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素娥右手搭在雪尼的肩上,指力深陷如刀,隻聽得骨裂的聲音伴隨著雪尼的哀嚎,聲聲如鞭撻一般,抽在了風滿樓的身上。


    仙子左手撫摸著雪尼的小臉,動作極盡溫柔,但一張清麗的麵容卻是冷若冰霜,她附耳小聲道:“哭什麽,還不憋迴去,本宮有這麽可怕嗎?”


    她的聲音在貫耳的狂風中顯得極其微弱,不知是一種關切,還是某種威脅。雪尼戰栗著發出了動物般的哀鳴,哪裏聽得到仙子在說些什麽,隻覺得身周飛雪環繞,一重套著一重,似是欲將天地凝為一處。


    “少主救我,雪尼快要死了”,水靈靈的大眼睛開始尋找著風滿樓的方向,仿佛在夜幕降臨時迷路的孩童一般,啜泣道:“真……真的好疼啊!”


    “雪尼不怕,再堅持一下,風某不會讓你有事的!”風滿樓劍眉斜飛,雙眼顯得極是銳利,不知是看慣了生死,還是心中早有了主意,他反問道:“月宮仙子乃是淩霄宮的一宮之主,也算是一代江湖名宿了,仙子這般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恐怕欠妥吧?”


    嫦素娥眯縫起雙眼,睫毛順勢蓋住了一泓秋水,美得如霜似雪,她冷冷的道:“隻要風捕頭放了我師姐,本宮便放了這個小丫頭,你我一人換一人,天公地道。”


    “師妹?怎麽會是你?”鬼母子驚愕的望著遠處模糊的身影,她開始有些猶豫,直到聽見仙子的聲音已是確信無疑,鬼母子霎時由喜入悲,怒道:“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你跟蹤了玉郎?師妹啊師妹,你為什麽還是要與本宮作對,小的時候你要搶本宮的東西,長大了你還要搶本宮的人嗎?”


    “沒錯,我自陳州一路尾隨至此,方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裏,我本不想出麵幹預,但也決不能眼看著師姐受了委屈”,嫦素娥頓了頓,接著道:“本宮對不起師姐,是我忘不掉他,是我忘不掉……”


    嫦素娥說得情真意切,而身旁的雪尼在仙子的束縛下又開始嗚咽起來,她反複的捶打著仙子,幾次試圖掙脫,但越是這般越會加劇自己的痛楚。&;&;


    雪尼隻能乖乖的立於原地,她在心中盤算著:“少主此行本是為了青冥寶劍,但寶劍早被肉蟲吃掉了,若是沒有反賊的首級,少主迴去又如何向尚書大人交代呢?”


    於是她高唿道:“少主不要管雪尼,快些殺了這個老妖婆!”雪尼不時的啜泣變成了持續不斷的低吟,她的眼睛緊閉著,開始用牙齒咬著自己的拳頭,想要竭力止住抽泣,“雪尼一點都不怕,少主快些殺了這個老妖婆,若是錯過了今日,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小丫頭,你在胡說些什麽,真以為本宮不敢殺你嗎?”嫦素娥手上加了氣力,青蔥般的手指已然陷入雪尼的肉裏,僧袍霎時被鮮血浸透,向著四周暈染開來。


    雪尼仍是狠狠的咬住自己的拳頭,鮮血在她口腔中瀠洄著,她聽到仙子威脅的話語,便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來:“雪尼不信,有本事你就殺了我,生死不過輪迴,有什麽可怕的。”


    “夠了,仙子為何要對一個孩子下如此毒手?”風滿樓怒視著嫦素娥的方向,棱角分明的臉上寫滿了對雪尼的關切,他厲聲喝道:“什麽事都可以衝著我來,仙子殺我也好,辱我也罷,隻希望仙子不要傷了雪尼。”


    “本宮不願與你多言,你若真的掛心這個小丫頭,就快些放了我師姐,不過風捕頭大可安心,本宮說到做到,從不食言!”


    嫦素娥慵懶的臉上仍是沒有絲毫的殺意,她可以為相濡以沫的戀人留下一盞青燈,也能為了一己私欲奪人性命,在她的世界裏沒有善惡,更沒有對錯,有的隻是此時此刻的自己,自由灑脫的憑心而活。


    “何必在這裏虛情假意,本宮不會領你的情!”鬼母子容顏未改,卻已蒼老如斯,她整個人顯得憔悴了許多,再也尋不到昔日妖嬈的模樣了,她隻能微微舉頭,從銀發縫隙中瞥視著仙子的方向,目力刮麵如刀,“走開,本宮的事不需要你管,你我早已恩斷義絕,本宮不想再看到你!”


