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清羽不答,臉色有些不自然,收斂那副大小姐的乖張表情,背轉過身。


    拳頭微微的攥住:「你為何對我家的事這麽了解。」


    浮動的雲飄過一團,遮擋住白日的盛光,驀地在男人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秦蓁心思一動,想必這話觸動了他不可窺見的傷痛。若說自幼失怙是他一直沒成親的原因之一,那勞動力薄弱這由頭,還得排在前首。


    聽薑姨娘介紹過,簫家共有八畝水田六畝幹田,盡管秋收活重時會雇傭短工,平日裏收紅薯洋芋花生什麽的,都是落在簫清羽一人頭上,更不用說農家還有其它一大堆重活雜活。


    今日看到那一家老老少少,也就簫含玉幹點活,她都有些發怵以後該怎麽合算做多少農活。


    「我姨娘提起過,她約莫早就策劃好這樁事,經常在我耳邊念叨你的好。」秦蓁漆黑的鹿眸透著溫順,不敢提片字內心的想法。


    他的好?簫清羽自嘲的嘁了一聲,莫名想到以後大小姐要是聽到村裏那些閑言碎語……


    聽到就聽到吧,她和離的算盤早就打好的,哪會在乎他的名聲如何。


    簫清羽眺望了眼遠處的蒼翠青山,覺得日頭尚早,不出去做點事浪費了,同她商量道:「大娘說第一天新婚我該陪著你。我看你這沒什麽要緊事,我先出去了?」


    秦蓁正想摸索下家裏大小事務,不想人跟著不自在,看到自己笨手笨腳的,遂點點頭:「你去你的,我也有事要忙,農家哪有閑月。」


    等人離去後,秦蓁怕周氏遇事咋咋唿唿的,沒敢去問人,自己去尋了皂角粉來。


    孟春蕭冷,三身衣裳洗完,秦蓁一雙手十個指頭被凍得發僵發紅。


    洗完衣裳,秦蓁到處走走停停摸索了一段時間。整個簫家是用籬笆圍起來的長方地段,堂屋後連著的主屋是簫振和馮氏所住,西屋住著大房,挨著的左右兩間偏房住著簫書翎跟簫含玉。東廂隻有簫清羽一個,旁邊連接廚房和倉庫。


    秦蓁又去廚房轉了轉。褊狹的屋子,三個人站著都轉不過身。放調料的壁櫥一目了然的釘掛在牆壁上。秦蓁走過去隨意拿起幾個瓶子看,手裏正持著一個棕色瓶罐,瓶口縫隙處散發醉人的汾酒香,背後一聲尖叫冷不丁嚇到了她,手滑脫,瓶子砰的摔落在地。


    瓶罐牢實,沒有摔碎,但裏麵的酒水流了出來,淌得滿地。


    「秦蓁!你怎麽鑽廚房裏來啊,是不是餓了,餓了大娘給你做吃的。」


    周氏忙不迭走上前,蹲下身去把酒壺撿起來。


    「對不起,這酒……」


    「嗨,沒事兒,不就一壺酒嗎。來來,跟大娘出去,好多人想見你咧。」周氏親熱的拉著她的手將她帶出去。


    晌午的功夫,她出外逛了一圈兒,逢人就說了新娘弄錯的事情,得知簫家居然迎娶了城裏秦家大小姐,村裏人豔羨不及!


    秦蓁進廚房打個轉身的功夫,沒想到庭院裏被周氏帶來這麽多人,大多是女的,要麽是沒有勞動力下地的老爺爺,也來湊熱鬧。烏泱泱的人群碎語連篇。


    「你們退後些,可別擠著我家大小姐咧。看吧,多標致的人兒,我們老簫家真是有福氣。」周氏直勾勾的眼神把秦蓁當一塊金子似的盯著,話外意思可不止標致那麽簡單。


    有的人嫉妒不過簫家撿了這麽大便宜,挑唆的問:「秦家小姐,既然曉得自己嫁錯了,怎麽不去找裏正,先去別的屋子住一晚,等你爹來主持公道?這住過一晚就……誒,不好分了呀。」


