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榮見徐誌良臉上血色未祛,眉宇間依稀有著小時候的光景,他剛想抱緊愛子,卻發現徐誌良身後盡是箭柄,早沒了落手的地方.


    許婉秋在空中尋不到重心,竟是朝著小陌的方向飛了過去,小陌大驚失色,遙見一白色“巨物”飛了過來,不及多想便伸腿補上一記.


    借著對方下落的勢頭,這一腳踢得著實不輕,小陌情急下也不知道踢到個什麽,隻聽得“哎呦”一聲,心道:“竟是個活物?”


    “小呃公子啊,你怎麽也滾到這裏來了?”蓮兒臉上又驚又喜,兩靨在雨中嬌豔起來.


    許婉秋捂著肚子瞪視著小陌的方向,一對眸子美得百般難描,“好個小無賴,是你踢我的嗎?一線天死了這麽多人,你怎麽還沒死?”


    小陌看到許婉秋緊蹙的眉頭,一時玩心大起,搖頭晃腦地道:“娘子都還沒有死,相公哪裏舍得死呢?”


    “你怎麽知道我家公子女扮男裝?”蓮兒癡癡地望著小陌,兩眼一片茫然.


    “這麽個大美人包成個粽子,老子也知道是個女人了!”小陌笑得前仰後合,餘光瞥見許婉秋朱唇皓齒,眉眼間極是誘人,伸手便往臉上抓去.


    許婉秋側身避過,精致的臉上露了慍色,狠狠地道:“把你的髒手拿開,看我不殺了你這淫賊!”


    紫金折扇驀地撐開,金葉燦著殺氣已是抵住了小陌咽喉,蓮兒見金光一閃,以為許婉秋動了殺招,急道:“公子不要,這傻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腦子定是有問題,卻不是什麽壞人.”


    “放心吧小娘子,你家‘公子’也就是說著玩玩,她哪裏舍得殺我?”小陌伸手指著頭上石棺,壞笑道,“娘子再和我纏綿一會兒,這貨恐怕是要丟了!”


    突然,一道閃電攜風而至,轟隆隆地貫穿了整個峽穀,耶律德光爬上鐵索,肆虐的狂風硬是吹得鐵索搖擺起來,他人在半空,隻覺得有無數雙看不見的手拉扯著他,心下已是亂了方寸.


    耶律德光快走幾步,雙手扶住棺木才能勉強站立,他掏出腰刀對準石棺的縫隙將棺蓋撬了起來,隻聽得“咯吱”聲響,一股股腐爛的氣息噴薄而出.


    他掩住口鼻,可以清楚地看到石棺內壁雕刻的壁畫,壁畫染了色彩,上麵狼煙遍布,甲胄分明,樹木、花草、河流、鳥獸雕刻得惟妙惟肖,顯然是下了一番苦功,石棺隨著棺蓋縫隙的擴大逐步亮起,棺內除了壁畫別無其他,赫然便是一具空棺.耶律德光不由得渾身一震,驚道:“這這怎麽可能!”


    “元帥莫慌,待我軍殺將下去,活捉這些刁民,定能問出繪本的去向.”巴圖莫日根在穀頂看出了端倪.


    “不可草率,敵在明我在暗,還是靜觀其變吧!”耶律德光迴到穀頂一聲令下,部族軍紛紛斬斷了崖頂兩側的鐵索,隻聽得轟然巨響,石棺脫離鐵索的束縛掉了下來,跌成了齏粉.


    劇烈的震動似是欲將萬物碾碎,懾得人心惶惶,徐榮仍是跪在地上,他從徐誌良身上拔出一支支羽箭,每拔一支心中便疼痛一分,嘴上不知所雲地囈語著,“我兒死得可憐,是誰害了你?爹爹替你報仇!”


    許婉秋沒好氣地將小陌拖了出來,她來到徐榮跟前,目光刻意避開徐誌良血淋淋的身子,柔聲道:“徐叔叔,人死不能複生,您老節哀順變吧,婉兒覺得還是應該把誌良葬迴莊裏,不能讓他成了孤魂野鬼,婉兒自會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為徐叔叔討個公道.”


    徐榮眼中閃過一刻希冀的流光,他緊緊握住許婉秋的手,鮮血在她雪白色的袖襟上蔓延著:“婉兒說得對,不能讓我兒成了孤魂野鬼,老夫這便迴去置辦法事,超度我兒亡魂.”


    “不好,棺材裏什麽都沒有,他奶奶的,貨物真的被人劫了!”秦越在石棺碎片中翻找半晌,終是一無所獲,他蹚過血水,卻在黑衣人射成肉篩的身子上摸到個方形器物,再行細看,發現是個檀木所製的習武書證,上麵刻著“忠義效節都”五個雕花大字.


