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佛門中人,那就一定是個慈祥積善的修行者了.”蓮兒笑得兩靨亂顫,“大和尚,你為什麽要救蓮兒呢?”


    “老夫老夫見你身處危難之中,就伸出了援手.”巴圖莫日根言辭閃爍,“中原佛教皆是以慈悲為懷,薩滿也不例外.”


    蓮兒頻頻點頭,眼中飽含著崇敬之意,“蓮兒就知道你是個好人,那大和尚能幫蓮兒找到我家公子嗎?她就在不遠處的鄆城裏,不難找的!”


    巴圖莫日根略一躊躇,接著道:“當然可以,老夫既然幫了你,那就一幫到底吧,隻是這偌大個鄆州城,怎麽才能找到你家主子呢?”


    “莊裏的人要是走散了就會沿途刻上標記,以便莊眾隨時接應,但這種標記也隻有自己人才能看懂,旁人看起來就和天書一樣了,我們隻要找到公子留下來的標記,就可以找到我家公子的住處了.”蓮兒柳眉輕挑,一副得意的模樣,“大和尚你若是真心幫我,我家公子必有重金相酬,落霞莊有的是匯票,絕不會讓您白忙一場的.”


    巴圖莫日根搖首道:“錢財乃身外之物,修行人怎會如此淺薄?”


    “大和尚不要多心,這隻是蓮兒的一份心意,並不是懷疑你的初衷.”蓮兒低頭沉思著,不覺愁容悄悄爬上了眉梢,“哎大和尚,你固然想要幫我,可蓮兒的腿腳不爭氣呀,走不了路,不然早就和公子同行了.”


    巴圖莫日根柔聲道:“不打緊,你身子嬌小,或許還沒有老夫的拐杖重呢,老夫背你便是.”


    他的麵具與蓮兒離得愈發近了,蓮兒見他麵具上黑底紅紋,仿佛兩條赤蛇首尾相噬,不禁心生膽怯,“大和尚,你你能不能把麵具取下來,蓮兒看著好生害怕!”


    “哈……哈……”渾厚的笑聲從麵具後傳了出來,巴圖莫日根搖首道:“皮囊隻是個表象,小丫頭不能以貌取人啊!老夫佩戴麵具自然有老夫不能為外人道的緣由,是不能取下的,等你看得久了自然會順眼許多,千萬不要害怕,老夫不是壞人.”


    蓮兒憋了一口氣,粉嘟嘟的小臉鼓了起來,美得嬌豔生姿,她極不情願地被巴圖莫日根背起,忽然感到他身上的骨羽甚是暖和,有些刺在臉上癢癢的極是有趣,笑道:“大和尚身上好多羽毛啊,那蓮兒就取一根,權當你送給蓮兒的禮物吧.”


    她話音未落便已拔下一根,紫色的羽毛隨著夜風浮動起來,她將羽毛放在掌心,反問道:“我相信大和尚不會這麽小氣吧?一根羽毛而已,送給蓮兒吧,蓮兒留在身邊就會想到和大和尚的相遇,也算是有個念想了.”


    巴圖莫日根點了點頭,大笑道:“哈哈,小丫頭古靈精怪的,想要就拿去吧,老夫這一身的裝束可能還不及你頭上的一根簪,不及你身上的一段綢啊.”


    “大和尚最好了,那一言為定,蓮兒可就收下了.”她笑著伏在巴圖莫日根的背上,覺得他的肩膀甚是寬闊,蓮兒沒有了最初的芥蒂,抱得緊了,臥得深了,漸漸在巴圖莫日根的背上睡去了.


    “小丫頭,我們走吧.”巴圖莫日根聽到了蓮兒熟睡的鼻息聲,不由得笑了起來,“好好睡吧,老夫答應你的不會食言.”


    祠堂裏風聲依舊,殘破的四壁沐浴在星輝下,圍固起一方血腥的煉獄,巴圖莫日根背著蓮兒走出了項羽祠堂,一路上風吹層林,似是為癡睡的人們演奏了一曲悲傷的旋律.


    月夜籠罩大地,泛眼一片蒼涼,秦越拿著斷臂漫無目的地走著,臉上沒有了半點血色,渾若一個垂死的人.


    他用斷臂壓緊了傷處,正沿著溪水穿行,鵝卵石凸凹無序地在溪水中排列著,仿佛刻意拖緩秦越的行程.


