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村西頭到村東頭,路途不遠不近,但是由於小鎮人少,街上幾乎無人。


    馬賊們疾馳在小鎮主道上,就算有行人,在看到這群在高頭大馬上的兇漢,也會立刻躲入旁邊的小道,不敢阻攔。所以這群馬賊們其實隻用了片刻便到達了少年所說的村東頭。


    “老大,剛剛這一路狂奔,這鎮子幾乎沒看到青壯年,按說這時候正好是青壯男人從田裏迴來的時候,可這一路上除了幾個扛著鋤頭的老婦人,竟是一個成年男子都沒有。咱們什麽打算?還用調查麽?”路油嘿嘿笑道。


    “不必了,今晚子時提刀做買賣,還是老規矩,抓人,不到生死關頭不殺人。尤其是老六老七那倆殺胚!”帶頭漢子低沉說到。


    “懂,老大,咱都是規矩買賣人,嘿嘿。”路油說著牽著馬離開了被帶頭漢子占據的小院。


    “王麟你怎麽啦。”少女的恐懼來得快,去得更快,苦難的命運讓這些孩子比常人有更強的承受力,琴兒雙手背後扣住,繞到王麟麵前,稍稍彎腰,兩個小辮子在小腦袋後麵隨風搖曳,臉色雖還微微發白,但是打趣少年的力氣已經恢複過來,“不會被那馬幫給嚇哭了吧?嘻嘻,王麟是膽小鬼!”


    王麟用手隨意地抹了抹滿臉的淚水,“哪有,剛剛的煙塵迷了眼,才會流眼淚,倒是你,剛剛是誰一下子就躲到我身後了?”王麟揉著眼笑道。


    “我。。我。。我是女孩子嘛,王麟你是我們裏最能打架的,難道不該保護我嘛?”少女理不直氣也壯地掐腰說道。


    “嗯,琴兒,我以前就答應過你,無論何時,我都會拚盡全力保護你的”少年舉起右手想要摸摸比自己矮一些的少女的頭發,卻在即將到達頭頂時停住,兩個人就這樣一動不動,好似時光驟停,少女本來微微發白的臉色早已悄然變得粉撲撲,兩人的唿吸都有些急促。


    最後是琴兒突然機靈地從王麟的大手下逃脫,故作氣憤地說:“不許拍我頭,會長不高的!”然後頭也不迴地跑迴小院。少女的聲音從小院裏傳來:“王麟,明天早上集市見哦,一起吃早飯!”然後院子裏又傳出其他幾個合住的女孩子的嬉笑聲。


    王麟站在院子外麵,習慣性地撓撓頭,也嘿嘿地跟著傻笑。


    等王麟最後走迴自己住的破屋時,天色已經完全轉黑,天上的一輪彎彎月牙發散著清冷的微微光芒;整個小鎮靜悄悄的,連狗吠都聽不到,萬籟俱盡,萬物沉寂。少年走進屋內,陳守力已經在床上打起了唿嚕,而張睿則是坐在院子裏的一個土包上望著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王麟走到張睿的身邊,挨著他平靜坐下也一起看星星。“怎麽不睡覺去?”


    張睿擺擺手,嫌棄地說:“我又不是陳守力那個懶鬼。”


    王麟望向裏屋酣睡的陳守力,“守力真是無論何時都能睡得很香啊”


    “頭兒,我小時候聽村裏的爺爺們說人死了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所以我每天晚上都仔細地去看每一顆,我就在猜呀,爹和娘老是吵架,他倆一定不願意挨在一起,但是姐姐最喜歡和娘親膩在一起了,天天都在跟娘親學繡工,應該是會和娘親挨在一起吧。頭兒你看那兩顆會不會是?”張睿用手指著天上兩個小星星。


    “一定是她們,而且那兩顆星星旁的那顆一定就是張叔,我還記得張大叔每次穿上阿姨織的新衣服,都會大搖大擺地在小鎮走上好幾圈,見到誰都會說這是阿姨新織的,問是不是特別好看,阿姨是不是特別賢惠,問他們羨慕不。所以張叔和阿姨雖然吵架,感情深著呢。”王麟一隻手摟住張睿的肩膀。


    “姐姐看到娘親新織的衣服,就嚷著要給我這個弟弟也織一個。可惜還沒織完就開始打仗了。”


    “張睿,一切都過去了。我相信叔叔阿姨他們都在天上看著我們,保佑著我們呢。”


