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沉,冬日的白晝本來就短,不過幾個時辰,便已經全部都黑透了。


    胤禛自上午含怒離開她的房間後,便再也沒出現過。


    之後太醫和紫鵑倒是很快便到了,那太醫也不敢令黛玉脫去鞋襪來看傷勢,隻聽說胤禛已親自為她接骨後,便開了些外敷去淤的藥,又交待了紫鵑用法和用量,便告辭離去。


    此刻腳上已經由紫鵑給她小心敷過藥了,原先的鞋子也不好再穿,幸而綠顏機靈,為黛玉尋來了一雙極舒服的棉鞋,那棉鞋裏頭墊了厚厚的一層,黛玉穿上,便如同走在輕軟的棉花上一般,十分舒適。


    綠顏便是上迴黛玉在雍王府發燒那一次,福晉青雅給黛玉的丫鬟,原本以為她進宮那些日子,她早已迴了青雅房中,不料還是在黛玉的屋裏待著。


    那綠顏倒也伶俐,知曉黛玉腿腳不便,紫鵑要近身伺候,便將黛玉的膳食都安排在房中,而恐黛玉不自在,因此,每每一忙完便去到了外間,除非紫鵑喚,也不隨意進來。


    一本《大般若經》教黛玉拿在手中反複翻了無數遍了,卻是一字都未看進去。


    唇上似是到此刻都猶然滾燙,自胤禛離開後,她又委屈又難受,心裏好似有十幾隻貓兒在撓一般,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拿絲帕蓋了臉,側向床裏邊哭了半晌後,覺得唇上有些刺痛,這才將淚痕拭了,又移到桌前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滿麵粉紅,雙唇紅腫,頓時又羞又窘,忙對鏡重新抹了胭脂。


    即便如此,從那時到現在,她的唇都還似火燒一般,滾燙逼人,渾身也酸軟得沒有一絲力氣。


    從相識到現在,她一步步逃避,而胤禛,則步步緊逼,終於,將她逼到了牆角,退無可退。


    兩唇相抵的瞬間,她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心——她是在意他的。


    自金玉成婚,她離開那園子的那一刻起,舊夢便醒。


    雖然後來無須一死,可是,她也將自己的心緊緊地封閉了起來。


    表麵上,仍舊言笑晏晏,可事實上,她已不敢再相信什麽,奢求什麽。


    明明已經決意這一生便那樣了,卻不想,他霸道而執著地闖了進來。


    是什麽時候開始心動的呢?也許是北靜王府他帶著她逃離的那一刻;也許是那一碗粥的溫度;也或許,是紫竹苑裏,他柔聲地安慰她,讓她不要著急……


    她以為自己裝得很好,以為不停地躲避便是拒絕了。可是,情之一字,往往開始於不知不覺之間,等到發現之時,卻早已經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見到他的姬妾,她不知該如何麵對;因為他,她願意與十三、貝倫交好,且毫不猶豫地為康熙擋那一劍;永壽宮的那個夜晚,紅燭如火,她低低地請求他,一定要服下碧落丹。


    其實她本性驕傲,又哪裏會輕易求人,可為了他的眼睛早日好轉,她也是沒有一絲不甘願的;元妃死的那日,她沒有假手於紫鵑和柳螢,而是親自摘了數枝新梅,而後,小心地一片片展開、烘幹,將她一腔心意,滿滿的柔情裝了進去。


    禦花園的那晚,看著他漆黑如墨,幽深如潭的雙眸,她心神俱碎。為什麽……當她終於小心翼翼地試圖踏出這一步時,他卻不信她?


    輕輕撫摸著櫻唇,上麵似乎還帶有他的氣息。


    這一次,要不要再相信一次呢?


    相信他會一直那般在意她,不會改變。


    “姑娘。”紫鵑在身後輕聲喚道。


    黛玉從沉思中迴神,“什麽事?”


    自被胤祥帶迴雍王府後,小姐她便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紫鵑雖不知發生了什麽,然而見黛玉神色,想來也不會是壞事。


    “天色晚了,今日咱們還迴宮麽?”


    黛玉看了一眼窗外,搖搖頭道:“不了。”


    話落,又開始擔心起來:天色已晚,迦若那邊可怎生是好?


    希望……一切無恙吧。


    過了半個時辰,綠顏帶著小丫鬟進來端上晚膳,皆是一些江南的特色小吃,黛玉見其中有幾味竟是自己幼時極愛的,正詫異間,卻聽綠顏笑道:“福晉聽說格格來了,原想過來看看,又怕打擾格格休息,因此吩咐廚子專門做了些蘇州的小菜送過來,希望格格好歹嚐兩口。”


    黛玉聞言,笑道:“福晉有心了。原該我去與她請安才是,奈何行動不便,等到傷好了,定要親自前去道謝。”


    綠顏笑道:“福晉說了,格格無須客氣,一切都如自己家一般。”


    黛玉又笑著應了,待綠顏和小丫鬟出去了,紫鵑蹙眉道:“姑娘,那福晉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好端端地對你這麽好做什麽?”


