈,隻要仙子交出漢玉九龍佩,童某便饒你三人性命.”


    “癡人說夢,漢玉九龍佩乃是教主親傳,豈是爾等說拿便拿?童彧,你若殺了本宮,就不怕教主問罪於你嗎?”嫦素娥直唿了無常的名諱,眼裏帶著三分媚意與七分的威嚴.


    “教主法駕無定,他老人家知道什麽,仙子還真是天真爛漫,可愛至極啊!”無常由身後提起斬魂鐮,鐮柄幾乎與人同高,上麵鐫刻著紅色花紋,鐮刃的長度也超過了四尺,散發出森冷的光暈.


    蘇有雪飛身而起,鴻羽直指無常眉心,無常冷漠的臉上現出了驚詫的神色,高喝道:“這是鴻羽?原來是落霞莊的蘇有雪,童某便來領教領教小公子的飛鴻印血!”斬魂鐮由始至終縈繞著銀色烈風,幾乎蓋住了鴻羽所有的光華,蘇有雪輕功卓絕,使得他的身影若隱若現,眼看著無數細刃將無常圍聚其間.


    “鴻羽青冥一陰一陽,你一個男子卻拿著至陰的鴻羽,難怪你麵白唇紅,像極了女子!”無常邪魅一笑,他著看著蘇有雪的臉,但足尖一點,身子一偏,追魂索再次朝著月宮仙子的方向甩了出去.


    “卑鄙小人,你的對手是我,莫要傷了仙子!”蘇有雪眼看著追魂索閃著悚然的光,就這樣在眼前疾馳而過,他連忙將鐵索斬為兩段,追魂索偏了方位,刺入身側的石棺當中.


    隻聽得轟然巨響,棺槨被震得粉碎,雨水帶著腐爛的人肉從棺槨中傾瀉出來,嫦素娥看到石棺中的肉沫,不覺心下一凜,腹中也跟著翻江倒海起來.


    原來荒村石棺中裝的不是屍骨,而是搗碎的人肉,定是軍營曾經駐紮在這裏,用石棺來儲存“軍糧”,蘇有雪眉頭深鎖,刻意避開了視線,他尚未迴神,但見斬魂鐮斜劈而來,若是躲閃不及必會被攔腰斬斷.


    說時遲那時快,蘇有雪的身子竟如秋葉般隨風飄遠,斬魂鐮在胸前一閃既過,已是劃破了肩上的皮肉,蘇有雪高喝一聲:“納命來!”


    鴻羽後發先至,向著無常攢刺而來,劍刃化成無數幻影,金鐵之音響徹了雲霄,而斬魂鐮帶起的無數風刃瞬間席卷著蘇有雪的每道劍芒,蘇有雪不甘示弱,已是把劍影舞得密集如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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