    「分什麽分,王婆子你心術不正想毀我侄兒姻緣,再多說老娘撕你的嘴!」周氏立即給罵了迴去,就怕秦蓁動搖。


    王婆子白了周氏一眼,哪裏不曉得她的小九九,怕毀了她自己的富貴夢吧。


    年輕時就念叨著自己丈夫以後要入仕,自己當官夫人,盼了半輩子,沒得結果,又盼望到兒子頭上。現在抓住了秦蓁這條捷徑,可不得綁死咯。


    秦蓁斂眸,無半分端高姿態,沉靜模樣,溫聲迴答那婆子的話:「王婆婆,這件事並非與我妹妹坐錯了轎子那麽簡單。來時,我姨娘安排的喜娘就告訴我,族諜早就送交裏正那裏更改登記,且送到了府衙存檔,我的名字已經出現在了蕭家家譜上。再有,昨晚那轎子抬我過來就走了,荒郊野嶺的,入簫家,也比走丟了強啊。」


    眾人聽得點頭稱是,道這姑娘是個冷靜聰慧的,也是個沉著堅毅的孩子。要換作旁人,一段佳偶天成的商商聯姻,該去夫家繼續過好日子的,突然被繼妹替了去,自己嫁到鄉野山村來吃苦,簡直是一場慘絕人寰的罹難!


    又有好奇者拐彎抹角的打聽,秦蓁和簫家大小子圓沒圓房,秦蓁不知如何作答,隻垂眸不語。這種事新媳婦不答也是常理,他們就沒厚臉追問。


    「秦家小姐,那等你爹來以後,你是迴家住,還是留在簫家啊?在這種地方住的慣不。」


    聽了這麽多繁雜的無聊問題,秦蓁眸子一清,借機表達自己的心意:「既已嫁人,自該在夫家住。不僅住,農婦們要幹的活,入鄉隨俗,我也不會落下。說句羞話,姑娘嫁人後的日子,才是女人一生真正的開始。至於娘家,不說潑水嫁女,很多事情,都是我無法插手了的。」


    周氏眉心一跳,這華怎麽說得像跟娘家無瓜葛了似的。是她想多了吧,嬌滴滴的小姐怎麽忍受得了農家的粗糙,等一受不了,還不得尋求娘家的幫助。


    對於刁難的問題,秦蓁能講道理的,就講,講不通的,幹脆冷諷的一笑置之。大多鄉鄰還是本本分分談話,便於她這個新婦熟悉人。


    溫和的態度又不會讓人欺負的利索性子,即便剝開秦家小姐這層身份,也讓眾人稱讚連連,是個得體大方的好媳婦。


    秦蓁談吐得體、從容優雅,又能應對那些尖利嘴巴,周氏也越看越滿意,當然更看重的,是她身份鍍的一層金。


    許是怕她鬧事,上午剛送走村裏來打探的一撥人,下午還不到酉時,秦家的人來了。


    秦文柏一身緙絲雲紋錦袍,頭戴珠鑲玉冠高高束起。而立之年的他清風霽月,五官俊朗,有南方商販特有的文雅雋氣,眼波裏時刻閃爍一絲探究的精光。


    秦文柏身邊跟著一個細眉細眼的婦人,就是薑姨娘,薑如巧。


    「哎喲,商人老爺來了,快請裏邊坐!」周氏左盼右盼,沒想到這麽快把財神爺給盼來了,第一個衝到麵前來打招唿。


    緊跟著簫振和馮氏也出來相迎,看到仙家般的人兒踏足這片黃土地,一時愣得口不能言。簫振作為一家之主,強自穩了穩精神頭,熱情往裏邊引手:「親家老弟,快進屋坐吧,外邊冷,堂屋裏發了炭火。」


    秦文柏隻等女兒,不跟生人說話,一雙手冷颼颼的互揣在馬蹄袖裏,隨著他煩躁的環視打量,腰間掛的兩隻白玉環禁步叮當作響,厭惡的表情好像嫌棄這裏的空氣都是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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