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法性寺下來之後,雲九一行駕著馬車來到了逢生渡口。


    流經逢生渡口的織錦河西起雪域,經隴州、錦州、寧州、劍州,一路向西南奔流而下,直達楚州,鬆州,終入南海。


    雲九一行接下來想要前往楚州,當然是乘船最方便,所以,這架馬車也被雲九在逢生渡口的集市上以吐血價賤賣給了當地一名以跑馬車為營生的中年人。


    “逢生渡口”這個名字的由來很有意思。


    當年吳克利奉大許皇命,以鎮南大將軍的身份圍堵絞殺段義寧的西南道起義軍,吳克利麵對那些戰場經驗尚顯不足的起義軍時,開戰伊始可謂是所向披靡屢戰屢勝,逢生渡口一戰,更是殺得起義軍首領段義寧丟盔棄甲僅剩百騎,眼看就能成功誅殺段義寧,已是走到窮途末路的段義寧卻被白馬寺方丈懷讓率領的兩千僧兵救走。


    事後段義寧為紀念他那次險之又險的絕地生還,將此地隆重命名為逢生渡口。


    也就是逢生渡口一戰,讓吳克利開始對大許朝廷有了反叛之心。


    逢生渡口段義寧的死裏逃生,是段義寧命運的轉折點,同樣也是吳克利的命運轉折點。


    吳克利在逢生渡口功敗垂成,大許朝野上下卻一致認為吳克利在此戰中存有私心,故意放走了窮途末路的段義寧。


    吳克利自任鎮南大將軍以來,在與段義寧的起義軍交戰中皆是所向披靡無往不勝,他手下那支如同“時來天地皆同力”一般兵鋒勢銳的鎮南軍隊,最後卻敗給了他嘔心瀝血所效忠大許廟堂的猜忌之中。


    雲九看著“逢生渡口”地標,覺得有些造化弄人。


    關於南楚王吳克利的過往,雲九早在雲中村時就有過大致的了解。《大許人物傳》那本書中曾寫道,吳克利雖出身江南豪族,但他的童年卻過得不盡人意,六歲喪母,十二歲喪父,這讓吳克利那在江南道上還算顯赫的家族很快便跌入穀底,隻給年幼的吳克利留下了一個豪族子弟的名頭。


    父親離世後,還在許都稷下學宮中讀書的吳克利日子一日比一日難過,遠離故土無所倚靠的他,就連吃頓好飯都成了問題。在皆為權貴子弟的稷下學宮中,捧高踩底是為常態,逐日變得窮酸的吳克利在稷下學宮中遭受了數不清的白眼和嘲諷,但吳克利卻對旁人的冷眼相觀置若罔聞,他努力讓自己沉下心來埋首聖賢書中,不氣餒,不抱怨,不理會,不哀歎,一直堅持到稷下學宮那一年的選拔考試。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稷下學宮的選拔考試中,科科名列前茅的吳克利,順利見到了稷下學宮宮主方言綏。


    談吐不凡的吳克利,很快就得到了方言綏的欣賞,幾年後,方言綏將剛剛及冠的吳克利推薦給了當時的皇帝許昌,成為了昌平帝許昌身邊的三等侍衛。


    在方言綏的引薦之下,吳克利就這樣踏入了他的仕途。得到了這次能伴在君王側的寶貴機會,嚐盡苦頭的吳克利並未因此沾沾自喜,而卻愈發慎重,在等級更為森嚴的皇宮裏,吳克利謹小慎微,機敏行事,始終等待著出人頭地的機會。經過三年的潛心蟄伏韜光養晦,吳克利的年少有為博學多聞,讓他終於得到了昌平帝的認可,很快爬到了太子太傅的高位。


    太子許協繼位之後,第一件事就是重用他的老師吳克利,當時適逢亂賊四起朝野動蕩,早有投筆從戎之心的吳克利便借此機會,請命加入了隴王雲峰的天狼軍,並在天狼軍中屢立戰功,隨後西南道上段義寧的農民起義軍揭竿而起聲勢日盛,吳克利便毛遂自薦請命迴朝,並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誇下僅以五萬兵馬便可平叛西南道反賊的海口。


    那日朝堂之上,羸弱的小皇帝許協看了一眼庾太後的臉色,見庾太後沒有發話,他便大膽地給他最信任的老師吳克利撥了五萬兵馬。


    吳克利當朝受領鎮南將軍之銜,勢必蕩平西南道窮寇。西南道上,起義之初的叛軍人數並不多,所以,吳克利這次出征打得很是順利。但逢生渡口一戰,卻成為了吳克利一生的轉折點,由於諸方王侯以及朝廷上下的猜忌,他很快便背上了莫須有的罪名身陷詔獄。


    世人皆知,大許詔獄無異於死牢,一旦入了詔獄,活下來的希望將是微乎其微。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吳克利跟著天狼軍的那段時間,他的治軍、作戰才能得到了西北狼王雲峰的認可和賞識,隴王雲峰在隴州聽聞此事之後,多次修書,終將吳克利從詔獄中撈了出來。


    吳克利在詔獄中僅僅呆了一年半時光,然而等他出獄後,外麵的世界卻早已千變萬化物是人非,在這一年半時間裏,西南道上段義寧的起義軍死灰複燃,且聲勢比之前更為浩大,寧、鈐、劍三州之地基本已經全部淪陷在了段義寧的農民起義軍手中。


    小皇帝許協背著權勢滔天的庾太後,偷偷召見了吳克利,問吳克利能否摒棄前嫌,再次為國平叛反賊?


