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水餃的漢子,默默看著白發公子哥兒落寞的背影,了無人煙的街道之上久久留存在目光之中,漢子搖搖頭,這些年輕人,又是何苦呢?


    “將軍...”店小二收走了蓮心和莎莎的碗筷,莎莎倒是吃得一幹二淨,蓮心的餛飩,卻像是沒怎麽吃過一樣。店小二不知為什麽的,對著那位滿身泥點子的漢子彎下腰,雙眼之中滿含著激動,手中的抹布顫顫巍巍。


    “別叫我將軍。”漢子說著,將手中的筷子放在了碗旁,“你小子,當年在軍隊裏的時候就是個沒出息的,離了軍隊,還是這副孬樣!”


    “您罵的是。”店小二被罵完之後卻是一臉笑意,看起來還真的是很孬的樣子。


    “說吧,那位是什麽意思?”漢子抹了把嘴,輕聲問道。


    “這有一封信,要小的交予您。”店小二說著先將雙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隨後伸到衣服內裏,翻出一封被壓得很是平整的信封,雙手捧著,遞給那中年漢子。漢子很是不屑地看了一眼店小二的莊重作態,伸手就拿過了信封,一捏之下就是油滋滋的一個手指印子。


    “走啦!”漢子看了眼信封上的字跡,歎了口氣,站起身就要離去。


    “您走好!”店小二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漢子冷哼一聲走出幾步,卻又是停下腳步,輕輕地說道。


    “那年,不是我們的錯...”又頓了頓,“早點娶個媳婦兒成家吧,看看我,想的多開?”說完,才一步一步的,大跨步走上了大街,向著遠方的一處宅子走去。


    “將軍...”店小二低著頭久久不願直起腰來,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但沒給別人看見,將軍以前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哭了,多丟人。


    漢子一步步走在滿是沙塵的大街上,按道理來說,位置還不算太過於靠近南方邊境,氣候不至於如此幹燥,但是重關城的官府,根本就不在意什麽氣候問題,所有的重心都在發展鐵器、軍需,弄得城裏不是火燒的爐子就是跑馬場,漫天飄飛的煙塵也就成了常態。 東大街的一間小院子裏,正拿著木劍敲敲打打的小姑娘,騎著爹爹給做的竹馬很開心的跑跑跳跳,嘴裏模仿著馬兒的嘶鳴、騎兵的號角聲,很是開心。遠處,正在擇菜的婦人看著孩子,很是高興。長相上佳的女子卻將長發胡亂的披散著,陣陣微風吹拂,女子的頭發之中一些的沙礫落下在院子地麵上。不同於青州那些文士的家中院子,這間院子,或者說整座重關城除開城主府以及幾處要員的院子,都是這般。城中的水大多數被用來作為煉鐵器過程中的需要,喝的水已經是捉襟見肘,怎麽還有能力澆花養草呢?


    “我的好妹妹啊!你這女兒也太野了一點!”一名隔壁家的婦人推門走進,手裏提著的籃子裏麵裝著一塊似乎是剛剛切好的豬肉,“這麽野的姑娘,以後怎麽嫁的出去?”


    “大姐說笑了,孩子才多大,以後會變的。”女子微微笑著,似乎並不擔心婦人說的問題,看著那個似乎知道自己被批評了、呆呆立在那裏的小姑娘說道,一邊還揮揮手,示意女兒別在意,玩兒自己的就好。得了母親的準許,呆呆的小姑娘又綻開了笑容,一邊又開始模仿著馬蹄的聲音,開始了“征戰四方”。


    “唉!說了多少遍反正你也是不聽。”婦人嘮叨著繞開了玩得開心的小姑娘,來到了擇菜的女子身邊。“你那沒用的男人呢?”


    “別這麽說!”女子看了一眼婦人,臉上的笑容隱去幾分。 “別這麽說?一個在城頭上修牆的,還不讓說句沒用?他要是有用,還需要你每天擇這種長在小溪邊上不是窮的沒辦法沒人會要的野菜?他要是有用,你和你家閨女能落到過大年的連件新衣服都沒得穿的地步?他要是有用,需要我每次家裏買了肉了給你送一點你家才能開幾次葷腥?他要是有用...”


