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也讓契丹人瞧瞧咱們陰陽師的手段!”太陰猿臂伸了出去,群屍仿佛靜待良久,立時嘶吼著躍起,直奔巴圖莫日根撲了過去。


    麵具上紅紋如血,巴圖莫日根毅然置身於烈焰之中,強大的氣流將太常的火勢一分為二,竟然引向了太陰手中的根根冥絲。


    冥絲遭到火蛇反噬,瞬間燃起了幽藍之焰,並向著兩端蔓延開去,太陰急於收手,屍體如剝離了靈魂的軀殼般重重的墜了下去,太陰大喝一聲,怒道:“你長沒長眼睛,怎麽燒起我來?”


    “不是我,我沒有!”太常美目怒睜,全身的火勢爆漲了數倍之多,不解道:“薩滿的巫術中也有控火之術?”


    “薩滿是神與人的溝通者,世間萬事萬物無不在老夫的掌控之內!”巴圖莫日根說話間已是幻化成了多重暗影,由四麵八方向著太常急襲而去。


    “真是大言不慚,再多的化影又能如何?祭祀休想近了我的身!”赤焰神掌再次拍出,已是將四方骨羽盡數燃盡,太常放聲長嘯,不覺頭頂的蛇頭神杖已然砸了下來,正中了百會穴。


    “咚”的一聲悶響,太常滿頭的銀飾應聲四分五裂,一頭青絲就這樣散落腰際,她口吐鮮血,香嬌玉嫩的臉上滿是駭然之色,“怎麽……怎麽可能?祭祀是什麽時候……什麽時候……”


    四方化影歸於一處,現出了一個雄壯的身軀,巴圖莫日根渾身的骨羽扇動著,竟然未損分毫,“你們走吧,趁老夫現在心情好,還不想多傷人命。”


    太陰自知與巴圖莫日根實力相差懸殊,再鬥下去恐怕真的要葬身於此了,他連忙拱手道:“祭司神功蓋世,也算是給小道開了眼界,日後再遇前輩絕不敢造次了,告辭!”


    他從懷中取出三顆墨丸向地上一摔,陣陣濃煙竟然憑空而生,待濃煙散去後太常與太陰已然遁去多時,空留一地的殘肢橫陳腳下。


    巴圖莫日根向著蓮兒的方向走了過去,黑底紅紋的麵具下一雙赤目盡是空冥之色,唿吸在麵具的後麵傳了出來,顯得異常沉悶,“小丫頭,你沒事吧?”


    “你……你不要過來!”蓮兒嚇得連連後退,已是蹭到了香案邊沿,一口氣就這樣提在胸中,壓抑得幾欲暈厥過去。


    祠堂裏陰鬱得可怕,好似在絕望的傷口處填補著恐懼的烙印,蓮兒春目含淚,如雨落鏡湖般漾起了層層波瀾,“前輩,你是來救蓮兒的嗎?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巴圖莫日根遲遲不語,對於漢人來說契丹人就是一匹覬覦中原版圖的惡狼,而對於眼前的女孩來說,巴圖莫日根真的不算是一個壞人。


    蓮兒看向不遠處群屍殘缺的肢體,眼中流光清漪,哭訴道:“那個鬼道士害得小猴子沒了手臂,定是個壞人。小猴子雖然棄我在此,但我並不恨他,他沒了手臂也怪可憐的,何況他根本不是陰陽寮的對手,要是蘇公子在這裏鬼道士也不敢這麽猖狂。蓮兒隻想在心裏為小猴子默默祈禱,希望這個不夠義氣的小猴子能挨過此劫吧。前輩能與鬼道士為敵,也不會是什麽壞人,可是前輩身懷異相,好生恐怖,蓮兒不敢看您。”


    巴圖莫日根掩住了麵具上的四顆獠牙,不由得將頭低了下去,“老夫戴了麵具,並非生得這般模樣,小丫頭不要驚慌,老夫容貌平常得緊,與旁人沒什麽區別。”


    蓮兒提吊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她長舒一口氣,眼中淚光閃閃嘴上卻是笑著,“那個渾身是火的異族女子稱唿前輩為薩滿祭司,恕蓮兒愚笨不知道薩滿是個什麽宗教,隻知道中原佛教中稱唿教眾為長老啊和尚啊,那前輩可是與沙彌相仿嗎?”