    蘇有雪拿過書證,嘴唇不由得抖了幾下,“是鄆曹節度使的牙兵,好個忠義效節,想不到是薛崇這廝所為!”


    “鄆曹節度使薛崇與落霞莊無怨無仇,怎麽會為了這口棺材就與我們撕破臉皮,甚至連自己的牙兵都不放過?”許婉秋揮舞著紫金折扇,長發被冷風帶起.


    “沒錯,做事如此嚴謹的人,連個活口都不舍得留下,又怎會遺落了這個足可指證元兇的物件?”秦越一雙單鳳眼深邃狡黠,“或許節度使故意與我們兜著圈子,他留下書證,就是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排除自己的嫌疑.”


    蘇有雪方才從悲憤中走出來,他上下打量著小陌,“看你的身手不像牙兵,蘇某知道你與黑衣人沒有關係,但聽口音你確實是個鄆州人,那我問你,你可認識薛崇?”


    “老子要說不認識,豈不是沒了利用價值,這小命是不保了!”小陌眼珠子在眼眶裏轉了又轉,心中尋思著,嘴上卻道,“鄆城的人誰不認識節度使,他可是這一帶的土皇帝,平日裏囂張跋扈的,百姓都叫他薛大蟲,沒人敢提他的名字,老子對薛大蟲也是恨之入骨啊!”


    “好!姑且信你一次.”許婉秋將小陌推到唯一能行駛的馬車裏,折扇上的金葉順勢抵住了小陌的咽喉,“快給趕車的小四指路,帶我們避了這場風雨,如果你敢耍什麽花招,本公子立刻讓你去見閻王.”


    小陌聽她這樣一說,知道自己暫時是死不掉了,便放肆起來,“能死在娘子劍下,想想也是值了!”


    “油嘴滑舌!”許婉秋把匕首交給躲在車裏的蓮兒,臨走還不忘瞪了小陌一眼,如秋水般的眸子即使滿含恨意,也會如此的楚楚動人,“我想你也是個聰明人,可不要做傻事.”


    “好說好說,娘子不上來嗎?車裏隻有我和小丫頭太無趣了!”小陌甩了甩頭發,癡癡地望著蓮兒,竟是笑出聲來.


    蓮兒見他傻笑,連忙揮起匕首,“你這淫賊在那裏想些什麽齷齪事,笑得這般輕浮?”


    “輕浮?我像個輕浮的人嗎?”小陌環顧車內,發現窗沿處掛著馬鞭,五色錦緞圍著四壁,仿佛少女閨房一般,他覺得車廂不甚寬敞,隻能容納兩三個人,於是向蓮兒的方向欠了欠身,壞笑道:“咱還真是有緣,是不是應該慶賀一番?”


    小陌和蓮兒離得極近,近得可以清楚聽到對方細微的喘息聲,蓮兒覺得心跳加快,下意識抵到了車廂邊緣,“你你不要過來!”


    小陌剛要說話,卻見車簾掀了起來,許婉秋抬手間就把徐誌良的屍身放在車上,意味深長地和小陌對視一眼,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蓮兒看到徐誌良血肉模糊的身體就這樣躺在旁邊,心仿佛被紮了一般,一股股酸意衝向鼻端,淚水便在眼眶裏越積越多.


    “臭婆娘,你瘋了嗎?”小陌咒罵著許婉秋,血腥氣讓他打了個寒顫,他心如擂鼓,但在外人麵前絕不能表現出害怕的樣子,他用手拍打著徐誌良濕漉漉的背脊,無意中竟真的拔出個箭柄來.


    他覺得箭柄觸手冰冷,仿佛透著陰森的死氣,他連忙把箭柄甩到車外,隻聽得“吱呀”聲響,車轅輕微晃動,馬車走了起來.


    小四駕著馬車按照小陌指引的方向一路前行,風雨帶著血腥氣如同沐浴在死亡的哀歌裏,不知走了多久,天地間已是一片混沌了.


    小陌在車中探出頭來,他見山林茂密,樹林仿佛沒了靈魂的行屍一般,招搖著殘缺的肢體,顯得婆娑而詭異,小陌衝著許婉秋調侃道“天都黑了,娘子還不進來嗎?”


    “老老實實在車裏待好了,休得胡言亂語.”紫金折扇擎在頭頂,夜雨沿著金葉滴落如簾,許婉秋舉頭瞭望,隱約中看到了簷舍一隅,在這林子裏顯得極為紮眼,“我們到了,這就是小淫賊說的地方吧?”


    不遠處,老舊的牆麵滿目瘡痍,被雨水浸潤閃著陰森的的光,茅草搭建的屋棚幸得傾斜著,否則定會被大雨擊垮,即便如此門楣處仍是匾額高懸,“項羽祠”三字勉強還能辨認出來,兩側對聯陰刻著“一劍亡秦見帝星長聚”,“千載猶存歎日月無疆”,字跡氣勢恢宏,仍能看出昔日的盛況.


