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魏淺予等不到他師兄開口,輕輕說:“師兄,這幾個月,你寵著我慣著我,我都知道。”梁堂語眉頭緊鎖,臉色發白,他知道自己出了大紕漏魏淺予不會放過,聲音幹澀澀迴:“你是林老送來的人,又比我小許多,我照顧你是應該的。”魏淺予聽出他話裏的拒絕,直接問:“你是嫌我小,不懂風情?”梁堂語經常被他直白逼的啞口無言,這人大膽又敢說,性子上來了什麽都不顧,眉頭幾乎粘連在一起,神情痛苦。他覺著自己像是發夢,還是不能述諸於口的惡夢。魏淺予直直看他師兄,這人一直垂著頭躲他,“這麽多年,我也入過不少門。”“沒見哪家師兄這麽哄師弟,又給買糖又請看戲,害怕了還邀著睡一張床。”梁堂語坐在那裏像個木偶,好半天終於從嗓子裏擠出句話,“那你叫我怎麽辦,對你好都能成誤會。”魏淺予跪坐在床沿,膝行往裏挪了兩步,舉起手腕逼他看過來,“那你說,哪家師兄會好到送師弟紅豆手串?你別說你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那是你自己要的。”“我要你就給?”魏淺予說:“那我要你這個人你怎麽不給我。”梁堂語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招架不住,從他掌中扯迴手,臉上血色一點點褪盡,出了口氣,終於肯不遮掩地說這個事。“你年輕,好衝動,這些胡話我今晚當沒聽見,以後你結婚,我備一份大禮,迴屋去休息,你喝醉了。”“別拿我喝醉了說事,我酒早就醒了。”魏淺予不知道他師兄為什麽非得把他往外推不行,不信這人沒有一點動心,有些惱了,直起身冷笑說:“梁堂語,你陪我拔老根、為我煮餛飩、請我看月亮、慣我闖禍罵街上房揭瓦,這一樁樁一件件你都用了心的。”他把梁堂語逼到絕境再無可退,要他給那些“體貼”找個借口,要他認清自己的感情。“這個世上不存上沒由來的好,從小到大,跟我親近的人總要圖點什麽,那你要什麽?名還是利,你說出來,我給你!”梁堂語心亂如麻,他知道魏淺予故意激他,可還是沒辦法不去氣,他平生最不會算計,更不會去算計他。心說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明知道這人不會死心要來找他,為什麽不鎖門,已經下了決心不會糾纏,心裏還隱隱在期待什麽?魏淺予看他師兄難過痛苦,知道他嘴笨,憋了氣惱在心裏又啞聲說不出,熄了火,沉下肩,語氣稍緩。“你看你根本說不出來,師兄,你對我好,不圖名不圖利,總不至於連我這個人都不圖。”他話緊著話,話趕著話,不給梁堂語留餘地,他篤定他師兄心裏有他,招架不住這番逼問。“師兄。”魏淺予跪坐著,傾身湊近他師兄,仰著臉看他,“我親你你為什麽不推開,我拉著你的手你為什麽不抽迴去,你承認吧,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想跟你過一輩子。我結婚不用你隨大禮,我什麽都不稀罕,就要你這個人,你肯不肯跟我。”他語氣和神情都堅定,千方百計哄著騙著要個首肯。梁堂語聽完這番話,脊背上的寒毛都倒立起來,一寸寸掀開眼皮瞅他,不但沒有絲毫的觸動,反倒像是毒蠍子在身上爬一樣渾身發涼。魏淺予不明白,自己每進一分,梁堂語就覺著他朝著懸崖邁了一步,內心驚恐交加。他年紀太小,一時衝動新鮮完全不計後果,這事要是成了,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從小將養的雙手,百年傳承的聆染堂,沈朱砂這個人就全毀了。