    巴圖莫日根被蓮兒問得一愣,他在契丹唿風喚雨受萬民敬仰,此時卻被蓮兒說成個沙彌,一時不覺好笑,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無奈的道:“嗯……也可以這麽說。”


    蓮兒見大祭司承認自己是個和尚,便放鬆了戒備,隻見她一張粉麵透著童稚的靈氣,著實惹人憐惜,“蓮兒聽前輩的聲音有些低沉,年紀應該是不小了,怎麽還能是個小沙彌呢,應該算作方丈了吧?”


    巴圖莫日根覺得蓮兒甚是可愛,笑聲帶著壓迫之感從紅紋麵具中傳了出來,“哼哼……若按照中原的說法倒也不錯,姑且就算作方丈吧。”


    蓮兒笑得兩靨亂顫,美得純淨而大方,“既然是佛門中人,那就一定是個慈祥積善的修行者了,大和尚,你為什麽要救蓮兒呢?”


    巴圖莫日根言辭閃爍,“老夫……老夫見你身處危難之中,便伸出了援手,中原佛教皆是以慈悲為懷,薩滿也是如此啊。”


    蓮兒頻頻點頭,眼中飽含著崇敬之意,“蓮兒就知道你是個好人了,那大和尚能幫蓮兒找到我家公子嗎?她就在不遠處的鄆州城,不難找的!”


    巴圖莫日根略一躊躇,心下暗道:“如此甚好,老夫倒可將計就計,博取了落霞莊的信任,也方便日後探聽地圖繪本的線索。”


    巴圖莫日根收起木柄神刀,猙獰的雙瞳直戳人心,“當然可以,老夫既然幫了你,那就一幫到底吧,隻是這偌大個鄆州城,怎麽才能找到你家主子呢?”


    “莊裏的人要是走散了就會沿途刻上標記,以便莊眾隨時接應,但這種標記也隻有自己人才能看懂,旁人看起來就和天書一樣了,我們隻要找到公子留下來的標記,就可以找到我家公子的住處了。”蓮兒柳眉輕挑,一副得意的模樣,“大和尚你若是真心幫我,我家公子必有重金相酬,落霞莊有的是匯票文牒,絕不會讓您白忙一場的。”


    巴圖莫日根搖首道:“錢財乃身外之物,修行人怎會如此淺薄呢?”


    “大和尚不要多心,這隻是蓮兒的一份心意,並不是懷疑你的初衷。”蓮兒低頭沉思著,不覺間愁容悄悄的爬上了眉梢,“哎……大和尚,你固然想要幫我,可蓮兒的腿腳不爭氣呀,走不得路,不然早就和公子同行了。”


    巴圖莫日根俯下身來,柔聲道:“不打緊,你身子嬌小,或許還沒有老夫的拐杖重呢,老夫背你便是。”


    麵具與蓮兒離得愈發近了,悚然之容真真的映在眼裏,她見麵具上黑底紅紋,仿佛兩條赤蛇首位相噬,不禁心生膽怯,“大和尚,你……你能不能把麵具取下來,蓮兒看著好生害怕!”


    渾厚的笑聲從麵具裏傳了出來,巴圖莫日根搖首道:“皮囊隻是個表象,小丫頭不能以貌取人啊,更何況是一副麵具呢?老夫佩戴麵具自然有老夫不能為外人道的緣由,是不能取下的,等你看得久了自然會順眼許多,千萬不要害怕,老夫不是壞人。”


    蓮兒憋了一口氣,粉嘟嘟的小臉鼓了起來,美得嬌豔生姿,她極不情願的被巴圖莫日根背起,忽然感到他身上的骨羽甚是暖和,有些刺在臉上癢癢的極是有趣,笑道:“大和尚身上好多羽毛啊,那蓮兒就取它一根,權當做你送給蓮兒的禮物吧!”


    她話音未落便已拔下一根,紫色的羽毛在篝火的照耀下鱗鬣瑩透,邊沿處隨著夜風浮動起來,她隨手將羽毛放在掌心,反問道:“我相信大和尚不會這麽小氣吧?一根羽毛而已,送給蓮兒吧,蓮兒留在身邊就會想到今夜和大和尚的相遇,也算是有個念想了。”


    巴圖莫日根點了點頭,大笑道:“小丫頭古靈精怪的,想要就拿去吧,老夫這一身的裝束可能還不及你頭上的一根簪,不及你身上的一段綢啊!”