    小陌心下暗道:“到了項羽祠可就是瘋瞎子的地界了,老瞎子神功蓋世,還不弄死你們這幫孫子”瘋瞎子本家姓馮,所以小陌戲稱他為瘋瞎子,整天神神秘秘的,也算是教過小陌功夫.


    小四駕車在祠堂正門停下,並帶著徐榮和徐誌良返迴了落霞莊,隻聽得“咯吱”聲響,小陌推開了祠堂的大門.天都黑了.


    眾人隨著小陌邁了進來,他們表情嚴肅,都是提著心吊著膽,雨水從屋棚的縫隙漏了下來,使得祠堂裏潮氣淤積,一股股發黴的氣息令許婉秋蹙起了眉頭,她用折扇掩住口鼻,嗔道:“小淫賊,你給我們找的是個什麽破地方,這是人住的嗎?”


    小陌沒有迴答,在心裏不知罵了多少遍瘋瞎子的壞話,暗道:“該死的老瞎子,偏偏這時候不在,你爺爺的!”


    “荒郊野外沒什麽驛站酒樓,環境差是差了些,不過仍能遮風擋雨,婉妹就將就些吧.”蘇有雪扶著蓮兒在草堆旁坐定,他將鬥笠摘了下來,露出了一張極為精致的臉.


    秦越抱了些幹草在祠堂中央生起了篝火,他生性多疑,一雙單鳳眼眯了起來,“不對,這草有蹊蹺,怎麽全是幹的?”


    蘇有雪將草堆掀開,地麵便露出了一片暗紅,蓮兒隻覺得有股腐爛的氣息溢了出來,她屏住唿吸,俏臉已是嚇得煞白,顫著聲音道:“這這是血嗎?”


    她望向許婉秋,急道:“公子啊,我們還是走吧,這裏好恐怖啊!”


    泥沙被鴻羽剜去,赫然現出了一具懷抱嬰孩的女屍,女屍衣衫破爛,肌膚上傷痕累累,顯然是受過鞭刑,灰紫色的手臂上一道割痕正巧蓋在嬰孩嘴邊,嬰孩早就僵了,不知死於何時.


    小陌吞咽著口水,顯得焦慮了許多,他在心中暗道:“你爺爺的,哪裏來的死人,老子走了這幾天都發生了什麽,瘋瞎子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許婉秋側過頭,表情極為複雜,似是被女屍感動了一般,柔聲道:“誰會如此殘忍,竟然連婦人和嬰孩都不放過?這位母親好偉大,她以血代乳喂養自己的孩子,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放棄.”


    “這女人應該不是孩子的母親,她懷中繈褓的用色極為豐富,是上等的雲錦,你們再看這位婦人,她一身的練布麻衣,相比這個嬰孩自然顯得地位懸殊了.”蘇有雪離屍體最近,他看得真切,兩道劍眉蹙在了一起,美得模糊了性別,很難想象如此精致的容貌會生長在男子的臉上,“你們看,她手腕和腳腕處多有瘀傷,身上更是被鞭笞得體無完膚,應是被人囚禁在這裏的犯人吧!”


    “真的很難想象這個小小祠堂裏究竟發生了什麽,這裏簡直就是地獄!”許婉秋忽然覺得毛骨悚然,她感到事情變得愈加複雜起來,仿佛在眼前罩了一層薄紗,看不清事物本來的麵貌.


    蓮兒咬著嘴唇,她看到小陌靠在香案上大笑起來,蓮兒不解道:“這個時候你還笑得出來?人心都是肉長的,難不成你的心是鐵石做的嗎?”


    “老子覺得好笑難道還不能笑嗎?”小陌笑得前仰後合,手裏指指點點的,“老子就是要笑你們有眼無珠,左一句婦人,右一句母親的,這分明就是男人,偌大個喉結你們都看不見嗎?”


    眾人猶似在夢中,忽聽小陌言語,細看下不由得渾身一震,祠堂裏光線昏暗,但仍能看清“女屍”脖子上確有喉結顯現.


    “此事頗有些詭異,這人著了女裝,懷中還抱著個嬰孩,任誰看去都會認作女人吧?”


    秦越注視著“婦人”的傷口,接著道:“衣服破損處與傷口形狀吻合,可見男子在行刑前就已經穿了女裝,鄆州的水太深,我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管閑事為妙.”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唯獨蓮兒雲裏霧裏,她躲在角落,眼看著眾人在男屍身上整齊地蓋上茅草,就地埋了下去,她卻仍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好端端的一個婦人一下子就變成了男人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青鴻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才是丁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才是丁一並收藏青鴻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