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陰風乍起,吹散了眾人頭上的烏雲,一輪圓月不合時宜地遙掛當空,俯瞰著這條血色彌漫的曲折小徑,一人淩空而立,幾步點踏過去已然落於祠堂的最高處.


    來人白衣飄逸,長發拂肩,一張俏麵極是驚世駭俗,小陌透過屋棚縫隙看得愣了,癡癡說道:“好美,世間怎會有如此清麗脫俗的人!”


    冷風吹拂,夜裏帶著絲絲涼意,朱雀凝目空中的白衣女子,可以清楚看到女子腰間掛垂的清寒古玉,上題“月宮仙子”四個雕花大字,其雕工精美,應是諸天教無上地位的象征,朱雀陰笑道:“哼哼原來是月宮仙子,嫦素娥嫦姐姐大駕光臨,還真是蓬蓽生輝啊,想不到不食五穀、餐風飲露的人,也會對大唐遺珠感興趣!”


    鬼卒們見到仙子立時彎腰拱手,戰戰兢兢齊聲喝道:“屬下恭請仙子聖安,仙子冰顏永駐,長樂無極!”


    吼聲隨著徐來的晚風送入了月宮仙子的聖域,她就這樣傲然獨立,麵無表情地接受著眾人的阿諛,“公主在鄆州的訊息不脛而走,本宮此來正是奉了教主帝釋天法旨,來此尋找樂平公主的下落,希望上神不要幹預,否則莫怪本宮手下無情!”


    “‘仙綾劃地為域,隻有生進,無有活出’,月宮仙子的成名絕技早已叱吒江湖,小神自知不是敵手.”朱雀口中言語,但腳下卻未曾停留,好似雨中飄浮的厲鬼幽魂,向著眾人一寸一寸靠近.


    拘魂鬼隱遁在人群中,眼裏飄過的一抹狡黠,足以洞穿人心,他邪邪一笑,口中高唿道:“陰陽傘乃當世至陰之物,憶君劍號稱天下至寒之器,今夜便是那千載難逢的機緣,在下倒要看看兩把劍,究竟孰強孰弱?”


    月宮仙子早已看穿了拘魂鬼的心思,但她恃才傲物,又怎會將朱雀放在眼裏?於是冷冷說道:“本宮非是那心狠手辣的人,但刀劍無眼,恐怕憶君劍下又會多了一具無頭屍骸!”


    嫦素娥將手負於腰際,長劍在鞘中伴有隱隱鸞鳴,此劍取名“憶君”,是出自武則天在感業寺寫給唐高宗的情詩.“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字裏行間極盡相思,尺幅之中曲折有致,此劍竟能以此為名,也許注定了斷情人的坎坷一生.


    仙子口中說著惡言惡語,但清麗的容貌總是不帶有絲毫的殺意,她柳眉淡掃,乍一看去似若無妝,隻是在眉間擎著點點朱砂,緩緩聚為弓狀,“要知山下路,須問過來人,上神於鄆州郊外阻住黑部去路,一再耽擱時日,定是另有所圖,至於公主的行蹤,上神敢說一無所知嗎?”


    嫦素娥話音未落,已是抽出了憶君寶劍,隻聽得金屬的摩擦聲響在風中沉吟,隻看得平滑的劍麵清亮如鏡,劍脊卻於“鏡”中孤峰突起,恍若雪山相倚而立.


    “哼哼知與不知,也隻有你知,我知!”朱雀掩麵輕笑,笑聲隨著驚雷直達彼端,她把手伸出傘外,掌心向著夜空緩緩撐開.


    朱雀顫抖著、掙紮著,仿佛有種莫名的力量將指骨向著掌心急劇收攏,如同一具抽幹血肉的殘屍.


    此時她正向著仙子緩緩招手,不知是挑釁,還是某種邀請,“陰陽寮與諸天教水火難容,你我各為其主,本是非我所願,小神敬重仙子的為人,隻想與仙子交個朋友.”


    嫦素娥仍是沒有任何的表情,鮮紅的劍穗合著雪白的衣裙正在隨風舞動,“青龍曾為一方梟雄,如今卻成了朝廷的鷹犬,此時此夜的陰陽寮又與六扇門何異?上神今日與本宮交涉,有攀附之意,就不怕激怒了狗皇帝,陷陰陽寮於萬劫不複的境地嗎?”


    “伴君如伴虎,小神怎會不知?聖上看似少不更事,實則狡詐多謀,如此多疑的君主,怎能容得下你我之輩?”朱雀頓了頓,接著道,“自古名將愛良駒,從來美人屬英雄,小神自然知道仙子對玉麵羅刹芳心暗許,小神欽羨於仙子的敢愛敢恨,仙子能拋棄過往,不屑世俗的眼光,乃是大智之人!”


    朱雀似是說到了仙子的痛楚,嫦素娥一時蹙起了眉頭,癡癡說道,“敢愛敢恨?想來可笑,等待太久得來的東西,多半已經不是本宮當初想要的樣子了.”


    世間諸般情感好似陣陣微風,它看不到卻能感受得到,嫦素娥竊以為自己能夠輕易將情感埋藏在冰冷的外表下,能夠用不起波瀾的心湮沒一切執念,但現實並非盡如人願,隻因在其孤傲的粉飾裏暗藏一顆極為脆弱的心.


    驚雷霎時掠過頭頂,攪亂了所有人的思緒,忽有一段蒼老的聲音由遠處飄了過來,聲音略顯低沉,應是中年女性獨有的嗓音,“鬼母子早與羅刹私定終身,婚期將至,羅刹卻被聖女蠱惑,最終叛離我教,如今已逾十七載,仙子斷情絕念,豈容爾等妖人詆毀仙子清譽!”