    “大和尚最好了,那一言為定,蓮兒可就收下了!”她笑著伏在巴圖莫日根的背上,覺得他的肩膀甚是寬闊,蓮兒沒有了最初的芥蒂,抱得緊了,臥得深了,漸漸的也就在巴圖莫日根的背上睡去了。


    “小丫頭,我們走吧!”巴圖莫日根聽到了蓮兒熟睡的鼻息之音,不由得笑了起來,“這心也是夠大的,好好睡吧,老夫答應你的不會食言。”


    祠堂裏風聲依舊,殘破的四壁沐浴在星輝之下,圍固起一方血腥的煉獄,巴圖莫日根背著蓮兒走出了項羽祠堂,一路上風染層林,似是為癡睡的人們演奏了一曲悲傷的旋律,旋律淒婉,令聞者哀傷,令聽者流淚。


    月夜籠罩大地,泛眼一片蒼涼,秦越拿著斷臂,硬是要找到一處絕佳的所在將此臂葬下,他就這樣強忍著劇痛跌跌撞撞的走出了數裏開外,瘦麵沒有了半點血色,渾若一個垂死之人。


    他用斷臂壓緊了傷處,正沿著溪水穿行,鵝卵石凸凹無序的在溪水中排列著,仿佛刻意拖緩秦越的行程。


    在他眼中世間萬事萬物似乎都充滿了敵意,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想要消磨自己殘存下來的意誌,都是想要耗盡自己僅有的體力。


    終於,他眼前一暗癱倒下去,鮮血隨著湍流之水蜿蜒北去,猩紅的色澤已是籠罩了秦越身周。


    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祖父的刀下之辱,仿佛看到了大齊政權的沒落,仿佛聽到了父王臨終的囑托,他心下暗道:“孩兒懦弱,已是複國無望了,去了陰曹地府卻叫我如何麵對先祖,如何麵對父王,父王的殷殷囑托猶在耳前,孩兒……孩兒死不瞑目啊!”


    秦越含恨而泣,大喝道:“想我忍辱負重在仇人的羽翼下活了二十三年,我還沒有手刃許長風,還沒有替父王奪迴屬於他的天下,我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就這樣死在鄆州?”


    他在水中翻滾著,好似強烈的求生欲要他滾出這片森林一般,不知何時一塊布袋罩在了自己的頭上,一股股發黴的氣息充斥著鼻端,他顫著聲音道:“這……這是什麽?”


    他連忙伸手撕扯布袋,忽聽得鐵鏈的摩擦聲猝的響了起來,冰涼的感覺瞬間遊走在每一滴的血液中,秦越稍一遲疑鐵鏈已然纏繞了全身。


    勁力到處整個人竟被拖出了數丈開外,而後以一種極難界定的速度繼續拖行著,一切來得毫無征兆,秦越不知所措的嚷嚷道:“什麽人?為何綁我?藏頭露尾的算什麽英雄好漢,還不報出名諱,讓小爺死個明白!”


    四下裏風音貫耳,盡是些鐵鏈的淒冽之音,秦越沒有得到絲毫的迴應,全身已被銳利的石子豁磨得滲出血來,直痛得忘卻了斷臂之辱。


    布袋裏空間狹小,令他有種強烈的窒息感,秦越睜開雙眼見布袋透著隱約微光,但仍是看不清身在何方,他高喝一聲,怒道:“是誰,要帶小爺去哪?”


    秦越反複的追問著,但仍是得不到半句答複,布袋棉麻密集,秦越在裏麵憋得甚是難熬,他本就虛弱加之這一路的奔波,整個人好似丟了魂魄一般,已是放棄了抵抗。


    不知過了多久,鐵鏈一端垂了下去,秦越覺得身子鬆弛了許多,他方欲張嘴唿喊卻被嘴裏的鮮血嗆得連連咳嗽,顫著聲音道:“有人嗎?這是哪裏?小爺還……還不能死,誰來救救我……救救我!”


    秦越聲音沙啞已是出氣多於了進氣,即便如此仍是不肯鬆開斷臂,好似拿著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握在了手裏。


    突然,鐵索的撞擊聲響了起來,當中似有木門的摩擦聲摻雜期間,忽有一個聲音道:“大哥,外麵躺了個人,卻不是個死人。”


    “什麽?活人!他是怎麽穿過幻林的?玄鷹寨外還能見到活人倒是新奇,是哪個不要命的敢來鹽幫湊熱鬧?”這個被稱為大哥的步履有些蹣跚,光聽聲音就能感受到一種難以描摹的癲狂。


    “這兔崽子好像少了個爪子,是個殘廢!”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那倒是有趣,給老子帶迴寨中,今日有的消遣了!”魑魅般的邪笑在夜空裏迴蕩著,隻聽得三三兩兩的腳步聲雜亂無章,仿佛死亡的迫近,帶有最原始的戰栗,直麵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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