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十年一度武評的定榜之日。


    天才微微亮,狼塚城南的一棵歪脖子大槐樹下就已經聚了很多人,等著城吏貼榜。睡了個迴輪覺的雲九來到此地時,已被擠壓在前麵的人群攔到了十米開外。可雲九來得正是時候,他剛站穩腳跟,幾個城吏就在眾人的期盼中將一張十尺高、十尺寬的粘連大木板從城頭垂下釘穩。


    擁有法家至聖秦道臨天人體魄的雲九視力極佳,他從上到下一掃而過,最新武評榜上十人一覽無餘。排名第一的,是許都外那位為一人守一城的問鼎城城主軒轅鴻羽,第二則是坐鎮代許的昌邑第一戰力朗箏,第三是白衣康定侯許諾,第四是江南道上的雌雄莫辯宗雄澈,第五蜀山掌教夏長揚,第六墜陰鐵手花鐵樹,第七萬窟幫主宮動,第八後臻大魔頭簡懋,第九蜀州畫甲唐竹鬆,第十新晉刀神古塵風。


    十人之中,並無三教中人,因為三教之人向來不入武評榜。


    看過武評榜之後,雲九內心難免有些失望。令他失望的是,這次的武評榜在榜十人,竟無一人是關隴國人!令他更失望的是,在榜十人僅有排名第十的古塵風用刀!同樣用刀的雲九,自然更青睞於那位排名末位的新晉刀神古塵風,可武評榜上字數有限,對古塵風的介紹太少,雲九隻能迴頭找知道江湖奇聞軼事最多的說書先生打聽。一番打問下來,雲九對古塵風稍微有了點了解。原來,古塵風在二十五年前曾挑戰過白馬寺僧人懷讓,敗給懷讓後五年,他又挑戰了雲九的父親雲峰,再次落敗之後,古塵風便索性拜在了屬於那個江湖的第一刀客一一刀仙聶閔冉門下。隨著一刀仙聶閔冉的心境大跌黯然離場和雲峰的離世,古塵風也漸漸銷聲匿跡了,像突然從江湖上消失了一般。直至兩年前,消失於江湖的古塵風又重出江湖,先後擊殺了上一次武評榜上的第九第十。也正是古塵風先殺排名第十的名家掌門陳誌晨、後殺排名第九的雜家掌門呂力江這個傲人的戰績,讓他榮登此次武評榜第十的位置,並一舉獲得新晉刀神的榮譽稱號。


    雲九對古塵風的事跡一番打探後,對其興致更濃。握著腰間的斷刀,雲九不禁又迴想起了自己這次遊曆過程中發生的每一件事。遊曆,重在一個曆字。一路向東走來,雲九除了用心感悟所曆之事外,對自己的修行一刻也沒落下。四品升三品,主修刀意,刀意要通過內力融合,所以其對悟性和內功的要求也很高,其奧義在於感悟武器之意。萬物皆有靈,劍有劍靈,刀有刀靈,像一刀仙聶閔冉那樣的江湖頂級刀客,更是不惜以已身之血養刀,其目的便是感悟刀靈、融合刀意,直至人既是刀,刀既是人,人刀合一,不分彼此??????雲九無時無刻不在感悟著刀法、心法上的精髓,他也多次給自己的斷刀喂己血,可無論他怎樣做,都感受不到刀意。沒有任何進展時,他也隻能以自己感悟的時間太短來安慰自己。


    呆立片刻後,雲九繼續向南,來到了狼塚城南的百萬天狼軍墳塚前不遠處。一眼望不到頭的墓碑,滿地黑色的樹葉枝幹,讓雲九感覺壓抑卻又莫名親切。立在最前、最大的那個墓碑,正是他父親雲峰的。雲九對他父親沒有任何記憶,他所了解的父親,全都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那樣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盯著父親的墓碑,直至視野有那麽一瞬間的模糊。


    狼塚城建在百萬狼塚北邊,著實是狼塚城中的人用心良苦。他們為了不讓外人踐踏自己親人的墳塚,用一座城保護著狼塚。要想踐踏狼塚,必須得從十萬戶狼塚城民身上踏過去!