    不等夫人說完,地上的女子低著腦袋打斷了她。“不需要。”


    “你說什麽?”婦人愣住了。


    “不需要。”女子抬起頭,毅然決然地看著自己的姐姐,“我不需要新衣服,也不需要肉,就吃這些,我女兒也長這麽大了。”


    “不需要?好啊好啊,還是我做錯了事嗎?”婦人開始有些驚訝隨後卻是滿麵譏諷,“是我錯了,不該可憐你!當初說了我丈夫家那個表弟,跟我丈夫一樣在城主手下辦事,加給人家親上加親,你倒好,非要等著這個少時候立下所謂山盟海誓的廢物!說什麽‘他答應過我,等他迴來就會是大英雄,那時候,就會娶我’的屁話,現在好了,人迴來了,大英雄?大狗熊還差不多!到底我的傻妹妹還是嫁了,你知不知道我看著你有多心疼!不要肉是吧,吃野菜也能過活是吧,好!那我走!我的錯!我!的!錯!”


    婦人就像是將心底埋藏著一直沒說出來的話一次性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轉過身就要離開。那個騎著竹馬拿著破木劍的小姑娘似乎知道婦人再說自家父母的壞話,騎著小竹馬就跑到了母親身前舉起小木劍就像是要保護母親。


    “哼!養出個一樣沒用的女兒!”婦人繞開了小姑娘,就向著門口走去,女子低著頭,擇著菜,用力的就像是要將菜都擇了去似的,小姑娘看看婦人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母親,垂下小木劍,走到母親身邊問道。


    “娘,是不是我犯錯了?”小姑娘很委屈,“娘我以後不玩木劍了好不好?娘不傷心…”


    “我女兒沒錯!哪錯了?想玩啥玩啥,咱們家,沒那麽多規矩!”女子抬起頭,微眯著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抹了抹女兒髒兮兮的小臉,強行的擠出了一個微笑。


    “那為什麽大姨生氣了?”小姑娘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盯著娘親,仍舊委屈。


    “大姨心情不好,跟我家閨女沒關係的。”


    “可是大姨把肉拿走了,我想吃肉...”小姑娘說著低下了頭,她一直不說,但其實哪有孩子不喜歡吃肉的呢?隻不過是知道家裏窮,買不起罷了,知道爹爹每天搬磚頭,娘親做些縫縫補補的事兒,在這座重關城裏,家中無人在軍籍,又跟官員攀不上關係,怎麽能過上好日子呢?小姑娘知道,大姨家有錢,有時候心情好,會給家裏送上點肉吃,她就很高興。之前除夕夜的時候,娘親帶著自己迴大姨家過年,吃了好多肉餡的餃子!以往過年家裏包的都是野菜餡兒的,今年吃的可好咧!就是可惜,爹爹不樂意去,沒有吃到。


    今天也是一樣,當看著大姨拿著裝肉的籃子走進院子,其實她很高興,但是怕娘親不高興,沒表現出來而已。大姨罵了自己玩木劍,就以為是因為自己,家裏才吃不上肉。可小姑娘畢竟隻是個小姑娘而已,聽娘說不是自己的錯之後,就更委屈了,隻是想吃點肉啊。女子聽到女兒的話,沒再說什麽,也說不出什麽,自己這麽乖的女兒,從不要求買衣服、買吃的,可今天就是想吃點肉了,自己卻沒能力買。


    “媳婦兒!閨女兒!”門又一次開了,滿身泥點子的漢子走了進來,滿臉的笑意,一雙手被在背後。 小姑娘立刻就收起了委屈的樣子,轉過臉笑開了花,“爹爹!”


    “來,猜猜爹在門口遇到誰了?”漢子蹲下身,等待著騎竹馬的小女孩兒蹦蹦噠噠地來到自己身邊。


    “誰啊?”小姑娘睜大眼睛問道,盡全力掩飾著內心剛剛因為吃不到肉而表露出的傷心。但小姑娘注定隻是個小姑娘,漢子很容易地就看出了閨女兒眼中的一絲傷感,結合剛才在門口遇見的人和對方的態度,知道了大概發生的事情,嗖的一聲,從身後就拿出了一塊豬肉!


    “碰到你大姨給送豬肉來咯!”漢子笑著將豬肉湊到女兒麵前,後者“哇”的一聲笑了,撲進了爹爹的懷抱之中。越過女兒的肩膀,笑意減少的男人,看到了坐在門檻上低頭擇菜的妻子,幾滴晶瑩的淚珠落入了菜盆子之中。


    “閨女兒,咱去炒豬肉吃咯!”


