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麗還記得,最開始生陳靜的時候,她也是滿心歡喜地迎接這個孩子的到來。


    初為人父人母,她和陳建軍兩個人抱著小小一個娃,感覺怎麽看都看不夠。


    晚上睡覺的時候,張春麗一會兒就要驚醒一次,醒來就去摸摸孩子的鼻息,隻有手指頭感受到女兒鼻子唿出的熱氣,確認女兒還好好的,張春麗才能繼續安心睡覺。


    張春麗覺得女兒就是她的全世界,她想把世間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捧到女兒麵前。


    家裏條件不行,張春麗就盡自己所能給孩子最好的。


    孩子的尿布不夠用,陳母說把孩子放在沙袋裏,省錢又省力,張春麗舍不得,特意在衣櫥裏找了自己最柔軟的貼身衣服,裁了以後給陳靜當尿布。


    孩子白天睡覺晚上哭,其他人都讓張春麗狠點心,讓孩子哭,掰過來就好了,但是張春麗不忍心,即使自己已經很困,孩子哭了依舊會耐心去哄。


    就連一碗大米粥,張春麗的第一反應也是把最營養的米湯留著喂給孩子,她吃渣渣就行了。


    那個時候她滿心隻有自己的孩子,根本不在乎什麽男孩還是女孩。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


    張春麗記得自己坐月子的時候,陳母就念叨著什麽“先開花後結果”“姐姐帶弟弟”,等到陳靜幾個月大的時候就一直催著她再生一個,說兩個孩子差不多大更好帶。


    張春麗想著婆婆說的也有道理,一個也是帶,兩個也是帶,年齡相近還更有共同話題。於是和丈夫一合計,兩人都沒意見,於是隔年就懷了陳潔。


    懷二胎的時候,村裏的婆子各個都說張春麗這次的肚皮尖,和上次看著不一樣,肯定是個兒子。


    一個人這樣說的時候,張春麗還不相信,笑笑就過去了,但個個都這麽說了,她也就堅信不疑,開始期待肚子裏的這個“弟弟”出來,湊成一個“好”字。


    那幾個月,就連一向苛刻的陳母都對張春麗關懷備至,甚至還殺了一隻雞燉了給張春麗喝,兩個雞腿都夾到她碗裏了。


    要知道,當初生陳靜坐月子的時候,陳母也才殺了一隻雞,其中一個雞腿還被陳建黨吃掉了。這會兒孩子還沒生,月子也沒坐,竟然都吃上了。


    可惜這樣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


    等到孩子生下來,發現又是一個女孩的時候,陳父當場黑了臉,陳母更激動,根本不相信,還去找醫生鬧,說醫生把她的大孫子掉包換成孫女了。


    後麵確認了張春麗就是生了一個女兒,根本不是之前村裏婆子們說的男娃的時候,陳母連場麵戲都不做了,直接甩臉子迴家,陳父也就假惺惺說了幾句話,然後迴家了。


    這次張春麗坐月子,陳母更是從頭到尾連手都沒有伸一把。


    因為張春麗沒有奶水,陳建軍讓陳母殺個雞燉給張春麗喝,催催奶,陳母當時說了什麽?


    “雞?什麽雞?雞不是上個月就殺給她吃了嗎?你以為咱家是什麽富貴人家,還能有吃不完的雞不成?我還想吃雞呢!生了兩個丫頭片子,還要吃這吃那的,能吃飽飯就不錯了!”


    陳建軍讓陳母小點聲,別讓屋裏的張春麗聽見,但是陳母可不聽,甚至生怕張春麗聽不見似的,提高了聲音說:“我當初生了三個兒子,也沒吃上幾隻雞,真有錢就自己出去買去,少盯著我手裏的!”


    氣憤、委屈、埋冤、羞恥……各種情緒堆積到一起,張春麗控製不住地開始想自己為什麽不是生了個兒子 ,是不是生了兒子以後,自己就不會再過現在這樣的日子,婆婆也還是會像之前那那樣的態度。


    甚至在陳母說誰家夫妻兩個多少年沒生個孩子,想先抱一個迴去的時候,她還起了把孩子抱走的念頭。


    此時的張春麗已經忘記了,最開始懷這個孩子的時候,她和陳建軍的打算是讓大女兒有一個伴,不管男女,至少以後等她和陳建軍不在了,兩個孩子還能相互扶持,互相照應。


    直到被陳建軍罵了一通之後,張春麗的腦子才清醒一些,發現自己之前竟然想要送走親生女兒,張春麗自己都嚇了一跳,根本不相信自己竟然會幹這種事情。


    經過這次之後,張春麗才算接受了陳潔的出生。陳母不喜,那她就自己帶兩個孩子,養著養著,感情也就越來越深了。


    等到後麵,陳建國看上了張春華,吵著鬧著要娶,陳父陳母拗不過陳建國,張春華也嫁進了陳家,過了一年也生了個女兒。


    陳母原本就對張春華觀感不好,現在家裏麵多了三個孫女,更是對她們姐妹倆沒有好臉色了,還說她們老張家根不好,所以一個兩個的才都生女兒。


    一直到後來王麗嫁給陳建黨,生了陳家第三代唯一的男孩,陳父陳母才樂得歡喜。


    王麗坐月子的時候,陳母隔兩天就要殺一隻雞,生怕王麗吃得不好,沒有足夠的奶水喂她的大孫子。


    張春麗隻看到了王麗生了男孩,陳母對她噓寒問暖,卻沒有注意,早在王麗剛進門之初,陳母就沒有擺過婆婆的架子。


    有那麽一個親家拿捏小兒子的前程,就算王麗也生了個女兒,陳母一樣不敢不盡心伺候月子,最多就是沒有現在這麽誠心誠意罷了。


    可惜張春麗看不見,隻會一昧將原因歸結到男孩身上。


    ……


    還有很多很多事情,張春麗也記不清了。


    這麽多年過去,就連張春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當初的遺憾已經變成執念,還反饋到女兒身上。


    是啊,她以前也不是這樣子的。


    還沒出嫁的時候,她也是爸媽一碗水端平的女兒,是大哥寵著的妹妹,是小妹纏著的姐姐。


    怎麽嫁了一個人,就全變了呢?


    明明小時候,張春麗還在和大哥抱怨,說奶奶偏心,老是把好吃的藏起來隻給大哥一個人吃。


    雖然大哥每次得到吃的都會分給她和妹妹,甚至她和妹妹吃得比大哥還多,但是張春麗就是不服,憑什麽奶奶要區別對待孫子和孫女?


    現在自己長大了,當媽媽了,怎麽就變成了自己當初最不喜歡的樣子呢?


    小時候最討厭大人偏心,長大以後卻成為了這樣的大人,甚至還要為了莫須有的兒子,讓自己的女兒也承受這樣的待遇。


    張春麗的思緒很亂。


    她不愛兩個女兒嗎?當然不是,為了兩個孩子,就算讓她放棄自己的生命她都願意。


    那她為什麽以前總是遺憾沒有一個兒子呢?當初親媽來勸她想開點的時候,她還覺得是因為媽已經有了大哥才會這麽說。


    還有兩個孩子,連陳建軍都能感覺到她輕視女兒,想要個兒子,兩個孩子是不是也能感覺到?


    想到兩個一貫來都聽話懂事的女兒,張春麗的唿吸都重了,內心更是如刀割般痛苦。


    為什麽她以前想不通這些呢?


    為什麽要讓她醒悟得這麽晚?


    兩個孩子這些年來是不是都會覺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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