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寺內,陽光和煦。


    嫋嫋梵音入耳,林知意心情無比舒暢,喝下一杯白玉蘭茶後,她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白鹿,你和懷讓方丈先聊著,我出去走走。”


    白鹿林嗅著大雄寶殿內檀香幽幽,立時倦意全消,心曠神怡,點頭笑答了一聲:“好。”


    見殿外有一小沙彌路過,林知意跟著走出大雄寶殿,溫柔地向可愛的小沙彌打了一聲招唿:“小和尚,你好呀!”


    小沙彌駐足,一本正經地衝著林知意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施主好。”徑直向殿北的白馬塔中走去。


    林知意不覺跟在了小沙彌身後,興許是這個小沙彌長得太像自己已故的弟弟了,讓她忍不住想要跟著多看幾眼。


    白馬塔大殿中,聚集著數百僧眾,此時正是白馬寺的講經時間,有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在白馬塔中主持經解,聲音洪亮,連塔外的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足見其內力之深,中氣之足。


    “眾生輪迴六道,上下浮沉,由上而下即天道、人道、修羅道、傍生道、鬼道、地獄道,五戒十善分為上、中、下三品,感生天、人、修羅上三道,十惡五逆又分為下、中、上三品,感生傍生、鬼、地獄下三道。作善業生於上三道,作惡業生於下三道。眾生生死範圍雖有六道,眾生的善惡業因造作,則以人道為主,所以唯有人道是造業並兼受報應的雙重道,其餘各道都是受報的單重道??????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


    林知意站在白馬塔門外,對塔內老和尚的經義聽得百思不得其解,她隻覺得如果真如老和尚所講這般,那戕害她全家性命的花鐵樹必會墜入地獄道永世不得超生。


    何為大道三千?何為六道輪迴?林知意不懂,她雲裏霧裏地聽了一會兒後,懷著沉重的心情走出白馬寺大門買了些香火,她要為死去的家人祈來生,她要為自己和白鹿林祈後事??????


    林知意離開大雄寶殿後,懷讓方丈才出言詢問其身份,白鹿林也不瞞著,將林知意前世姬水梨和今世林知意與他的因緣一一講來。


    聽罷,懷讓長長歎了口氣,感慨道:“先生,你終究還是不願舍棄那位九華山隱逸琴師而獨自飛升。”


    白鹿林笑問道:“那麽,你呢?”


    悠揚的鍾聲響起,令懷讓心頭一顫,他從懷中掏出那串鹿角項鏈緊緊攥在手中,眼神有些空洞,:“想來,也有八十七年零六個月了!”


    “刹那芳華彈指老,誰無青春年少時!”


    白鹿林看著須發皆白的懷讓,忽然想起這句話,想起懷讓和段寧靜一起撥開桃花枝出現在淬心山上時的驚豔情景,那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設的一對,可奈何紅顏薄命。懷讓能這般準確地說出段寧靜離去的時日,足以說明其對那位紅衣女子的念念不忘,這是讓他西去十萬裏、做了近百年白馬寺方丈都難以忘懷的刻骨銘心,這是他始終不忍忘卻的痛。


    每個人年少時那份澄澈的青春都是彌足珍貴的,即便會遇到風霜與黑暗,對少年而言都隻能是一種曆練與考驗,也正是這些經曆,這些考驗,才成就了今天德高望重的白馬寺方丈懷讓。


    懷讓從積滿灰塵的記憶中迴過神來,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問題:“先生,當初是因為什麽才讓你願意為我淬流星錘?”


    白鹿林呷一口茶,答道:“因為從你的身上,我感受到了和許武帝他們相同的意念。”


    “流星錘改變了你,成就了你,它已經完成了我寄予它的使命,當你歸還之後,我本想著將它銷毀,但我沒有那麽做。”


    白鹿林說這句話時,言語之中有些惋惜。


    懷讓赧顏,起身再點燃一根檀香,問道:“那麽,您這次出山搜集原材料,是要為何人淬器?”


    白鹿林笑了笑,沒有作答,而是盯著懷讓身上豪華至極的袈裟,反問道:“懷讓,我不希望你再次走上以前的老路,看看現在你的這身袈裟裏,哪還有什麽菩提心?分明是欲壑難平罷了。”


    懷讓雙手合十恭敬一禮,沒敢抬頭看白鹿林,:“我做大寧國首席國師八十多年,這次讓白馬寺於亂世之中出世,隻是想還戰國天下一個太平之世。”


    “道家聖人曾言,我有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為天下先。”


    白鹿林緊盯著懷讓頭頂的戒疤,語重心長道:“懷讓啊,這次你挑起西蜀與大寧江湖廝殺便為不慈,貴為一國國師便為不儉,欲以出家人身份還大許一統便是為天下先,逆道而行,隻會讓戰國更加水深火熱,隻會將大許加速推入覆滅深淵。”


    懷讓隻是低著頭,沒有說話。


    良久,白鹿林歎聲繼續說道:“要不是親眼看著姬水梨為了守衛大許戰死在離窟城,我今日也不會對你說這些話。”