    “好!”小女孩笑得很開心,抱著其實那塊拳頭大小的豬肉,跑到房裏去了,將豬肉放在破了個口子的碗裏,緊緊的盯著,笑得很開心。


    家裏沒有佐料,什麽蒜、薑、蔥也是一樣,就算是有這麽塊兒豬肉,也就是用水煮了之後,把肉上的一小塊兒豬皮放在鍋裏炒出油水兒,然後拿些醃菜和肉一塊,炒熟了,就算是小姑娘眼裏頂好的美味了。當夜幕降臨,小姑娘滿懷著炒豬肉的油香味兒躺在了吱吱作響的木床上,木床的一角是塌著的,蓋著冷硬的棉被,卻麵帶著笑意,睡得很熟。


    “吵架了?”看著在織布機上開始織補衣物的妻子,漢子輕聲問道。


    “說好話了?”女子卻是如此迴答。


    “給閨女爭取塊兒肉嘛,算啥。”漢子迴答著。


    “她說話太難聽,我沒忍住。”女子低著頭,不知道是因為老舊的縫紉機還是自身的情緒,手在顫抖著。


    “沒事兒,頂多就是罵罵我,我皮糙肉厚的,不在乎的。”漢子看著妻子,額前淺淺地已經生出了白發,“倒是你,跟著我,吃苦了。”


    “我沒什麽,就是閨女...”女子再忍不住情緒,眼淚瀉了堤。漢子走了過去很是笨拙的抱著妻子,撫摸著她的長發,從從前的柔順,在時間的流逝中變得幹燥、糾纏。


    “她今天...說想吃肉...可是你要是沒遇上我姐...或者她沒把肉給你...我們買不起...”女子在丈夫的懷裏不斷地抽噎著。


    “對不起...”漢子說著,拍了拍妻子的後背。他想到了懷裏的那封信,那封由那位大人物寄來的信,裏麵是一樁報酬極為豐厚的生意。他本不打算做,為了從前的那些兄弟,但現在,他決定做了,因為他不想,自己的女兒要吃塊兒肉,還要那麽委屈巴巴的,他不再是當年那個帶著兄弟們楞往前衝的愣頭青了,他是個父親,一個可愛姑娘的父親。


    “老爺,為何要找他?定遠軍舊部,在我重關城中的不少,更是有很多戰功顯赫的角色,為什麽是這個幾乎全軍覆滅的家夥?”月色下,林府庭院內,高遠向著老人問道。


    “一個,那些定遠軍功勳,多都在我那傻女婿手下辦事,怎麽動?第二個,當年的那隻定遠軍部隊,全軍覆滅主要是我的責任,卻找了他李治頂罪,既是給他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幫他一把,也算是給我自己一個贖罪的機會。人老了,就怕曾經做的壞事找上門來,能補救一些是一些。”老人說著搖了搖手中酒杯。“都安排妥當了?”


    “是。”高遠迴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啊...”


    深夜裏,女子抱著閨女睡了,一張小床上的兩人蓋著冷硬的被子,等再過些天,天氣更暖和之後,日子還會好過一點。漢子默默地看著妻女,長久之後站起身,走到一處角落裏,從黑暗中拉出了一隻箱子,拿到院子裏,關上房間門,輕輕吹落箱子上的灰塵,灰塵太多,嗆到了漢子。漢子撫摸著箱子,緩緩將其打開,裏麵躺著一柄寬厚戰刀,戰刀的刀身之上,刻著“玄甲”二字。


    徐州邊軍定遠軍旗下主力重騎軍——玄甲鐵騎!李治閉上雙眼,似乎又迴到了當年,意氣風發的定遠軍最年輕騎將率領著兩千重騎趕赴戰場,卻因為戰報的誤傳與支援的不及時,全軍覆沒。兩千鐵騎,隻迴來了十數人。那之後,李治就迴到了重關城,再不提當年參軍之事,隻想著默默無聞地把這一輩子過去算了,但他沒想到那個昔日與自己訂下約定的女子,還在等自己,還願意與自己成婚...


    當年的約定,你做到了,可我隻做到了一半,這一次,剩下這半,我來完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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