    天狼軍墳塚外,那些看守墳塚的守塚人個個身懷絕技武藝非凡,雲九沒有叨擾,轉身朝北走去。這幾日,他一直注意打探著狼塚城北邊的情況。


    時光流逝,距離雲峰率領天狼軍團驅逐原人已經過去了十七年,十七年,人事幾番新,狼塚城外百裏之地又變得原馬嘶鳴。大將軍雲峰已漸漸被很多中原後生淡忘,而原軍勢力,卻是一日勝過一日。


    西風中,馬鈴聲混雜著胡笳聲,飄蕩在黃沙之上。來到狼塚城北的雲九剛在一矮丘上站穩腳跟,就看見一輛馬車從峽穀疾馳而過,揚起一片塵土。馬車經過後不久,又有一騎原馬如風般穿過峽穀,馬背上一位身材健碩的原國韃子,背負箭囊,手持彎弓,顯是在追趕前麵的馬車。


    越追越近,原馬疾馳絲毫不影響那名韃子拉弓搭箭,一箭射出,帶著嗚嗚的破風之聲,箭矢不偏不倚紮在了馬車頂上。軀馬再趕,原馬更是加快了速度,兩個彎道之後,那矯健韃子已經追上馬車。再次搭箭,韃子對準從馬車中探出頭的老人後腦勺,就要拉弓,卻被雲九乘其不意的迅猛一刀成功斬於馬下。


    車中老人勒緊韁繩,下車感謝過雲九的救命之恩後,不禁潸然淚下。原來,馬車中的老人是因為自己的蛛網身份一時敗露才倉皇逃亡的,和他一起出使這次任務的另外三名蛛網成員為了給他製造逃跑的機會,都已經死在了原人的箭矢之下,他那留在原地的家眷,估計亦是兇多吉少。


    得知老人是關隴國派去大原國的密使身份之後,雲九決定親自為老人趕馬車,送老人到安全地帶。一路上,雲九向老人問了很多這些年他在大原國的所見所聞,老人也主動給雲九講了很多大原國目前的情況,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本就草肥馬壯的大原國趁這些年已經緩過氣繁衍壯大了,老人這些年所處的大原國艮州,更是以驚人的速度成長了起來。狼塚城北兩百裏,就是大原國艮州的領地。


    相送十裏,能看得到狼塚城北城門時,老人覺得已經安全,便再次謝過雲九的救命之恩,讓雲九不要再為他浪費時間。雲九便也沒再相送,勒馬停車。


    老人跟著雲九下車,蹲身捧起一抔泥土,如捧珍寶般,湊近鼻端連著唿吸好幾下,如嗅異香,起身淒然笑道:“二十年了,我終於聞到了故鄉的泥土味!”


    老人在大原國艮州生活了二十年,為了任務順利進行,他不惜和艮州野利部落的女子結婚生子,可在老人眼裏,無論是他那野利部落的妻子,還是自己親生的孩子,終究都是異族,永遠也比不上生他養他的隴州之地。在大原國的土地上生活二十年,他知道很多關於大原國的事,可至於一些重要的機密,雖然雲九對老人有救命之恩,老人還是不肯相告,老人用二十年時間為關隴國探來的東西,他怎麽可能就這樣輕易告訴給一個素未謀麵的少年!


    雲九理解老人的心情,也不強求,隻是手指北方很遠處的一座蒼山,問了一句:“那個山頭,是不是一直在和你所在的野利部落互通有無?”


    見老人點頭,雲九得意一笑,心想:“還真被我給猜中了,既然如此,那我這些天的奔波就沒白費。”


    老人駕車,徑直向狼塚城中而去。


    風中,老人的自語聲雲九聽得格外真切。


    “可惜了雲大將軍,可惜了秦帝師,二十年前我離開的時候,你們分明都還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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