    懷讓抬起頭,眼前檀香燃燒,香煙繚繞,這一瞬,他甚至連佛像都看不清,:“死了這麽多無辜之人,的確是我之過。”


    白鹿林道:“我與那蜀山馮長今有過一麵之緣,其人一生癡迷劍道,剛正不阿,不像是一個能陷入江湖仇殺中的小肚雞腸之人,他這次一心率領西蜀江湖勢力南下上萬窟山,想必是另有考量,不然以他的實力,想要一人一劍上萬窟山沒人能攔得住。”


    “馮長今就是想以西蜀江湖和大寧江湖的兩敗俱傷來向這個江湖證明,隻要大許江湖一亂,便隻能是玉石俱焚的下場。”


    終於承認自己做錯事的懷讓當即叫來一位住持,向其下達了放馮長今一行南下的命令。


    白鹿林欲言又止。


    待這位住持走出大雄寶殿後,懷讓向白鹿林問道:“先生,您不是會道玄讖緯之術嗎?如果在您的道玄讖緯之中,真有那麽一位應天命而生之人,我定會助其一臂之力。”


    白鹿林眉頭微皺,輕輕搖頭道:“我的道玄讖緯之術可算不出什麽應天命而生之人,況且有沒有天命之人,還很難說。”


    懷讓背靠禪語,說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慮,:“天下大勢,分久必合也是定勢,戰國紛亂如果能早一日結束,百姓就能早一日脫離戰亂之苦。”


    “戰國必有一統之日不假,可到頭來將會是大原鐵騎南下一統,還是大許平定六國內亂一統?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呐!”


    白鹿林對此不以為然,索性直言道:“這次我要淬煉一把刀,至於這把刀的主人,正是昔日隴王雲峰獨子。”


    懷讓一怔,他隱約感受到了白鹿林平凡語氣後的不平凡,忙問道:“隴王雲峰獨子?他叫什麽名字?”


    白鹿林拂袖掃閉殿門,語氣平靜道:“雲九,江湖化名馮雲飛。”


    “雲九?馮雲飛?”懷讓一瞬間就牢牢記住了這兩個名字,接著問道:“那雲九現在何處?”


    白鹿林手指白馬寺北方,輕聲答道:“就在武至城中 ,此時他們正從武至城向南而行,不出兩柱香的功夫,他和古刀神的馬車就會出現在寺外的官道上。”


    懷讓心中一喜,將一碟曬幹的白玉蘭花推至白鹿林跟前,道:“隴王雲峰還有子嗣存活在世上這件事,我絕對會暫時保密。”


    說著,懷讓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忽然眼前一亮,:“雲峰獨子,不會就是和那位新晉古刀神一起遊曆江湖的少年吧?蜀州城與呂立江 ,陳誌晨兩位武評榜高手一戰,讓古塵風出盡了風頭,我聽說他收了個兩個徒弟,其中一個好像就是叫馮雲飛來著,前幾天我徒孫宮澤來白馬寺見我時,給我提起過這個叫馮雲飛的年輕人,還說他看出其資質不俗,若是機緣足夠,早晚會成名。”


    白鹿林掐好時機火候將碟中白玉蘭花倒入沸騰的明前香茗中,點頭道:“古塵風,對於那孩子而言就是天大的機緣。”


    懷讓略作思忖,補充道:“能讓先生如此看重,說明那少年的機緣絕不止如此,古塵風是當世難得的刀客不假,但對於整個戰國天下和江湖大勢而言,也無異於滄海一粟,我想他以後肯定還有更大的大機緣,先生,您知道我說的大機緣並非如此小,或許這個大機緣是如今的隴王關溫,亦或是江湖頂級氣運,亦或??????”


    懷讓說到一半,話音突然戛然而止,因為他想到了那位帝師,那位起於市井,勵誌以天下為枰,州郡為子,輔以山河為經緯,力安眾生的大許帝師秦道臨,隨即說道:“我知道那位秦帝師與雲峰的關係,如果那位帝師才是雲峰獨子最大機緣的話,那帝師遁世,豈不是假遁世?秦帝師難道是把他一生所求全都寄托到了那個年輕人身上了?”


    “隴王雲峰之子,真的能讓國士無雙秦道臨的死得到升華嗎?”


    懷讓越說越對這個雲姓年輕人感興趣,他將盞中茶水一飲而盡,索性邀白鹿林一起走出大雄寶殿,提前來到白馬寺大門口。


    白馬寺大門口的香火鋪子裏,有一位賣香火的紅衣女子見到方丈懷讓時就扯著嗓子打招唿,不難看出,她的音容相貌皆與往日的段寧靜有幾分相似。


    白鹿林隻是瞥了一眼那位賣香火的紅衣女子,笑而不語。


    懷讓解釋道:“她是個命苦的孩子,我收留她在這兒賣香火,也算是給她謀一條生路。”


    白鹿林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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