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禦書房,光線並不是太好,胤禛緩緩走進去,四周都有些朦朧,看不太真切。康熙並未在書桌後,而是坐在東南角的軟榻上,又在看著那方錦帕出神。


    胤禛斜睨了一眼,不動聲色地暗暗打量著康熙的側臉,想從他的表情中,看不出有幾分真情,又有幾分假意。


    這般傷懷,究竟是因為放不下,還是……隻是想得到關於當年之事的一個結果呢?


    如果說還依舊念念不忘的話,怕也隻是因為,這是他無數女人中唯一不能一直擁有的吧?滿滿一座後宮,全是他的妻妾兒女,不管對外號稱多麽不忘胤礽生母,卻仍舊改變不了,他後妃無數的事實。


    康熙抬眼看了一下他,刹那間,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送這個兒子眸中讀到了一絲嘲諷,然而很快地,他便疑心是自己看錯了,因為胤禛已斂眼與他請了安:“皇阿瑪吉祥。”


    心裏仍舊有幾分不舒服,康熙沉聲道:“起來吧。你堅持要見朕,是為了何事?”


    “迴皇阿瑪,兒臣前來,是有兩件事要稟告:其一,烏喇那拉氏?青雅因為失察之過,致使王府婢女毒害側福晉,已經於前日當著張廷玉等大人的麵,自貶為庶福晉,因此,宗人府那邊的玉牒,便需要更改了;其二,如今王府隻有一個犯了罪得庶福晉,兒臣欲娶玉兒為妻,納她為雍王府的嫡福晉。”胤禛淡淡地說出此來的目的。原本還想等十三出來再請康熙下旨,可是,貌似一些人已經等不得了,既如此,他便該速速下手了。


    康熙一怔,皺眉道:“你王府之事朕也聽說了,原以為你媳婦不過是當著眾人使鈕鈷祿氏被害一事有個了結,自是算不得數的,聽你的意思,竟是要當真麽?”


    胤禛挑挑眉,雙眸漆黑如墨,淡淡道:“當日有滿朝文武為證,豈可弄虛作假?”


    “老四。”康熙垮下臉,怒聲道:“有些事朕不提,那是以為你自有分寸,可是,卻也不代表所有的事都是可以任由你胡亂妄行的。”他們雖是皇家,卻也不表明凡事都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來的。要知道,古往今來,最是無奈帝王家。像是先皇,與董鄂妃再好,還不是最後沒能保住她麽?由此可見,身為一個帝王,還是薄情一些好。太過重情了,於國於家都不是什麽好事。


    “此事是庶福晉之願,張大人他們皆可作證,兒臣並未逼迫她。至於玉兒,她父親原是探花,後來又是巡鹽禦史,他們林家,更是姑蘇書香世家。她雖是漢人的身份,卻也是咱們滿清的格格。皇阿瑪一直提倡滿漢之好,大肆重用漢人為官,相信於此一事定是樂見其成。更何況,當日兒臣雖是為了明澈孝期未滿而將她強行帶走,但壞了她的清譽也是事實,之後她又在雍王府中照顧兒臣許久,且還在反賊的劍下救下皇阿瑪,不論孝義恩情,抑或是為了她的清譽,兒臣都該娶她為妻。並且,兒臣已愛上玉兒,今生將非她不娶,還請皇阿瑪成全。”說到最後,胤禛緩緩在康熙麵前跪下,目光堅定,直視著康熙。


    “不行。”康熙斷然道:“你也知道她是朕親封的格格,在名義上,她還是你的皇妹。不,或許……或許她確是你的親妹妹。”


    胤禛搖搖頭,冷然道:“關於此事,兒臣已派人前往江南查清楚了,又當麵和玉兒對了質,她確是林如海和賈母的親生女兒。至於皇阿瑪要找的人,兒臣……其實也有一些眉目了。”


    “什麽?”康熙驀地站起身來,急道:“你是說,你查到蘭兒和朕的女兒的下落了?”


    女兒麽,隻怕也未必吧。胤禛淡淡地想。不同於康熙的震驚,胤禛點點頭道:“不錯,前些日子兒臣已查到了一些了,隻不過,因為十三的緣故,這些日子便暫且將此事擱下了。”


    康熙聞言,雙眼微眯,緩緩掃了他一眼,冷笑道:“說來說去,你還是想要朕放過十三。”


    胤禛搖搖頭道:“十三之於兒臣,確實極為重要,便是舍去一切,兒臣都會救他出來。隻是,此事已經鬧大,皇阿瑪勢必要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因此,兒臣會查明此事,給皇阿瑪,也給天下一個交代。”


    康熙雙眸湧起一道複雜的神色,這個兒子,說出來的話一字一句都跟他心中想的一模一樣,以前,他確實太忽略他了。


    歎了口氣,康熙擺擺手道:“你跟玉兒的事,朕知道了,等十三的事了了,朕便會命戴權去雍王府傳旨的。至於蘭兒那邊,你盡管去查,若是有什麽需要,都跟戴權說一聲便可了。倘或無事的話,你先告退吧。”


    胤禛原本就一直跪著,遂磕了個頭,淡淡道:“兒臣告退。”


    出了房門,胤禛掃了一眼跟在身後的戴權,冷聲道:“戴公公,方才皇阿瑪的話你可聽清了?”