    不遠處,一群群白衣女子由密林深處疾馳而來,長劍驟然出鞘,隻聽得“錚錚”聲響,竟似比雷聲更加帶有撕裂之感,她們提劍拱手,已然呈現了合圍之勢,口中高唿著:“屬下恭請仙子聖安,仙子冰顏永駐,長樂無極!”


    為首一人足下生風,雖已人到暮年,但仍是風韻猶存,她伏劍拱手,高唿道:


    “若瞳遲來一步,還望仙子恕罪!”


    嫦素娥方才從深深的迴憶中驚醒過來,她顯得極是疲倦,緩緩道,“本宮有些倦了,不願多言,對於無心的人說得再多也是浪費唇舌.陰陽師可以施行幻術,能洞悉人心,水姑姑,你要多加小心,今夜便與黑部聯手將此妖人拿下!”


    嫦素娥話音冰冷,冷得如霜似雪,眾人眼看著層層殺機在迷蒙的蒼幕下越積越厚,厚得令人窒息,水若瞳仗劍獨立,遙指陰陽傘下的一片晦暗,厲聲喝道:“妖女,還不束手就擒?”


    “癡人說夢,憑你也想攔我去路?”朱雀胸中倍感壓抑,但仍是沒有後退半步,“諸天教三宮五部,青、紅、紫、黑、白,已見其二,看來今夜小神真的要大開殺戒了!”鬼卒們伸出利爪,唇齒間低吟著嗜血的渴望,黑衣白衣刹那混在了一起,向著朱雀奔襲而來,他們口中齊唿道:“妖女,納命來!”


    空氣瞬間冷了許多,眾人眼看著朱雀伸向傘外的手驀然張開,她的掌心開始潰爛,漩渦般汲引著所有人的視線.


    不知何時,無數冥絲由掌心憑空而生,絲線細如薄煙,就這樣飄飄蕩蕩地穿透了雨幕,向著黑白眾人攢射而去.


    隻聽得“噗噗”悶響,根根透體而過,朱雀竟輕而易舉將眾人如傀儡一般盡數串在了冥絲上,冥絲劃過腰際,眾人未覺疼痛便是腸穿肚爛!


    拘魂鬼忽然感到身子一涼,眼看著“源自地獄”的絲線刺穿了自己的胸膛,鮮血沿著冥絲流淌著,他高唿道:“不好,這是陰陽寮的傀儡術,冥絲比頭發還細,大家不要動,動一下就會被冥絲割碎,我們用火燒了它!”


    “靜可生,動則死,若是死物斷可無礙,活物焉有不動之理?”朱雀話音未落,又有十餘人身首異處,古道明暗之際已是倒下百人,能立風雨者屈指可數.


    陰風使得絲線顫動起來,恐懼瞬間烙印在每個人的血液裏,隻聽得聲聲脆響,數名白衣女子已被割得粉碎,鮮血竟比風雨來得更加肆虐.


    “是風吹動了冥絲!”眾人又是一片驚唿.


    水若瞳盛怒下柳眉頻蹙,胸口微微的起伏使得鮮血濺灑出來,她望向滿臉淚光的白部姐妹們,高聲喝道:“哭什麽?沒出息的東西,死就死了,有什麽好怕的!”她胸中雖已翻江倒海,但身子仍是一動不動,唿吸也跟著微弱起來,好像在極力保持著鎮靜.


    冥絲輕柔地在她傷口中“喘息”,好像切割著肌骨,腐蝕著靈魂,水若瞳感到唿吸變得愈發陰冷,而這種陰冷使她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妖女,還有什麽手段盡管招唿著,如此不痛不癢的好生難熬.”


    “急什麽?奈何橋上容不下多少冤魂,到時成了孤魂野鬼可莫要怪我,哼哼”朱雀又是陣陣冷笑,她握著冥絲的手緩緩收在傘中,傘沿向著嫦素娥的方向高高翹起.


    那張看慣了生死的清麗麵容,仍是沒有絲毫的表情,嫦素娥冷冷說道:“水姑姑,你若是死了,便安心去罷,還魂夜本宮定要用陰陽寮四上神的首級祭奠你的亡魂!”


    “月宮仙子斷情絕念,小神也算是領教一二了,仙子的心,果然比小神狠上百倍呀!”朱雀厲聲喝道:“小神鬥膽,特此領教仙子的憶君劍法,到底何為至陰,何為至寒,你我一戰便知!”


    嫦素娥仗劍獨立,她的臉,平靜得如同一幅行走的畫,而那不時落在陰陽傘上的清冷目光,如同審視著一朵開在煉獄的花.


    “螻蟻之命怎與天地齊壽,螢燭之火難與日月爭輝!”嫦素娥飛了出去,手中長劍伴著隱隱鸞鳴,仙子整個人化為一縷雪白劍芒,刹那刺入了陰陽傘下的一片晦暗.


    劍芒所到,雨幕盡數碎裂開,破空的聲音震得人心慌慌,即便憶君劍炙若天光,卻仍是無法瞥見朱雀臉上的一絲一毫.


    黑暗無休止地蔓延,隻聽得一聲脆響,朱雀竟然避也不避地硬生生的將傘柄抽了出來,借著仙子襲來的劍芒,可以清楚地看到由黑暗萌生出的一柄利刃,利刃似劍若骨,修長的骨刃竟有半人多高,此時迎著仙子的劍芒斜斬過去.


    “轟”一聲巨響,光明與黑暗的碰撞令數以萬計的冥絲剝裂開,緊接著又是聲聲悶響,崩斷了所有冥絲,黑白眾人脫離了冥絲的束縛,全部癱軟下去.


    距此三丈開外,朱雀被震得飛了出去,地麵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劍痕,霎時間,積水混著鮮血倒灌進去,仿佛一條血色蜈蚣,指引著朱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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