    兩個少年就這樣看著星空,對著天空指指點點


    “爹,娘親,王麟把我照顧得很好,你們放心吧。姐,我本來是想讓王麟長大娶你的,可是你們這些人都上天去了,一個個對我這麽不負責任,所以我決定不讓王麟娶你了,你們啊,就在天上保佑我們吧!”張睿站起,拍拍屁股上得灰土,轉身迴屋,隨意地跟王麟說:“頭兒,我先迴去睡了,再看我可能會想把他們從天上狠狠揍下來。”


    “好”少年王麟聲音傳出,沒有迴頭,紋絲不動地仰著頭,兩個少年再無言語,隻是月光淡淡灑下,微微照亮小院,裏麵有兩個少年安靜地淚流滿麵。


    不知過了多久,王麟動了動已經僵硬的身子,從土包上緩緩坐起,扭了扭發酸的關節,也準備迴屋睡覺,看著屋裏的兩個已經陷入沉睡的少年,王麟笑了笑,五年了,三個孤兒互相攙扶,在王麟心中覺得,這就是親兄弟,一個是他強壯憨厚的哥哥,一個是聰明伶俐的弟弟,有時少年會覺得老天雖然讓他成了孤兒但又賞給了他兩個兄弟,哦對,還有琴兒那丫頭,也算公平了。


    走到屬於他的床邊,正要躺下,突然他聽到了大量馬蹄的疾馳聲,少年皺眉,疾步走出小院門口,接著一幕可怕的景象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村東頭那邊已經火海連片,而肉眼可見的不遠處正有兩個下午進鎮的刀客向他的方向奔來,在少年的視野下,兩人的氣在體內集中於拿刀的右手以及雙腳,待王麟與那兩人距離更近,少年的臉色突然先是一下慘白,然後白中隱隱顯紅,立刻迴身跑迴小院。


    那兩個刀客見此狀,相互對視一眼,皆是大聲嘲笑:“還以為那小子有點種,原來下午是在女人麵前裝的。”


    “走,抓了他,然後去鎮中心,這邊都是廢屋子,鎮中心才有油水。”另一人說道。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便跑進了小院,一進院子,迎麵站著兩個少年,正是陳守力和張睿。兩人臉色慘白但很出人意料的並沒有逃跑。“呦,剛才那個小子呢?怎麽變成了你倆。怎麽?丟下你們跑路了?”


    “一看就知道你們不是什麽好東西,我陳守力今天就替天行道。”陳守力沒有迴答的刀客的問題,隻是用手在脖子上一抹:“打死你們!”


    兩個刀客麵麵相窺,沉默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老七,你聽到了麽,他說要打死我們,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哇”


    名叫老七的男人走到陳守力麵前,戲虐地笑道:“來,爺爺讓你打,不還手,來。”


    陳守力雙手握拳,不再言語,拳語便似話語,衝向老七,一拳對著老七的麵門掄去。


    一拳,兩拳,三拳,少年雖年少,但一身膀子力氣不是白練的,每一拳打在老七身上都能聽到不小的聲音。可是令陳守力感到恐怖的是,老七一動未動,連後退一步都沒有。正在這時,他發現自己的拳頭被一隻手掌握住,緊接著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巨力包裹住了他的拳頭,隨後聲音響起,是老七的,“你打了這麽多拳,該換我來一拳了吧。”說罷,一個比陳守力的拳頭還要大還要壯的拳頭擊在了陳守力胸口,陳守力如斷了線的風箏撞進屋內。


    張睿趕忙衝進屋裏,陳守力已經嘴間淌血,看來是受了內傷。


    張睿扶起陳守力,關切地問道:“陳大力氣你咋樣啊?”


    “死不了”吐了一口淤血的陳守力吼道,“老七是吧,有種打死你爺爺,不然爺爺長大了打死你全家!”


    老七在這時已經走進屋內,獰笑道:“小子還有力氣罵人呀,隻怕你沒機會長大呀,來,爺爺就再賞你一拳。”


    走到陳守力身邊,舉起拳頭就要錘下,突然感覺一絲心悸,接著一把巨大柴刀眨眼間已經架在老七的脖子上,使這一拳頭僵持在空中無法落下。原來是王麟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老七身後。


    “這怎麽可能,我竟然沒有發現你!而且你怎麽可能進得了屋,老六竟然沒有……”老七驚恐的說著,突然感受到自己脖間有一絲滑膩感,刀口舔血的生活經驗直接告訴老七一個消息,這是血,人血,而且還是熱的。


    “你殺了老六!”被巨大柴刀架住脖子的老七尖叫道,“怎麽可能!”


