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江湖中人在蜀山馮長今和趙敬煜的率領之下踏屍南下,途經此地不遠處的一間百年古刹攔路,古刹不敵,舉寺覆滅。


    雲九一行本欲借此寺過夜,可走近了才發現空氣中皆是血腥味,出於好奇心,他們沒有就此離去,而是硬著頭皮推開了古刹的大門。


    此時的古刹中已經沒有活著的僧人了,院中十幾具屍體蓋著白幡,皆是古刹中僧人的屍體,並且皆是被人一劍封喉。


    大殿中的木魚佛經散落一地,濕漉漉的,顯然是有人潑水衝洗過的,即便潑了滿院的水,依舊衝不淡濃重的血腥氣。


    百年古刹,一朝血洗,又給這場江湖紛爭留下了濃重的一筆。


    來給古刹僧人善後的,是當地村民,他們感念於此寺的百年庇護,不想讓他們死後屍體被山中野獸吞食,村民們一直忙到深夜,才將十幾具僧人屍體分別埋進土裏,讓他們死後能夠入土為安。


    藍露虎靜靜地坐於窗前,注視著古刹後院中的一切,明亮的雙眼,就連天上的星星也不遑多讓。


    村民們離開後,她便注視著雲九和高翔二人盤坐於地潛心修煉的背影,有些酸楚的內心也隨著時間的推移平複了點。


    “丫頭,你已經在這兒坐了兩個時辰了。”


    武提胡再一次端著晚飯進屋,麵帶笑意,那笑意裏充滿了屬於長輩的慈愛。


    藍露虎說到底隻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大姑娘,她懷揣著這個年紀的姑娘們大都沒有的夢想與憧憬加入了西蜀國暗衛組織,她想成為一名如同桑雨熊那樣的大劍客大暗衛,除暴安良,護得蜀州城太平,其實促成她這個夢想的初衷並不是什麽大仁大義,隻是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外加不願做一個相夫教子的弱女子罷了,她成功進入暗衛組織之後,心裏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但在她接到保護雲九的任務時,她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剛進入暗衛組織沒幾個月就又要離開組織,讓她再次有了那種身為女子身不由己的挫敗感,而這一路走來,身邊的這些人又讓她改變了之前的想法。她抬頭望向古刹上空的那片星海,眸子裏閃爍著迷霧反射出的光芒,悵然問道:“義父,這個世界,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世界?”


    武提胡沉默了,客觀意義上講,這個世界在每個人眼中都是不同的,他想了大概有幾息的時間,又反問道:“你覺得呢?”


    藍露虎繼續望著璀璨的星海,幻想著那十幾具僧人屍體彎曲飄浮其中的情景,:“戰國分裂,多國混戰無止,江湖紛爭不休,我也不知道以前的這個世界是什麽樣子,但我覺得至少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我也知道,好人不一定有好報,壞人也都不一定會被製裁,但至少,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人不應該被辜負,信任的人不應該被背叛,為眾人抱薪者不應該被凍斃於風雪之中,如果這個世界能少點算計多點真誠,少點紛爭多點和平,我想,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們會過得更好。”


    藍露虎頓了頓,見武提胡並沒有接話的打算,她又接著說道:“但這又怎麽可能呢?遠的不說,就我們這幾人能聚到一起,都是各懷鬼胎,各自有各自的任務與目的。”


    是的,就連她自己接到的任務,她都不清楚,她甚至連雲九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卻就是要義無反顧地為了完成桑雨熊交給她的使命而背井離鄉踏上未卜前程。他們六人中,武提胡刺殺西蜀王失敗,為了活命以圖後進不得不妥協臨時替西蜀王辦件事,藍露虎為了完成暗衛組織派下來接近雲九的任務不得不半路認個義父,蕭遊為了借勢養傷,高翔為了變強,古塵風為了報狼王雲峰同門之情,雲九為了行萬裏路增長見聞,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武提胡明白藍露虎的困惑,沉吟半晌輕聲開口開導:“善與惡從來都不是對立的,而是並存的,眾生芸芸,誰沒有自己的善,誰又沒有自己的惡?有的,隻是立場的不同而已。一個人,能守住自己心底的善,用心中的惡去直麵這個世界的惡,這就夠了!”


    星光燦爛,將藍露虎的眸子照得愈發明亮,藍露虎看著雲九和高翔同時起身,嘴角微微揚起,轉頭用足可媲美星辰的眸子看向武提胡,:“義父,我希望能得到你劍道上的指引。”


    武提胡一愣:“我所創的匹夫劍劍招生硬難看,比不上峨眉鍾神秀的飄逸神劍舞,誰看誰喜歡。”


    “練劍是用來讓自己變強的,劍招醜就醜點吧,好使就行,反正我這人除了眼睛,全身上下都沒有好看的地方。”


    說著,低頭扒拉碗中的晚飯。


    “丫頭,別這麽說,你本來就很好看。”


    藍露虎隻是吃飯,沒吭聲。


    武提胡輕輕打開木劍匣,手掌輕輕撫過覆蓋在匹夫劍劍身上的那塊白色手帕,手帕之上整齊對稱地紋繡著“秦婀娜”“武提胡”六個字。他眼中閃過一絲不甘與思念,道:“以後和我一起練劍吧,談不上指引,我們共同探討共同成長。”


    “好。”


    藍露虎微笑點頭。


    望著沐浴在月光中的藍露虎,武提胡不禁又想起了名為秦婀娜的隙中駒第一根刺,和秦婀娜做最後的分別時,秦婀娜也穿著一條白色裙子,到現在他都可以清晰地記起,當他從秦婀娜手中接過這塊手帕時,秦婀娜臉上複雜的表情。


    碗中的晚飯很快見底,藍露虎問道:“蕭遊吃過了嗎?”