    在他眼中世間萬事萬物似乎都充滿了敵意,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想要消磨自己殘存下來的意誌,終於,他眼前一暗癱倒下去,鮮血隨著湍流之水蜿蜒北去,猩紅的色澤已是籠罩了秦越身周.


    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祖父的刀下之辱,仿佛看到了大齊政權的沒落,仿佛聽到了父王臨終的囑托,他心下暗道:“孩兒懦弱,已是複國無望了,去了陰曹地府卻教我如何麵對先祖,如何麵對父王,父王的殷殷囑托猶在耳前,孩兒孩兒死不瞑目啊!”


    秦越含恨而泣,大喝道:“想我忍辱負重在仇人的羽翼下活了二十三年,我還沒有手刃許長風,還沒有殺了狗皇帝,還沒有替父王奪迴屬於秦家的天下,我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就這樣死在鄆州?”


    他在水中翻滾著,好似強烈的求生欲要他滾出這片森林一般,不知何時一塊布袋罩在了自己的頭上,一股股發黴的氣息充斥著鼻端,他顫著聲音道:“這……這是什麽?”


    他連忙伸手撕扯布袋,忽聽得鐵鏈的摩擦聲響了起來,冰涼的感覺瞬間遊走在每一滴的血液中,秦越稍一遲疑鐵鏈已然纏繞了全身.


    秦越整個人竟被拖出了數丈開外,而後以一種極難界定的速度繼續拖行著,一切來得毫無征兆,秦越不知所措地嚷嚷道:“什麽人?為何綁我?藏頭露尾算什麽英雄好漢,還不報出名諱,讓小爺死個明白!”


    四下裏風音貫耳,盡是些鐵鏈的淒冽之音,秦越沒有得到絲毫的迴應,全身已被銳利的石子豁磨得滲出血來,直痛得忘卻了斷臂之辱.


    布袋裏空間狹小,令他有種強烈的窒息感,秦越睜開雙眼見布袋透著隱約微光,但仍是看不清身在何方,他高喝一聲,怒道:“是誰,要帶小爺去哪?”


    秦越反複追問著,但仍是得不到半句答複,布袋棉麻密集,秦越在裏麵憋得甚是難熬,他本就虛弱,加之這一路的奔波,整個人好似丟了魂魄一般,已是放棄了抵抗.


    不知過了多久,鐵鏈一端垂了下去,秦越覺得身子鬆弛了許多,方欲唿喊卻被嘴裏的鮮血嗆得連連咳嗽,顫著聲音道:“有人嗎?這是哪裏?小爺還還不能死,誰來救救我救救我!”


    秦越聲音沙啞,已是出氣多於了進氣,即便如此仍是不肯鬆開斷臂,好似拿著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握在手裏.


    突然,鐵索的撞擊聲響了起來,當中似有木門的摩擦聲摻雜其間,忽有一個聲音道:“大哥,外麵躺了個人,卻不是個死人.”


    “什麽?活人?他是怎麽穿過幻林的?玄鷹寨外還能見到活人倒是新奇,是哪個不要命的敢來鹽幫湊熱鬧?”這個被稱為大哥的步履有些蹣跚,光聽聲音就能感受到一種難以描摹的癲狂.


    “這兔崽子好像少了個爪子,是個殘廢!”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那倒是有趣,給老子帶迴寨中,今日有的消遣了!”魑魅般的邪笑在夜空裏迴蕩著,隻聽得三三兩兩的腳步聲雜亂無章,仿佛死亡的迫近,帶有最原始的戰栗,直擊人心.


    不知過了多久,萬簇霞光從雲層中迸射出來,為醉雲閣勾勒出一圈又一圈的絳紅色,晨風推開窗欞,不覺現出了一段婀娜的身姿.


    許婉秋將寫好的四張生宣揉成紙團,在案上排成一列,她撐開折扇,金絲扇麵映出了一張憔悴的臉.


    小胖蜷縮在首飾盒裏,黃白相間的身子有大部分被擠在了外頭,當它看到紙團的時候眼裏溢出了一股靈氣,它慵懶地從盒子裏爬了出來,伸出前爪試探地撥弄了其中一團.


    許婉秋把小胖撥弄過的紙團放在掌心,並緩緩將其打開,她見上麵字跡清秀,赫然提著一個“問”字,許婉秋不由得笑了起來.