    原來就在不久前,王麟借助他那雙能看透人體氣息運轉的眼睛,發現在老七將陳守力一拳轟入內屋並且跟著走進屋子的一瞬,一心看戲的老六的那股戰意氣息終於也在同時完全卸下,此時五感正處於最不敏感的狀態。


    王麟抓住時機從早已埋伏好的柴堆裏驟然發力,蹦出,手舉巨大柴刀,對著老劉的腦袋就是一刀劈下。而陳守力那句大吼“老七是吧,有種打死你爺爺,不然爺爺長大了打死你全家!”也恰當好處地蓋過了殺人聲,刀口舔血,生生死死數迴的馬賊老六就這樣窩囊地被一刀砍死,連個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


    “頭兒,你這時間抓得好啊,再晚來那麽一小下兒,我可就死啦!”陳守力滿嘴鮮血卻咧嘴笑道。


    “別,別殺我,我們老大說了,不到萬不得已不殺人,畢竟大新邊軍也不是窩囊廢,我剛剛隻是想要打暈他,我沒有殺意的,放,放過我,我保證迴去跟我們老大說這邊都是破敗屋子,沒有人住了,你們可以快些逃跑。”老七冷汗直流,求饒道。


    “你們是做什麽的?”王麟沒有改變動作,手舉一把柴刀繼續架在老七脖子上。


    “我們是做買賣的,是買賣人”


    “哼,什麽樣的買賣人是這樣做事的?”


    “我們……是搶一些有資質的孩子賣給內陸一些道家宗門,佛家寺院,或是富貴人家,換些好處,那些被買走的孩子大多之後的生活都很好,要比生活在邊境,不知哪天的一次邊境衝突便死去不是強太多了。我們……我們其實也算是做了善事。放過我,我可以把這兩位小兄弟送到內陸然後找戶富貴人家,從此衣食無憂。”老七換了一套他自認為更有說服力的話語,他知道麵前兩個孩子是孤兒,其實給個小希望就可能乖乖聽話的,解決了自己的生死危機不說,還帶迴兩個資質不錯的孩子,穩賺不賠。


    至於老六,馬賊裏的地位是靠拳頭打出來的,老六死了,他老七自然便是新的老六了,迴去還能分來一筆更大的報酬。


    現在最讓老七難受的不是那把柴刀而是那拿柴刀的少年,哦不對,老六已經不感覺背後是個少年了,因為他無法理解比他強的老六是如何這麽莫名其妙地輕易被砍死的,這意味著身後持刀少年有著自己根本看不透的修為,感覺比他們老大還要厲害,老七覺得很可能是哪個隱居小鎮的道家仙人,別看這臉嫩,其實可能自己爺爺都得管他叫爺爺。最可怕的是,每當他想偷偷運氣出拳,趁著說話時機,偷襲背後少年時,少年總會可怕地在他出拳的前一霎那,將柴刀更貼近老六自己脖子一絲,這令老劉聚起的氣息一次又一次破散於體內,有苦說不出。


    “那個,前輩要是不放心也可以一起跟隨我們,直到找好人家。”老七諂媚說著。


    “頭兒,你聽到沒有?他叫你前輩。這人嚇傻了吧。”陳守力大笑道。


    老七驚訝,難道自己想錯了,背後隻是一孩童?隨即終於下定決心,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念頭已定,氣息這次更為劇烈地匯聚於拳,就在要一拳揮出時,背後少年皺皺眉毛,拿刀右手向左後方一退,隨即老七全身一顫,手上氣勁再次散去,不同的是這次不是迴歸於體內各處,而是直接消散。


    捂著脖子,鮮血從指縫中溢出,老七瞪大雙眼,一臉不可置信,然後緩緩倒下,死不瞑目。


    陳守力看著眼前的王麟,向後退了一步,對於死人他還是有些懼怕的,不過卻沒有驚訝,因為他清晰記得,五年前,隻有十二歲的小王麟,也是提著這把柴刀,將一個正在強奸鎮上一位女孩的依蘭士兵活活砍死,那拿刀的小手沒有絲毫顫動。隻是之後三個月裏,小王麟看到肉就會立刻嘔吐起來。


    王麟看著地上死不瞑目的屍體,低聲說道:“殺你是因為我看到你的刀上有血,鮮血。”


    可惜變成屍體的老七已經聽不到了。


    “阿睿,阿力受傷了,你先帶著他順著官道逃,畢竟咱秀水鎮還算是新國的,路上遇到邊軍的話就告訴他們秀水鎮被依蘭突襲,讓他們盡快派兵增援。至於能不能來不好說,但試試總是好的。”


    “頭兒,那你呢?”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去救琴兒和陳嬸。”


    說罷,轉身向院外跑去,柴刀換到了少年的左手,因為太大,刀尖摩擦著地麵,呲呲啦啦聲響不斷,不時有火花蹦出,少年右手握拳微顫,心中默默祈禱:“琴兒,陳姨,你們千萬不能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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