    風雪似是被鬼母子所震懾,帶著懶散的步調小了起來,雲鷺山上一片銀裝素裹,白皚皚的雪域竟也跟著遼闊了許多,嫦素娥就這樣立於冰原,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流溢著王者的威嚴,她搖首道:“師姐從小待我不薄,你與本宮恩斷,本宮卻不能與你義絕。&;&;你我師出同門,救你是本宮的事,你若真的想死,那是你自己的事,與本宮無關。”


    雪霧逐漸的消散,使得視野愈發的清晰起來,風滿樓癡癡的望著遠方,他現在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雪尼身後凝望自己的絕美女子,真的很難相信如此脫俗之人竟也逃脫不開塵世的攘權奪利與那份愛恨糾葛,他不由得感歎道:“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仙子乃人中翹楚,果然是月中之仙!”


    四目在空中相觸,有過一刻的沉默,嫦素娥立時將頭側了過去,長發隨著飛雪飄灑在臉上,直如海棠醉日一般,美得令人一陣恍惚,“風捕頭笑言了,隻要你放了我師姐,本宮自會履行諾言。”


    “月宮仙子一諾千金,風某便賭上一迴,若是雪尼有何閃失,風某寧願以死謝罪!”他猶豫了片刻,最終仍是將鬼母子推了出去,接著道:“還不放了雪尼!”


    “本宮最是欣賞如風捕頭這般爽快之人,想不到六扇門中除了鷹犬,也有忠良。小丫頭不過一介女尼,風捕頭為何如此緊張於她?”嫦素娥隻是一個轉身,白練飄搖“萬裏”,雪尼竟是被爆起的陣陣雪霧托了起來,已然送入了風滿樓的懷抱。


    “沒事了,沒事了,雪尼不哭……”風滿樓還刀入鞘,立時將雪尼抱在懷裏,二人就這樣依偎著一同坐在了冰原之上,他雙手顫抖著劃過雪尼肩膀上血淋淋的傷口,一時間痛心疾首,追問道:“疼嗎?”


    “不疼!”雪尼說到此處,已是哭得梨花帶雨,她躺在風滿樓的懷裏,全身抽搐起來,隻聽得壓抑的、痛苦的唏噓聲,一聲接著一聲,仿佛從靈魂深處一絲一絲地抽離了出來,她顫著聲音道:“雪尼打了誑語,少主,雪尼真的好疼啊,雪尼不想離開少主,雪尼想要永遠永遠侍奉在少主身邊……”


    “傻丫頭,風某在世一日就不會讓旁人欺負於你,雪尼還要穿著六扇門的衣服陪著四神捕捉壞人呢,開封的未來,甚至是大梁的未來,仍是要落在你的肩上,風某怎麽可以讓雪尼先走一步呢?”風滿樓撫摸著她光禿禿的頭頂,親吻著她頭上的香疤,剛毅的臉上現出了難得的溫柔。&;&;


    而數丈開外,鬼母子以十方殘影瞬移到仙子身前,方才她與羅刹一戰已是耗損了大半的體力,加之氣血逆行,急火攻心,三魂七魄匯為人形時險些摔入雪中。


    “六扇門與我諸天教勢不兩立,終有一宮要親手宰了狗皇帝,將他的狗頭掛在開封的城牆上,讓世人瞻仰一下朱溫生得怎副尊容!”鬼母子收定心神,偷偷的將湧到口邊的鮮血咽了迴去,銀色長發隨風亂舞,使得桃花粉麵變得愈發猙獰,她大笑道:“哈哈哈……風滿樓號稱天下第一神捕,竟然也和三歲孩童一般,你以為放了本宮就可以活著離開雲鷺山嗎,簡直是癡人說夢!”


    鬼母子右手微擺,絕雲劍“錚”的一聲飛了出來,劍芒在空中一閃而過,最終穩穩的落在了鬼母子的手裏,她劍指二人調侃道:“風捕頭,本宮雖是有傷在身,但月宮仙子佇立在側,我若與師妹聯手,你覺得自己還有幾成勝算?剛才風捕頭大可殺了本宮,隻恨你優柔寡斷,怨不得旁人,不過這個孽種本宮可以饒她性命,也算作還了個人情。而你,身為六扇門的四神捕之首,乃是我教大敵,斷然是留你不得!”


    “如此說來,風某倒是要謝過鬼母了?常聽人言,鬼母子心狠手辣,不亞於位列中原五絕的九指神婆,既然雪尼能夠保得性命,風某就是死上一千次一萬次又有何妨?”風滿樓仍是坐在原地,他將雪尼庇護在懷裏,竟是大笑起來。笑聲洪亮至極,隨著肆虐的狂風織成了一張恐懼的大網,罩住了蒼幕下的一切生靈。


    鬼母子神色間略顯慌亂,她怕自己疏忽了什麽,總覺得風滿樓的笑聲絕對沒有那麽簡單,於是她向後退出數步,厲聲喝道:“又在耍什麽花招,死到臨頭了有什麽好笑的?”


