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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塵姿容秀麗,較於幽鸞有過之而無不及,此時正皎目流光,注視著小陌方向,表情冗雜,不苟言笑,有些驚詫,又有些莫名神傷。


    小陌已是做了必死準備,隨著眾人穿過正廳,當與千塵擦肩而過之時,見她未作絲毫迴應,頓覺不解,心道:“難道這婆娘沒有發現老子,那她看得是誰,好生奇怪!”


    門外乘輿陳列,小陌、趙隸與八音坊分入二輿,許婉秋、鴇媽和幽鸞共乘一輿,駟馬紅棕飛揚,向著琉璃館疾駛而去。


    旭日紅染東方,萬道金光掙脫黯雲束縛,為死寂的鄆州城添了生氣。


    車輪窸窣作響,不覺間已走了兩個多時辰。小陌終是按耐不住,從車窗內探出頭來,見赤盔甲士胯著戰馬,陣列有序,在馬車前後默默護送,李儒走在最前,頭上玉冠透著王者之風。


    不遠處,一座巍峨宮殿映入眼簾,隻見鎏金匾額高懸,上有“琉璃館”三個鬥大陰刻,後鐫小楷“書賜鄆州節度使薛崇”,兩側各立對聯,“筵前青幛琉璃,問畫裏尋詩,添得閑情小敘;檻外春風如許,恐醉不複醒,惹得頓起鄉情。”皆是烏木聯牌,鑲著鏨銀字跡。


    小陌迴首,見車內一柔弱女子懷抱琵琶,羞麵生暈,正斜眼看著自己。目光在空中交匯,琵琶女不禁一怔,迅速垂下頭去。小陌見趙隸不在此處,便無需掩飾什麽,笑道:“姑娘既是八音坊的樂師,可是見過薛崇?這鄆州城的大蟲到底是何三頭六臂,能有多大本事?”


    他欲從此女口中探得薛崇線索,即便蛛絲馬跡也好對落霞莊有了交代,心道:“若是被臭婆娘知道老子根本不識薛崇,不知這個暴力娘會做何感想?”


    琵琶女方才迴神,眸子未敢抬起,紅著臉道:“八音坊雖是節度使欽點,但我們並未見其真容,每次都是隔著屏風演奏,但從剪影看來,應是矮胖之人。”


    小陌似乎想到了什麽,暗道:“幽鸞在花廳時曾說自己識得薛崇,這李大都頭一眼便是認出許婉秋乃新增之人,可知幽鸞並未說謊。而鴇媽又言幽鸞昨日接待之人身份低位特殊,竟是為了此人膽敢得罪活脫脫的‘財神爺’,這並不符合一個視財如命之人的正常舉措,想是此人來頭必然不小。老子在幽鸞房中見到的矮胖子,莫不就是薛崇本人罷?竟是這般巧合,同處屋簷下,愣是擦身過。想來可笑,皆言老虎屁股摸不得,老子不但摸得,竟是燒得!”略一搖頭,證實道:“姑娘可知,昨日薛崇有無到過蘭桂坊?”


    “這薛崇雖被稱為大蟲,卻是怕極了娘子,縱然不敢到得蘭桂坊尋花問柳。”琵琶女說得甚是肯定。


    小陌不解道:“既然未到過蘭桂坊,又怎麽聽取諸位仙樂?”


    琵琶女眼波流轉,似陷入迴憶之中,隨即娓娓道來,“客官有所不知,八音坊每次都是在薛府內廷演奏,皆是蒙了雙目來去,待得入了石室方能取下眼罩。薛崇行蹤隱秘至極,又怎會輕易露於外人。”


    小陌心道:“如此說來,昨夜幽鸞房中之人必是薛崇無疑。因房中火起,大蟲怕暴露身份,故而深夜潛逃遁去。今晨便遣忠義效節都來此護送,否則區區牆花路草,絕不至於如此大動幹戈。由此可以斷定,薛崇對幽鸞必是極其眷戀。一個懼內之人,竟敢在外留宿,何況今日便能相見,卻是急於昨夜一時,想來二人正值難分難舍之際。”思緒飛轉,頓時有了主意,俊臉堆滿了壞笑,妖冶至極。


    車轅停滯,眾人胸前皆戴起金花,意為參演之名角,便於出入,而後隨著都軍入得殿中。石砌逶迤,似是走之不盡,當中螭案星陳,皆置有銅鼎,煙霧繚繞,嫋嫋升騰,一路上恍如仙境,光是穿堂便是這般恢弘。


    小陌抬著古琴,內藏重劍,走得腿腳酥麻,不覺已是入了正堂。但見琉璃館內雲頂範金,懸珠為飾,四周檀木作梁,玉璧交融,簾幕萬星點綴,粲然生輝,地鋪白玉,鑿以為蓮,極是華美。


    館內達官顯貴、富商巨賈正消磨著醉眼,婢女托著果盤陪侍其間。有的躺在地上,以身為案,成了活生生人肉台盤,供人戲謔。


    許婉秋伸手觸碰地麵,隻覺溫潤異常,竟是以藍田暖玉砌鑿而成,花瓣鮮活玲瓏,花蕊細膩可辨,如此窮工極麗,婉兒也是平生初見。


    幽鸞目露鄙夷之色,竟是忘卻恐懼,譏諷道:“公子莫要大驚小怪,小心露了馬腳,鸞兒跟著無故遭殃。”


    許婉秋不予理會,舉目遠眺,但見身畔紗幔低垂,隱約舞袖鴻姿。所謂“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想不到鄆州郊外已是人蹤絕滅,城內卻能見到這極盡之奢靡。


    李儒示意鴇媽近前,道:“媽媽隨著秋菊步至後堂休憩,待得稍時,自會有人通傳。”言罷,帶領都軍匆匆離去。許婉秋眼中滿是恨意,素手撐起折扇,殺氣流於金線山水之間。


    秋菊婢女模樣,滿臉稚氣,身著水仙散花綠葉裙,體態姣好,姿容卻是平平,道:“姑娘公子們,快快隨我來。”身子欠得極低,雙手扶著幽鸞,笑得殷勤諂媚。


    眾人走出正堂,穿過淩空飛廊曲徑,下逾百尺,清泉急湍,兩旁甲士陳列,戰斧銀槍燦著幽冷之光,對麵便是錯落樓宇。


    許婉秋扶著幽鸞進得臨華殿,八音坊與鴇媽則在最末位的空穀閣暫歇。小陌推門跨入,見室內陳設古樸,便索性往當中一坐,喝起茶水來。秋菊嫣然一笑,欠身閉門而去。


    八音坊見趙隸立在一側,鴻羽纏於腰際,皆不敢坐下,臉上驚容栩然,鴇媽亦是畏畏縮縮,大氣不敢喘出聲響。


    小陌笑道:“現下我們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如若媽媽心懷鬼胎,自是拖不了幹係。既已來此,便也無需緊張,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我相信媽媽是個聰明人,定然明白,不需老子多言。”


    鴇媽勉強堆笑,腦子裏一片空白,恐怕這輩子的冷汗早已流盡,緩緩從骨子裏透出陣陣寒意,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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