    “還是小胖最懂娘親了,那你就在屋裏等娘親迴來,可不許亂跑!”許婉秋把小胖抱到床上,迴身將門窗關好,興衝衝跑下樓去.


    “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令蘇有雪驚醒過來,他掀開紗幔睡眼蒙矓地開了房門,當他看到許婉秋靈動的雙瞳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驚道:“婉妹?你怎麽起這麽早?”許婉秋烏黑的長發高高綰起,憔悴的臉上全無睡意,她連連搖首道:“不是我起得早,是我一夜沒睡.”


    蘇有雪神色黯然,“誌良慘死婉妹也不用如此自責,貨物丟了便是丟了,能不能找迴來都是命數,強求不來,何必苦了自己呢?”


    許婉秋默默低下了頭,竟是嬌羞起來,“不……不是因為這些……”


    “那是什麽?感覺你今天怪怪的.”蘇有雪滿臉的錯愕神色,不解道,“是嫌床榻簡陋嗎?醉雲閣的環境不比落霞莊的奢華,但也算是整潔幹淨,我們出來走貨不餐風露宿就已經是萬幸了.”


    許婉秋的臉上現出了難得的紅暈,她著了一身男裝,扭捏的姿態愈發顯得突兀起來,“不,都不是,我是因為你”


    蘇有雪聽得糊塗,反問道:“因為我?我又惹婉妹生氣了?以後蘇某說錯什麽婉妹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我的脾氣秉性你還不了解嗎?”


    “你沒有惹我生氣,是我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許婉秋抬起頭,一張俏臉紅得發燙,羞赧之色溢於言表,“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認真迴答我,不許騙我.”


    蘇有雪微微頷首,他笑麵如風,俊美得一如華燈初上,“蘇某什麽時候騙過你?婉妹但說無妨.”


    “好,那你不許笑我!”許婉秋努力吸了一口氣,好似做著某種艱難的抉擇一般,緩緩說道:“你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蘇有雪不由得一愣,急道:“婉妹你這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這麽說?許莊主看得起我才會有蘇有雪的今天,蘇某吃的用的都是老莊主給的,就算讓我為老莊主死上一千次一萬次蘇某也是甘願,你是主,我是仆,蘇某對你豈敢有什麽非分之想?”“胡說!你明明就是喜歡我,在項羽祠的時候,你”許婉秋覺得“吻”字很難說出後,便欲言又止,頓了頓,接著道,“家父曾是梁太祖朱溫帳下的一員猛將,後


    遭貶謫做起了運莊的營生,落霞二字就是對家父仕途的寫照,落霞莊雖然富庶,但已經不複昔日的榮耀,何來主仆一說?”


    蘇有雪好似想到了什麽,他以為許婉秋說的是摸她肩膀一事,連忙解釋道:“在項羽祠的時候蘇某也是無心之過,婉妹還是把這件事給忘了吧!”


    “你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許婉秋一腳將蘇有雪踢坐在椅子上,一條腿順勢踏了上去,紫金折扇帶著殺意直抵蘇有雪咽喉,“你如此對我,我又怎會忘記?信不信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婉妹不要動怒,我們之間好像有些誤會,你先聽我解釋”蘇有雪斜坐在紫檀雕花椅上,錯愕地注視著許婉秋陰晴不定的臉,二人離得極近,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許婉秋眼中頻現的淚光.


    “那你解釋給我聽,既然你不喜歡我,在項羽祠為什麽要如此對我?”許婉秋將臉側了過去,似是害怕被蘇有雪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她忽然渾身一震,驚道:“不好小淫賊跑了!”


    “誰說老子跑了,我隻是出門解個手,才一會兒功夫不見,娘子就想我了?”小陌嘴裏叼著根稻草,顯得痞氣十足,“呦,老子來得可不是時候,沒打擾二位吧?”“又在胡言亂語,誰是你家娘子?”許婉秋將折扇收了迴去,她轉過身,一襲白衣更添了幾分高潔,“跑出去怎麽又迴來了?既然你能迴來,說明你小子還是有點良心的.”


    “非也非也,老子的心早就讓狗給吃了,若說江湖第一壞,那非我莫屬了!”小陌一張俊臉生得風流,調侃道,“嘿嘿娘子和這個小白臉打情罵俏的,還想不想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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