    “雲鷺山冰封千裏,屍首可以萬年不腐,風某若能長眠於此也算是一樁好事,不過這並非風某發笑的緣由。”風滿樓仍是笑著,整個人透出一股子神秘的氣息,緩緩的道:“鬼母身上戾氣過重,對你來說不見得是什麽好事,要知道恨意會蒙蔽你的雙眼,令你暴露出所有的破綻。”


    雪尼從風滿樓懷中探出頭來,她立時心領神會,譏諷道:“少主說的極是,老妖婆已是身中劇毒而不自知,你說可笑不可笑?”


    “盡是胡言亂語,本宮現在就取你二人性命,看你還能笑到幾時?”鬼母子被氣得七葷八素,絕美的五官幾乎擰成了一團,隻見她一席紫衣被積雪包覆著,滿頭散亂的長發也與飛雪交融在一起,整個人好似雪妖一般,立在了雲鷺之巔。


    風滿樓大笑道:“既然鬼母不信,斷可在你的膻中穴上試上一試,隻要輕輕一點,真相立現。”


    絕雲仍在手中震劍蜂鳴,殺機早已穿透了一切阻隔,令人膽寒三分,鬼母子蹙緊了眉頭,她心下暗道:“風滿樓能夠位列四神捕之首,便絕非浪得虛名。相傳此人文武雙絕,上到王孫貴胄,下到黎民百姓,無人不對其禮敬三分。若是本宮真的中毒已深,定然沾不得半分便宜,本宮不妨一試,如若無礙,再殺他不遲。”


    蘇璨心念既畢,便伸出了食中二指,在胸前正中、第四肋骨之間輕輕一點,霎時間,一口汙血噴了出來,她立足不穩,已然跪在雪中,狂風吹亂了她的長發,仿佛一株生長在冰原上的雪蓮一般,動也不動。


    汙血不斷的從她口中湧出,蘇璨隻覺得一股股燒灼之感充盈著全身,胸口似乎被巨石壓住,有一口氣始終提不上來,她連連咳嗽,顫著聲音道:“這……這怎麽可能?什麽時候,你什麽時候給本宮下的毒?”


    嫦素娥不由得一驚,急道:“師姐莫慌,膻中乃是諸氣之會,被擊中後內氣漫散,輕者心慌意亂,重者神誌不清,這理應是正常現象,莫要被風滿樓和小丫頭蒙蔽了。”


    “不,常人點膻中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本宮……本宮分明便是中了劇毒……”鬼母子的臉上毫無血色,使得口邊的汙血愈發的鮮明起來,她一字一頓的道:“此毒令我氣血逆行,毒性絕不尋常,而且……而且本宮心跳滯緩,顯然毒已攻心,即便華佗在世也是無力迴天了,仙子……仙子你終於得償所願了!”


    “師姐,你又在胡說些什麽,你我之間何時有過深仇大恨?”嫦素娥俯下身來,一席白衣就這樣鋪散在雪中,她雙手搭在鬼母子的肩上,眼中滿是關切之意,搖首道:“本宮不會讓你死的,本宮帶你去找鬼醫,去找孫遷楚,孫遷楚號稱五絕之一,能夠起死迴生,即便他救人以後必然殺人,但在他殺你之前先將他除掉,師姐的毒不就可以解了嗎?”


    鬼母子顯得極是厭倦,她掙脫開來,顫聲道:“每一個找鬼醫治病的人都是這般想法,但孫遷楚依然在鬼穀逍遙,而他救治過的病人也都死在了他的手中,這根本行不通,鬼醫的實力遠在你我之上,除非……除非教主他老人家親自出馬,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二人你來我往的攀談之際,嫦素娥忽然發現蘇璨後脊溢出了點點猩紅,在其滿身的積雪中顯得異常分明,她伸出手掌,將鬼母子體內的針狀物吸了出來,而後將其捧在掌心,細看之下不由得渾身一震。


    她發現針狀物根根細如發絲,頭尾略有卷曲,竟有十數根之多,呈現淡粉色,她感到掌心酥麻起來,立時將其扔入雪中,驚道:“這……這是朝廷的**花蕊?是由夾竹桃的花心所製,此花,葉似竹,花似桃,實又非竹非桃,中毒者初時嘔吐、心跳緩慢,最後會出現暈厥、抽搐,終而死於循環衰竭,此毒……此毒無藥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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