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陌臉上毫無懼意,他知道許婉秋不是這種心狠手辣之人,膽子自是大上許多,笑道:“欲殺便殺,隻惜你又哪裏舍得?”


    “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裏吵吵鬧鬧!”蘇有雪的眉毛蹙得愈發緊了,一張俊臉移向帳外,美玉般令人一陣恍惚,他見幽鸞敞開殿門,殿外星光旖旎,映出了甲胄之輝。


    幽鸞方欲開口,薛崇立時撲了過來將其擁入懷中,大笑道:“美人兒,小蟲蟲想你想得好苦啊!”


    小陌雖被許婉秋恐嚇著,但聽到“小蟲蟲”三字,差點沒笑出聲來,許婉秋隔著帷幔隻能看到兩個暗影耳鬢廝磨,卻見不得薛崇容貌。


    幽鸞媚笑著掙脫開來,迴手將殿門掩死,卻並未落下橫栓,隻待得高喝一聲能有人衝將進來。她想唿救,但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隻能委婉的說著:“瞧你這猴急的樣子,小心隔牆有耳!”對於後四個字她刻意加重了語氣,目光不斷瞟向牙床上微微顫動的幾許紅綃。


    薛崇哪裏曉得,他見幽鸞望著床榻的方向,眼中欲迎還羞,他連忙牽起幽鸞的手直拉向床邊,大笑道:“美人兒竟比老夫還急,定是想我了!”


    幽鸞無法,卻也不便直接道出原委,而薛崇素來謹慎,但在幽鸞麵前往往顧此失彼,早已無暇生死之嫌了。


    “美人兒真是有心!”薛崇見幽鸞鵝頸間掛著銀鎖,顯得輕盈靈巧,不由得心下暗喜,竊以為幽鸞刻意妝扮以此來取悅自己,於是眉開眼笑的早已心無芥蒂了。


    他無意瞥見案上古琴,見琴弦鬆弛,琴麵隱隱泛出幽冥之輝,若在往日他必定有所警覺,可如今美人在懷,薛崇哪裏還能顧及許多,隻盼著不被夫人發現便是萬幸了,一雙大手連忙拉開床上的帷幔,燭光瞬間傾瀉而入。


    與此同時,床內現出了微如星火的一點亮芒,在瞳孔中急劇擴大,薛崇頓時一驚,直嚇得連連後退,竟是被劍風帶得蹲坐殿中。


    鴻羽曲折彎轉,遊蛇般定在薛崇眉間,劍身發出的轟鳴之音如同死神的挽歌,撥弄著所有人的心弦。


    但見紅服飄逸,牙床內竟是飛出一個俊朗少年,蘇有雪星眉朗目,漆黑無底的眸子如龍潭深水般,直淹得二人無處喘息,他正色道:“薛崇,你為患鄉裏,魚肉百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幽鸞明知如此卻仍是一驚,雙手抱緊薛崇,唇邊扯出一抹悲憫之態,求道:“公子不可傷他性命,薛崇雖是作惡多端,卻也保得一方平安,節度使一死,鄆州城內必然大亂,遲早淪於番邦之手啊!”


    聽此言論確是肺腑之言,蘇有雪一時猶豫不決,“這……卻也不無道理……”


    紫金折扇在空中騰旋之際綻出了片片金葉,許婉秋舉手接住扇尾,光滑的平額下青黛勾勒出的柳眉蹙在了一起,怒道:“莫聽這賤人胡言亂語,快些殺了他!薛崇狗賊,還我兄弟命來!”


    鴻羽帶著壓迫之感,在眉宇間一寸一寸的靠近,薛崇見幽鸞舍生忘死的護著自己,不禁感慨萬千,柔聲道:“鸞兒莫慌,薛某豈能懼死偷生,效仿乞人之憐?我觀閣下手中之劍清冷柔韌,這一招飛鴻印血確實避無可避,薛某久聞蘇公子大名,隻是死也要死個明白,薛某與落霞莊素無瓜葛,想是其中必有誤會。”


    許婉秋白衣勝雪,襯得麵色愈發的紅潤起來,怒道:“好你個狗賊,本姑娘便讓你死個明白!”她眼中怒火徒增,仿佛秋水漾起的陣陣波瀾,接著道:“一線天地勢險峻,適合堅守伏擊,可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卻成了這刀下之俎。落霞莊走貨,黑道白道的都要給上三分臉麵,如今卻在一線天中了黑衣人埋伏,不僅搶走了貨物,還以亂箭射殺我兄弟,鄆州都是你的地界,狗賊,你且有何話說?”