這麽高傲的一個人,怎麽能承受住一無所有。梁堂語不想聽這些“混賬話”,甚至要甩他一巴掌叫他住嘴,手都抬起來了,看那張臉和執拗的眼神又落不下去,小臂肌肉緊繃,抓在床上的手緊緊揪著被單,指關節都爆出來,僵在半空的手打著顫指向門口。“滾。”他說:“你給我滾!別再迴來了,我不想再看見你!”“師兄……”“別這麽叫我,我不是你師兄!”魏淺予怔怔看著他,這是要斷絕關係。明明剛才就要要成功了,怎麽突然發了瘋說這麽狠的話。他垂下眼,眼裏光亮一點點消失。沉默了半晌什麽也沒有說。沈朱砂活了十幾年第一次這麽低三下氣哄人,還遭人棄,心裏倔,轉身下床,拉開門。跨過門檻後,他看著漆黑的天,想著許久要見不著,終究沒忍不住,傷情地說:“你恨我怨我也好,討厭我覺著我惡心也行。從小到大,能讓我摘下百歲和田黃去換東西的隻有你一個,我不能死心,我魔住你,纏著你,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這無法無天的話說完,他自己先笑了,有點悲傷。“師兄。”他極輕極輕說:“我會迴來的。”梁堂語聽見門闔上的聲音,躺在床上,一夜無眠,沒等到天亮就開門。門外靜悄悄的,抱貓穿短袖的影子靠在門框,長發還垂在肩頭上,聞聲仰頭笑。梁堂語心裏一鬆,湘夫人輕輕叫了聲,那虛幻的影子散了。梁堂語猝然進了步,湘夫人受驚扭頭紮進花壇裏沒了影,門扉下空空的,他心裏好像被人挖去一大塊,疼的要命。他走去魏淺予小院,門關著,房間衣櫃裏給他買的衣服鞋襪什麽都沒帶走。他說了那麽多迴滾,這次終於將人趕走了。今早的風格外涼,順著衣領灌懷裏,梁堂語低著頭,這才發現出門連鞋都忘記穿。魏淺予坐在飛機上,拉下眼罩一路沒話,沈啟明還想再跟他說說迴去以後跟大伯對峙做假賬的事,他小叔沒什麽興趣,隻是當他以為對方睡著時偶爾應答兩聲。“小叔。”飛機往上升,沈啟明覺著耳朵有點不舒服,合上賬本往外看擦過機翼的白雲,瞥見他小叔側臉,忍不住多嘴問:“我怎麽感覺你今天很不開心,誰惹你了嗎?”魏淺予不說話。沈啟明大概真是耐不住無聊,明明見他一張臭臉還忍不住頂著風問:“讓我猜猜,你師兄是不是?”魏淺予不答,臉色更臭。這時候空姐送來毯子,沈啟明道完謝展開給他小叔蓋上,看他手腕上那串紅豆,伸手勾住,沒等拽,魏淺予拉開眼罩一把將他爪子拍飛,沒好氣說:“你叭叭了一路,能不能安靜會兒。”沈啟明這次真看出他炸毛了,不敢再動,過了一會才提醒:“百歲和田黃就在我包裏,你進門前得戴上。”那是沈聆染身份的象征,也是聆染堂的門麵。他小叔拿鐲子換玉山的事沒敢讓爺爺知道,不然免不了一頓家法。魏淺予一夜沒睡眼底下黑著,低垂著頭摸手腕,似乎上邊有個看不見的鐲子。他說:“先不戴了吧。”第48章 掀桌子飛機落地已是晌午,沈啟明在烏昌就打了電話迴來,剛出機場大門,埋在人群裏的沈家司機就衝他們招手。司機提前一個小時就在這兒等著了,領著兩個少爺上車,說家裏已經擺好席麵,等他倆迴去開。機場離沈家宅子有段距離,司機怕耽誤飯點開的有點快,魏淺予敞開車窗,風嗚嗚吹,額前碎發不斷拍打腦門。北京的風幹燥,不比烏昌濕潤,魏淺予聽著路人的京腔,讓已經熟悉了吳音軟語的他覺著恍若隔世,似是魂魄離體遊蕩做了個夢,現在夢醒,眼前是不摻一點假的現實。他關上車窗阻絕了外邊喧囂,心神並著收迴,睨過沈啟明護在懷裏的包說:“把賬本拿出來給我看看。”沈聆染從十四歲開始打理家事,表麵桀驁實際拎得清,該收心時絕不矯情,在烏昌的時間裏,也沒完全做甩手掌櫃,沈啟明查的所有消息都定期跟他說。