    戴權忙笑道:“老奴知道了,待會兒便去宗人府命他們將庶福晉的玉牒改了。”


    胤禛點點頭,滿意地道:“勞煩公公了。還有一事,方才皇阿瑪已經答應我和玉格格的婚事了,這幾日若是再有什麽人跟皇阿瑪說起玉格格的婚事,公公還要記得提醒一聲。”


    戴權目光閃了一閃,立時心下雪亮,忙點點頭道:“老奴知道了。”


    胤禛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大把銀票來,塞至戴權手中道:“公公辛苦。”


    ***


    雍王府。


    黛玉坐在書房中,正在垂眸撫琴。


    琴音淙淙,動聽悅耳,卻又帶了一絲環繞不去的悲意,然而紫鵑和雪雁彼此對視一眼,已經感覺頗為欣慰了。相比舊年在雍王府時,姑娘的琴聲雖仍舊帶著感傷,卻明顯是已好多了。


    黛玉每每撫琴,都是為了排解心中的鬱結,這一次也不例外。


    那日之後,她到了午後才知曉青雅自請降為庶福晉的事,不知為何,明明她該高興的,然而心中卻總是藏著淡淡的擔憂。也許是因為那日胤禛的態度,也或許是聽碧霄說,十三的事有些棘手。


    那日的微怒早已消了,他現在肯定在為十三的事十分傷神,她不該在這時還亂想的。黛玉驀地按住琴弦,琴音戛然而止,紫鵑輕聲道:“姑娘,怎麽了?”


    黛玉搖搖頭,笑道:“我想出去走走。”


    柳螢從內室出來,蹙眉道:“外頭冷,爺吩咐了,姑娘最好還是少出門。”


    黛玉卻甚為堅持,淺笑道:“放心罷,我多穿點兒就是了。”


    柳螢紫鵑見罷,隻好拿了厚厚的披風給她披上,又拿了一個暖手爐,裏頭加了滿滿一爐炭。等到暖意上來了,這才出門。


    黛玉一心想見胤禛,倒也並未倒處亂轉,徑自便去了胤禛書房。


    守門的小廝見了黛玉,忙要行禮,黛玉卻搖搖頭,朝他們豎了個噤聲的手勢。柳螢令小廝退下,和紫鵑雪雁守在門口。


    黛玉推門而入的時候,胤禛正在思考著如何救出楊氏妹妹一家的事,他想得極為認真,因此便連黛玉進門了也未發覺。


    黛玉輕輕走至他跟前,眼見胤禛桌上的茶杯早已空了,遂從一旁的暖爐上拿下茶壺,緩緩地給胤禛杯中注滿新茶。


    茶水汩汩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胤禛驀地抬眸,這才發現黛玉正安靜地立在他身側,正含笑著給自己倒茶。


    所謂的舉案齊眉、紅袖添香,大約便是如此吧?看著黛玉的側顏,胤禛的心微微一柔,伸手接過黛玉手上的茶壺放至桌上,右手長臂一攬,熟練地將黛玉擁進懷中。


    她的發間,帶著一絲淡淡的暗香,似是梅花夾雜著冷冽的冬雪的香味,十分地好聞,和他懷中香囊的清香一模一樣。


    黛玉臉一紅,輕聲道:“放手。”


    胤禛下頜抵著她的青絲,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不放。”


    “你……”黛玉雙眸變幻了幾次神色,波光瀲灩流轉,最後終於恨聲道:“無賴。”


    “嗬……”胤禛低笑出聲,淡淡地道:“我就是無賴,你不知道麽?”


    黛玉用力推開他,扶著桌沿站直,冷冷地瞧著他。


    胤禛這才收了不羈的笑意,牽了她至一旁的榻上坐下,柔聲道:“你怎麽過來了?”說完,又握住黛玉的雙手,皺眉道:“都過去那麽久了,手怎麽還是那樣涼?看來王府裏該換一批廚子了。”明明按照太醫開的藥方,平日裏她膳食中的都是補血養氣之物,可是,她體內的寒氣似乎是天生的,怎麽補都無濟於事。


    黛玉抽迴來手,搖搖頭道:“我這身子,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好的。你別亂遷怒於人,跟他們沒關係。”


    “既有你為他們求情,那便先算了,再過段日子,還是不行,那就不可怨我沒有給他們機會了。”胤禛再次極其自然地拉過她的手,緊緊握著。


    黛玉蹙蹙眉,最終還是沒有抽迴。隻凝聲道:“十三哥的事怎麽樣了?可有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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