    薛崇虎珠繾綣,他思來想去甚為不解,“一線天?薛某不曾命人去過,近日隻顧著老母壽宴,哪裏還有餘暇?姑娘有何憑證,怎就認定是薛某所為?”


    “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許婉秋眯縫起雙眼,“小猴子從黑衣人身上搜得忠義效節都的習武書證,不是你的牙兵又是何人?”


    薛崇握緊幽鸞的手,感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溫度,他眼中流露著不舍,緩緩道:“薛某一生殺人無數,自知罪業深重,不求姑娘原諒,但薛某沒有做過的事卻教我如何認得?”


    蘇有雪看在眼裏急在心中,他本不想殺了薛崇,手中的鴻羽竟是向後退了三分,“空口無憑,若無實證在下恐難相信,官字兩個口,我是說不過你。”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既然落霞莊從黑衣人身上搜得書證,那必是有人栽贓嫁禍了。薛某性格直爽,在朝中樹敵無數,有人設計陷害也屬人之常情。”薛崇目光灼然,全然不似心虛之狀,“不如老夫傳喚犬子李儒進謁,事情原委你們一問便知。”


    “蘇有雪,莫要信他鬼話!此人陰險狡詐,多半是要搬救兵的,到時都軍一擁而入,就算鴻羽再快,又能殺得了幾個?”許婉秋揮舞著折扇,眼中殺意已決,“動手罷!”


    “慢著……慢著,這一劍下去,有你後悔的!”小陌躺在床上顯得甚為閑適,心道:“這個死胖子還真是蘭桂坊的嫖客啊,老子順了薛崇二十幾萬匯票,想來也是對他不住,不如幫他一把,還個順水人情。”他翻身下床,在許婉秋耳邊小聲道:“娘子消消氣,相公我神機妙算,可以讓李儒乖乖道出實情!”


    夜月仿佛隔著麵紗的羞容,霎時間緋落雙頰,星輝下的李儒仍在殿外逡巡,身上已是披了一層薄薄的“紗”,忽聽得薛崇在殿內傳喚,於是輕扣朱門,邪笑道:“義父,可有急事?”


    “李都頭安好!”幽鸞開門相迎,李儒見她黛眉開嬌,美豔得令人一陣恍惚,他立時垂下頭去,躬身走將進來。


    殿內燭盞俱滅,李儒借著漏進來的幾許微光,隱約可見薛崇坐於牙床邊沿,身後粉幔低卷,看不到床上光景,竊以為淩亂不堪,故以帷幔遮掩,於是叩首道:“夫人並未察覺,義父大可安心,不知父將叫孩兒來,所為何事?”


    薛崇麵色陰鬱,低沉著聲音道:“儒兒可是有事情瞞著義父,現在說清原委,我不會加罪於你。”


    “義父為何突然問及此事,莫不是小人進了什麽讒言?”李儒神色略顯慌亂,顫聲道:“孩兒……孩兒並沒有什麽事情隱瞞父將。”


    “擅自調兵乃是死罪,堂堂大都頭又怎能不知?吾山一線天,你因何事起兵?”薛崇帶有試探之意,虎目遙若高山獨立,顯得巍峨難攀。


    李儒心道不好,輾轉間以頭搶地,急道:“孩兒辜負了父將信任,確是動過兵符,但孩兒有苦難言,初衷都是為了父將啊!”


    他珠淚決眥,顯得甚是虔誠,“不瞞義父,孩兒前幾日收到一封羊皮信箋,信上沒有署名,上麵刻著晉軍欲趁梁軍西攻澤州而掠襲鄆州,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晉國監運司會在午後途經一線天,孩兒貪功心切故而未及稟報,就遣人在一線天埋伏起來,也動用了搗磨寨的飛索輪盤,此役聲勢浩大,本欲拔得頭籌,誰料反遭旁人埋伏啊!”李儒痛心疾首,哭得極是傷心,“探子來報,孩兒方才知曉,派出去的人手全軍覆沒,都被亂箭射死了。那車中押運的也不是什麽晉國的糧草,而是一具石棺,孩兒自知大錯鑄成,所以不敢稟於父將。”


