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鐵樹身後,忽有一道白光,一閃而逝。


    白拂塵宛若一道白光自後背而入,洞穿花鐵樹前胸,飛迴白鹿林手中。


    這一切,不過電光火石之間。


    花鐵樹本是感覺到了從自己身後疾速飛來的這把白拂塵的,隻是,就在這關鍵時刻,他的氣海卻被一股奇異的氣機壓製著,那把本該會被自己內力彈飛的白拂塵,就這樣輕鬆洞穿了他沒有氣機護體的胸膛。花鐵樹抬起手捂住噴血的胸口,想要做最後的掙紮,發現氣海依舊被那股奇異的氣機死死壓製,根本無法調動。


    汗流如雨的林知意臉上,終於掛上了微微笑意。


    此時的花鐵樹,僅憑最後一口氣機強撐著站在原地,他不再去想自己究竟敗於何種功法,而是將思緒拉到了他在大原國魔教時的那些日子。鮮血不斷自胸口湧出,花鐵樹終於撐不住,膝蓋一軟,整個人轟然倒在地上。


    生命的最後一刻,花鐵樹並沒有懊惱於自己的輕敵與托大,而是一直在想一個人:大原國魔道聖女,須卜千洛。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麵對瞬息之間敗下陣來的花鐵樹,雲九一時一頭霧水,古塵風所說的臨陣對敵情勢瞬息萬變果真是誠不欺人啊,雲九心中感慨,仔細看向倒地的花鐵樹麵龐時,不禁訝然:那墜陰鐵手花鐵樹死去時的表情,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安詳,甚至還帶著一絲滿足。


    “都是些什麽神仙啊,真讓人費解!”


    雲九搖頭,看向了身旁的老人齊茂華。


    剛才的戰鬥場麵走馬觀花般從齊茂華腦中一一閃過,齊茂華忽然記起太平道典籍中提到過的一種上古功法,八卦印。據太平道典籍記載,修煉八卦印非內力深湛者不可,主要以修道練氣為主,再由轉掌將內力轉化成活勁,吐納之功必須與氣機運轉相配合,是一門可以短暫封印對手氣海的神秘氣功。現在想來,在剛才白鹿林與花鐵樹內力對拚後同時衝天而起的過程中,白鹿林就已經將壓製花鐵樹氣海的八卦印輸進了花鐵樹體內。八卦印是太平道修道之人氣海中最為精純綿柔的內力,白鹿林是用指尖而不是掌心,求力透而不求發人於丈外的方式,借著花鐵樹正處於精神緊繃的戰鬥狀態,將這股最為精純綿柔氣機無知無覺地滲入到了花鐵樹體內,最終在花鐵樹氣海之上形成八卦印壓製住了花鐵樹氣海。


    想到此處時,齊茂華一副了然狀露出笑意,能親眼見到太平道失傳上千年的上古功法八卦印,他這一趟可真是不枉此行啊!


    雲九看著這個老人露出的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眼神有些癡呆。和古塵風同境界的當世絕頂高人花鐵樹,竟被自己身邊那個從來沒見練過武功的白鹿林打敗了,懸浮半空的那個白鹿林,還是以前那個癡傻的白鹿林嗎?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雲九真的就以為自己剛才這是做了個夢。


    古塵風雖不知道太平道的上古功法八卦印,可他還是看出了端倪,以他的客觀評價,要是不封住花鐵樹的氣海,再這樣持續鏖戰下去,純武夫出身根基紮實無比的花鐵樹還是很有擊敗白鹿林的可能。他也不出口去做評價,隻是好心點撥雲九道:“白鹿林就是你在等的那個淬心先生。”