    經過此次牢獄之災後的吳克利深知叛賊已成氣候,平叛難度比上一次要大上百倍,他的一腔熱血已經在這段時間冷了下來,可再次麵對他的門生統盛帝許協時,仍舊撲通一聲匍匐在地。


    “臣當肝腦塗地,報效陛下,但叛軍勢大,這次出征,臣需要十萬兵馬。”


    吳克利匍匐在統盛帝麵前,體內涼薄再次變得溫熱。


    小皇帝許協麵露喜色,轉身離開。和庾太後商議之後,他咬牙給吳克利湊足了十萬兵馬。


    吳克利臨行時,又向小皇帝許協要到了將士在外臨機獨斷之權,此番出征,軍機不必向朝廷請奏,由他吳克利一人決斷。


    已經捉襟見肘的大許小皇帝許協別無他法,隻能選擇信任最能讓他信得過的老師吳克利。


    十萬平叛大軍臨行之日,送行的常熙侯許知向吳克利拱手道賀,吳克利卻在常熙侯許知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絲殺氣,當吳克利率領十萬大軍一路走過早已亂作一團的江南道,到達常熙郡之後,這一年半以來他心中的疑惑似乎也有了答案。作為行軍監軍的常熙侯許知和掌管大許兵馬糧草的兵部尚書寇晨曦向來自成一派,如果常熙侯許知想要除掉吳克利,簡直易如反掌,吳克利知道在諸侯相爭的這個亂世,無權無勢的他這次出征就是九死一生,就連他的這次出征, 說白了也就是常熙侯許知聯合兵部尚書寇晨曦一起走的一步棋,可是為了他的門生許協,為了大許朝廷,吳克利別無選擇。


    軍情如火,在常熙郡不過半日停歇,吳克利便率領十萬大軍一路西進。半路上,常熙侯許知果然在一場宴會上準備對吳克利下殺手,打算奪了吳克利的兵權為己所用。


    吳克利對此也早有準備,當場將常熙侯許知反殺,在繼續前往西南道剿匪和返迴常熙郡這兩個選擇中,吳克利經過一番周密思考之後,最終選擇了後者。


    做下決定之後,吳克利便率領十萬大軍原路返迴常熙郡中,常熙侯許知在常熙郡飛揚跋扈多年,郡中百姓早都恨不得將他殺之而後快,現在有人殺死這個擾民有術的土皇帝,這個人簡直就是常熙郡萬千百姓的救星!


    吳克利的大軍返迴至常熙郡城下時,常熙郡萬千百姓夾道相迎。吳克利正好用常熙侯許知的項上人頭收複民心,威懾江南諸侯,上一次的平叛經曆和詔獄之災,讓此時的吳克利多了芥蒂之心,所以當吳克利這一次麵對兩倍於己的西南道叛軍時,他並未急著出兵,而是一邊在江南道上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一邊以臨機獨斷之權向朝廷解釋殺死常熙侯許知的原因。


    朝廷中,兵部尚書寇晨曦已經開始彈劾吳克利殺害皇室血脈,擁兵自重,手握精兵卻避而不戰,擺明了是在謀反!


    走到這一步時,兵部尚書寇晨曦眼裏再也容不下吳克利了,他開始克扣吳克利的糧草,並暗中著手徹底解決掉吳克利。


    吳克利也是在這時知道,當年正是兵部尚書寇晨曦進讒言將自己送入了詔獄。


    皇宮中的實際掌權者庾丸美庾太後不僅剛愎自用,還猜忌心極重,統兵將帥少有差池,輕則革職查辦,重則開刀問斬,兵部尚書寇晨曦的煽風點火,已經讓庾太後深感不安。


    麵對小皇帝許協一封接著一封的催戰聖旨,吳克利雖深感愧疚,但為了活命,他依舊沒有出兵,兵部尚書寇晨曦的明擺著克扣糧草和暗中派人暗殺,逐漸激起了眾將士的怨氣和吳克利的反叛之心。


    餓著肚子的年輕右軍統帥黃猛極代表著軍中絕大多數將士的想法勸諫吳克利,:“吳將軍手握重兵,又在這江南道上威望日隆,何不更進一步,滅了那嘉懿王許湧,還戰亂紛爭的江南道一個太平?”


    “吳將軍,你我都出身於江南道,怎能忍心看著我們的故土同胞們繼續受這些大許無道皇室王侯的壓迫?”


    “此時不反,更待何時?”


    黃猛極振臂一唿,響著數萬,:“反了!反了!???”


    軍心所向,作為統帥的吳克利終於做下了決定,他看著怨聲載道、轉瞬又士氣高昂的十萬將士,心裏再也明白不過,所謂時勢造英雄,不過如此。


    吳克利長出一口氣,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指蒼穹。


    “那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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