    蘇有雪臥在床頭,鴻羽直指薛崇後心,此時他正看向臥在身旁的許婉秋,許婉秋也正望向自己,二人目光相觸,皆是一般的錯愕神色。


    想不到射殺徐誌良的另有其人,而忠義效節都也是深受其害,究竟是何人寫得此信,與埋伏梁軍之人是否同出一處,陰謀之中暗藏著陰謀,整件事如雲遮霧繞,簡直是匪夷所思。


    薛崇連連搖首,笑聲顯得蒼涼而淒婉,“蘇公子可以出來了,想不到薛某最信任的人,也會對我有所隱瞞!”蘇有雪緩緩撐開紗幔,鴻羽依然指向薛崇要害。


    “什麽人?”李儒大驚,他方欲拔劍,卻見薛崇在對方的牽掣之下,一時也不好發作,隻能靜觀其變,怒道:“汝等何人,敢在琉璃館裏撒野,好大的狗膽!快些放了義父,否則穿雲箭一出,恐難留你全屍。”


    小陌笑得如玉山之將崩,調侃道:“你老子在我們手裏,你小子還敢這般說話,是嫌老頭兒命長嗎?”


    李儒身子頓時一震,急道:“隻要不傷了義父,我可保你們全身而退,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不要做傻事。”


    許婉秋將毒針扣於掌心,反手擎住幽鸞玉臂,“薛將軍,你的愛姬在我手裏,你最好配合一點,今夜帶我們離開琉璃館,否則你我玉石俱焚!”


    “我可以放你一馬,但我不敢保證我手下的人會讓你全身而退,偌大個鄆州,豈是你說來便來說走便走?”薛崇無奈得搖首,帶得眾人出了臨華殿,殿外都軍一陣騷動,紛紛立在飛廊兩側。


    小陌抱緊藏有重劍的古琴,走得大步流星,他看著許婉秋的背影,隱約聯想到一線天的那個金扇公子,不由得笑了起來,心道:“老子佯裝乞人咬過她的腿,假裝鬼怪舔過她的唇,在醉雲閣敲了她的竹杠,在蘭桂坊散盡她的錢財,想來也是可笑!此次出了琉璃館,老子必赴鹽幫之宴,如此一別或成永別,想想也是舍不得。”小陌眼中竟是含了熱淚,竊語道:“臭婆娘,別死在老子前頭!”


    眾人踏上飛廊,仿佛翱翔於九天之際,搖搖似墜,幽鸞踉蹌得跟著許婉秋,生怕一不留神碰到毒針,自此一命嗚唿。她美目蘊著恨意,脖子被銀鎖刮得又癢又痛,卻也不敢取下,紛擾間似有一雙冷目注視著自己,不禁後脊陣陣發麻。


    蘇有雪略微舉頭,遙見一人佇立於飛簷一角,正盯著幽鸞的方向,表情極度猙獰,來人身材高挑秀雅,上服素褶而下著縛袴,其外不覆裘裳,烏眸透著桀驁,細臉帶著風流,不知何許人也。


    蘇有雪心道不妙,自此停下了腳步,就這樣挾持著薛崇立在都軍之中,他眼看著來人手托樽底,飲下了杯中的玉液瓊漿,竟是毫無動作,不曉得是敵是友。


    “節度使的宴席就是浮誇,恐怕小神這一口足以頂上十兩紋銀,哼哼……喜帖小神沒有收到,但這酒,還是要喝的!”來人擲出酒樽,“錚……”的一聲脆響,竟是將酒樽一分為二,酒氣瞬間迴蕩在太刀的長刃與血槽之間,經久不散。


    “閣下以小神自居,可是陰陽寮五下神之首,三目天一?”蘇有雪一雙冷目如橫遠岫,深邃得令人癡迷。


    酒氣沿著刀刃的弧度熠著冷峻的光,天一放聲長笑,而後陰測測的道:“蘇公子好眼力!”


    他轉而將太刀護於眉間,雙臂伸直,掌中不留空隙,無名指和小指緊握刀柄,拇指和食指輕捏,而中指則不繁不緊的搭於柄上,即便是小小的一個舉動,皆有萬丈淩雲之勢,“蘇公子的大名,小神已是久仰了,很想領教領教蘇公子的飛鴻印血,看看區區一柄劍,怎麽就在公子手中生了眼睛!”


    霎時間黯雲湧動,星月無光,天一唇角不經意的上揚,竟是由樓頂俯衝下來,赤盔甲士不知來人是何目的,生怕混亂中誤傷了節度使,於是紛紛向著天一聚攏而來,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在這狹長的曲廊間匯聚了利刃之流,直衝向天一周身各處。


    太刀被天一舞得獵獵生風,就這樣一路摧枯拉朽,鮮血流滿了整個飛廊,不知何時,他眉宇間現出了凜然之氣,要知道太刀一旦蘇醒,天一心中便隻有一個念想,那便是如何擊倒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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