    “早都吃過了,他吃得最早。”


    “多吃些,才能快點好起來。”


    藍露虎端碗走出屋子,進了古刹的廚房??????


    隔壁禪房的榻上,蕭遊正安靜地躺著,臉上還是那種失血過多導致的蒼白色,隨著禪房木門的打開聲,他緊閉的雙眼忽地睜開。


    來人正是藍露虎,藍露虎輕輕帶上房門,將一個黑布包袱放上桌子,問道:“是我把你驚醒了還是你本來就沒睡著?”


    蕭遊不想藍露虎心裏覺得唐突,隨即說道:“藍小姐,我本來就沒睡著。”


    藍露虎會心一笑,拉來一個木凳坐在榻頭,打開食盒,裏麵全是肉,她夾了一大塊想要喂蕭遊吃,卻被蕭遊拒絕了。


    “不用麻煩藍小姐,我可以的。”


    蕭遊起身的動作顯得有些僵板,吃肉的速度卻很快。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藍露虎打趣,見蕭遊頓了頓,放慢了吃肉速度,便說道:“我義父所創的‘匹夫劍法’是一套極為高深、單體殺傷力極強的劍法。”


    蕭遊“嗯”了一聲。


    藍露虎繼續說道:“但他覺得,你那天在擊殺六安劍派掌門安輕都時所使出的那一式劍法造詣更在他的‘匹夫劍法’之上,聽說,之前你也曾用這一式劍法和楚劍山莊新秀楚天闊打成了平手,我很好奇,你僅有的那一式劍法,是從哪本劍法秘籍中學來的?”


    蕭遊抬起頭望著藍露虎,蒼白的臉龐逐漸變得堅毅,:“是我自己悟出來的,我想走出一條隻屬於我一個人的劍道。”


    藍露虎當然相信蕭遊不是在說大話,她甚至有些欣賞蕭遊,接著問道:“我更好奇,像你這麽厲害的一名劍客,為什麽會拿著一把木劍?”


    蕭遊晦澀一笑,:“如果我說我沒錢買劍,你會信嗎?”


    藍露虎笑笑,不說話,第一次見到蕭遊時蕭遊全身上下像是不知從哪個垃圾堆裏撿來的襤褸衣衫,的確看著不像能買得起劍的樣子。


    “其實,我是木劍用習慣了。”


    蕭遊很快連肉帶湯一掃而光,整理好食盒,縮迴去躺在榻上,盯著禪房頂上的木椽,悠然說道:“讓我義無反顧走上劍道這條路的,是南劍仙林江仙,確切地說,是南劍仙林江仙千裏助戰北地槍仙張邈的那把飛劍,那是一把絕無僅有的飛劍,劍長五寸,無柄,劍身由隕鐵鑄成,薄如蟬翼,所向披靡,就是那把小小的飛劍,曾在飛往北地戰場途中無意中救下了我的性命,所以自那以後,我就立誌要成為一名像林江仙那樣的大劍客。”


    “至於為什麽用木劍嘛,一方麵是因為起初練劍時我還小,沒爹疼沒娘愛,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的確沒錢,買不起一柄像樣的鐵劍,買不起劍卻又想像其他劍客一樣握劍,怎麽辦?就隻能自己削把木劍握著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用木劍了;另一方麵則是,從一開始練劍起,我就是奔著林劍仙的那招飛劍術而去的,在我的劍道未大成之前,我隻允許自己使用木劍。”


    藍露虎將帶進來的那個黑布包袱拿起來,又猶豫著放迴桌子,對蕭遊的這番話聽得心不在焉的,等蕭遊說完後,才恍然迴過神來,說道:“這個世道,凡是有點能耐的劍客都能掙到錢,像你這樣的,早該大富大貴才是,你不屑於拿你的劍道去賺錢,最起碼也要穿得不像個乞丐。”


    蕭遊有些尷尬。


    藍露虎看了一眼桌上的黑布包袱,拿起食盒快步走出房門。


    “藍小姐,你的包袱忘拿了!”


    “榆木疙瘩,那是給你的!”


    蕭遊好奇,下榻走到桌子旁將其打開。


    黑布包袱中包裹著的,是一身淡藍色長衫,和一把桃木劍。


    蕭遊記得,這個黑布包袱藍露虎帶了一路。


    蕭遊先拿起桃木劍,有鞘,劍鞘也是由桃木做成,其上刻有七朵桃花。


    細嗅著藍露虎留在黑布包袱上的清香,蕭遊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輕輕放下木劍,整理一番自己蓬亂的頭發,又走到盛有半盆水的木盆前,將他的雙手放入其中,認真清洗一番後,才舍得伸手去拿那身淡藍色長衫。


    長衫穿上,量身定做一般,很合身。


    雙掌輕輕從淡藍色長衫之上撫過,質感綿柔,蕭遊的心,也在隨之顫抖,他自顧自笑著,轉身拿起木劍。


    木劍出鞘的那一刻,蕭遊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豪邁之情湧上心頭,他將木劍高高舉起,自言自語:“我的劍道大成那一天,我要讓這世間之事,不過一劍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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