    雲九聞言,先是一振奮,馬上就又變得沉默了。


    煙消雲散,淬心山頂一切歸複平靜。


    身受重傷的林知意已經非常疲倦,當白鹿林將灰色外衣披在她身上時,她整個人仿佛在這一瞬癱軟了,就像一個在風塵中摸打了許久許久的女人,忽然遇到了一個誠實可靠真心真意的男人,這是一種多麽幸福的感覺。躺在白鹿林寬闊溫熱的懷中,林知意忍不住流下了幸福的淚水,這種大仇得報的快感與幸福,比最悲慘的事發生時更容易讓她流淚。


    這也是自打被滅門後,林知意忍辱負重臥薪嚐膽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落淚。


    “有淚可流,也是好的。”


    ······


    淬心齋階梯是用白石砌成,平凡而樸實,齋後有一條優雅的白石石廊,直通一間小屋,屋門緊鎖,經久不開。


    站在小屋門口,白鹿林仿佛就已經聽見那天籟般的古琴聲,在淬心山頂響起,春雨新晴,桃花芬芳,一位白衣少女款款走來,那麽白,那麽純潔,那麽優雅地,她遞給自己一個削了皮的雪梨,用和梨兒一樣香甜的聲音對自己說道:“九華山隱逸琴師姬水梨途經此地,見桃花開得爛漫,特來看看······”


    “雪梨屬涼,食之宜肺。”


    白鹿林將一個削好皮的雪梨遞給林知意,推開久鎖的屋門,如同推開了自己經久不開的心扉。


    小屋內,隻有一架古琴,很古老,無琴弦。白鹿林小心拭去其上積塵,轉頭問道:“可會彈琴?”


    林知意搖頭,她隻學過皮毛,倒不如直接說不會,見白鹿林將緊緊握在手中的那本《長情錄》放在古琴之上,林知意忽然雙頰泛紅,對白鹿林而言這般珍惜之物,她覺得她的書不配與之放在一起。


    隻是,此時的林知意不得不暫時離開這間小屋,她一退出門外就開始咳嗽,越咳越劇烈,迴到她所住的偏房時,攤開的手掌之上,已是一片猩紅。


    背負了太多的仇怨,林知意早已憂心過慮、積勞成疾,她一年前曾問過醫,醫生說她要是再那樣壓抑下去,最多隻能活一年。自己的身體狀況隻有自己最清楚,這兩月來,林知意已經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已病入膏肓時日無多,沒有多餘的生命讓她再負重修行提高修為了,她隻能選擇盡早地找一個恰當的時機去完成她一生中最後想盡之事。可惜天不遂人願,她不但沒能一擊得逞,反而差點被花鐵樹一拳砸死。花鐵樹最後的那一拳,更是在她的頑疾之上雪上加霜,讓她感到離自己的末日更進一步了。但此時的林知意,打心底裏還是慶幸的,要不是鐵鷂子的那身冷鍛青黑甲,她必會當場死於花鐵樹的那一拳之下。


    能在生命的盡頭親眼看到花鐵樹被殺,這對林知意而言,已經很滿足了。


    花鐵樹一死,林知意覺得她本該對這個世界了無牽掛了才是,可一想到白鹿林,她又有點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


    “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傷人。”


    “本是青燈不歸客,卻因濁酒戀紅塵。”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


    現在想來,豆蔻年華時自己在《長情錄》中寫下的這些句子,果真是應了那句“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啊!


    當此時的林知意真正身臨其境的時候,麵對白鹿林,她卻是連一個與情沾邊的字都說不出。


    “你能知我意嗎?”


    林知意宛然一笑,處理掉咳出來的血水,軟弱無力地躺在了炕上。白鹿林用山木為她喂的炕,很暖,很熱,這種感覺,讓她又懷戀起前天白鹿林抱著她時寬闊溫熱的胸膛。


    “我何其幸運,在生命的盡頭遇到你,我何其不幸,在生命的盡頭才遇到你。”


    林知意平躺在炕上仰望著屋頂,自言自語。


    “我叫林知意,我已沒有多餘的生命去知你意,但我希望,你能知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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