    黛玉瞧了瞧門外,又與紫鵑使了個眼色,方微微提高聲音,佯怒道:“福晉和善,咱們原當感激才是,以後這些話切莫再瞎說了,若教不知情的人聽見了,可如何是好呢?”


    紫鵑見她神色,便明白她的意思:這四周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暗地裏盯著看著,不管福晉究竟如何,今後都要小心為上。遂忙點頭道:“紫鵑知錯了。”


    黛玉於是朝她微微一笑,也不多說,隻低頭用膳。


    飯畢,黛玉想起白日之事,未免焦躁。


    胤禛最後的那些話,讓她想了許久,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紫鵑見她坐立不安,遂勸道:“姑娘若是有事,何不親自與四爺說呢?”


    親自說?黛玉一愕。說什麽呢?難道告訴他她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其實她也是在意他的?


    那些話,卻叫她如何啟齒呢?


    可是,喜歡就是喜歡,也沒什麽好隱藏的不是麽?


    一想起他含恨黯然離開的樣子,黛玉便隻覺得自己的心都似被揪成一團,如同細密糾纏的絲線,剪不斷,理還亂。


    又默默思量了許久,黛玉終於心中下了決心,道:“紫鵑,隨我去四哥房中一趟吧。”


    紫鵑見她想通,極是高興,忙笑道:“好,咱們這便去。”


    說完,又往黛玉全身上下緩緩掃了一遍,笑道:“要不……再好生裝扮一番再去吧?”


    黛玉聞言,黛眉微挑,嗔道:“呸。又瞎說了。”


    然而,說歸說,還是略撲了些薄粉,這才出門。


    因右腳不便,黛玉又不願驚動旁人,於是,還是穿了那厚厚的棉鞋,雖說有些奇怪,然而好在裙子較長,若不仔細瞧,倒也看不出來。


    到了門口,見綠顏守在那裏,黛玉因笑道:“我有事要去見四哥,奈何腿腳不便,你和紫鵑扶我去吧。”


    不管她是不是青雅派來監視她的,清者自清,便是令她跟著去,原也沒什麽。


    綠顏巴不得此話,忙上前扶著黛玉,道:“格格慢些。”


    到了胤禛房門口,問了小廝,才知道胤禛上午便進宮了,到現在仍舊未迴。


    那小廝又請黛玉進廳中坐了,上了茶。


    也不知是宮中當真有什麽急事,還是他故意躲著她,黛玉於是索性便坐了下來,慢慢地等著。


    過了半個時辰,胤禛仍舊未迴,黛玉無奈,隻好起身準備迴房。


    才走到門口,忽地迎麵一陣香風吹來,是女子的脂粉味,又夾雜著一股說不清的香味,雖不刺鼻,然而未免也太過香濃了。


    黛玉微微皺眉,抬眼瞧去,隻見梅香著一件水紅的襖子,正往這邊走來。


    黛玉忙停下腳步,靜待她過來。


    梅香走到門口,看見黛玉也在,微微一怔,隨即笑道:“這是什麽風,把咱們的瀟湘格格給吹來了?”


    綠顏忙與她請安,道:“迴側福晉,格格腳受傷了,王爺帶她進府養傷的。”


    梅香聞言,掃了一眼黛玉被羅裙蓋住的雙腳,做詫異狀笑道:“太醫院不是在宮中麽?格格若是要養傷,在宮裏豈不更是方便?”


    紫鵑聞言不岔,想要出聲頂嘴,然而想起前些日子宮中梅貴人的事,還是生生忍下來,卻是綠顏在一旁囁嚅地迴道:“自是王爺關心格格,這才接了府中來。”


    梅香聽了,見到黛玉的怒火頓時便尋著了發泄的地方,立時大怒道:“你是什麽東西?我與你家主子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兒?翠兒,給我掌嘴。”


    她話落,身後跟著的那丫鬟馬上脆生生地應了聲“是”,接著,便上前一步,走到綠顏的跟前來。


    黛玉神色一變,正待出聲勸阻,綠顏已急忙跪下道:“側福晉饒命,奴婢知錯。還請側福晉看見福晉的麵兒上,饒過奴婢這一迴吧。”


    梅香原本注意力一直在黛玉身上,聞言這才細細瞧了她一眼,卻見原是青雅身邊的丫鬟,不由得冷笑道:“姐姐當真是好手段,這麽快便開始討好新人了。”


    說完,心中怨氣陡生,厲聲道:“翠兒,給我打。小小的丫鬟就敢跟主子頂嘴,這府裏還要不要規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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