沈啟明把賬本遞過去,指尖碰到裝百歲和田黃的黑絨盒子,一並拿出來。魏淺予隻接了賬本,疊起腿放在膝頭翻看。沈啟明手拿盒子,見他沒反應又識相地裝迴去。司機開的很穩,魏淺予單手銜頁,盯著賬本緩慢地咬食指指節,心裏忍不住罵他大哥就是個裏外拎不清的傻逼。他不僅以一等品充特等朱砂摻假,還買通了烏昌店的負責經理,從別的地方進貨頂著聆染堂名頭往外賣。一個月從北京拿三萬的貨,月底還剩一萬五,櫃台上擺的七八成都不是聆染堂自己的顏料。沈啟明那天去的急,夥計沒來得及藏,打開倉庫一股刺鼻的化工作坊味,平日裏一小包一小包售賣聞不出來,摞在一起真能把人嗆死。沈啟明也側身看著賬本,“顏料從省外進的,跟瓷場印花是同一種,鮮豔有餘還能耐住高溫,甚至水飛比咱家的好分層。就是……就是,褪色快。”瓷器外頭上釉,又加高溫才能鎖住顏色,用來在常溫下畫畫自然不佳。魏淺予問:“他賣多久了?”沈啟明說:“保守估計得有三個月。”他大哥知道魏淺予一直懶得盯賬目,所以才敢這麽幹,但沒想到他小的不管還有老的給盯著,很快察覺到不對。沈啟明瞥了眼司機,用前排椅背擋著,暗做了個手勢,壓低聲說:“大伯這三個月賺了大概有這個數。”魏淺予冷笑了一聲說“不少”,兩手對著叭合上賬本,盯著前方,“烏昌本地就有生產瓷器顏料的地方,他非要舍近求遠從外省進貨。”沈啟明是個生意精,一點就知道什麽意思,外省供貨運輸費也是成本,“他想穩定供貨渠道,日後不僅是烏昌,別地兒的門店也想染指。”他說完抬眸瞅他小叔,緊著眉頭已經不知道要怎麽表達大廈將傾,他小叔和爺爺竭盡全力撐著挽著,他大伯卻從裏邊做這個蛀蟲,拿著聆染堂名聲圈錢。沈宅中廳擺著張大圓的紅木百靈台,鋪著百鳥繡紋的桌布,一大家子圍坐,二嫂段文秀幫著把熱湯熱菜端上桌,大嫂李佳穎懷裏抱著剛學會說話的小兒子,不間斷摁下他伸向湯盆的手。沈宛鴻坐在主位,左手邊留了兩把空椅子,老大沈睦先和大兒媳婦小孫子在他右邊,沈睦先打開一瓶茅台往他爸喝酒用的窯變天目盞裏添,酒水嘩啦啦流進去,大門就被推開了。司機已經迴家,沈啟明跟在大步昂揚的魏淺予身後進來,保姆劉媽過來接他背上的包,沈啟明說不用,進屋挨個叫過後擱在靠牆的月桌上,站在魏淺予身後等他一起去淨手。迴到家魏淺予又變成沈聆染,站在門口背著明亮寬敞的院,提著聲,又高又亮,對端坐主位的沈宛鴻說“爸我迴來了”,又叫滿臉喜色關切的段文秀一聲“二嫂”,完了眼裏再沒旁人,迴頭跟著沈啟明去淨手,迴來後挨著他爸坐下,徹底無視他大哥那一家三口。沈宛鴻雖然上了年紀,起皺的手依舊比旁人的細,指尖摩挲酒杯的沿,眼皮不抬冷著聲說:“還知道迴來。”“怎麽著。”沈聆染通了個宵又趕了一路,困乏上來,也沒好脾氣裝乖,靠在椅背上端起蓋碗先喝了口半涼的茶,“趕人走還要擺桌接風宴,你這演戲連台子都能搭錯?”“誰說這是給你接風。”沈宛鴻道:“啟明出門辛苦。”“哦”沈聆染耍起小性,放下蓋碗,作勢就要起身走,“不歡迎我的飯,不吃了。”“行了行了。”他二嫂隔著沈啟明傾身摁住他,給這不肯低頭的一老一少打圓場。“帶把肘子和京醬肉絲是誰愛吃的菜,你心裏沒數嗎,爸昨兒個就囑咐劉媽要做。你這幾個月在外沒少受委屈,看小臉瘦的,都夾起來了,以後可要多吃點。”“頭發怎麽剃了?”提起頭發沈聆染就想起他師兄,低下頭往前挪了挪,遮掩說:“沒什麽,烏昌太熱了。”他不想再提這事,問他爸什麽時候開席。沈宛鴻聽著又是瘦了又是剃頭發的,終於抬眼睥他,確實瘦了,也黑了,剪成短發後眉眼露出來倒顯清爽,不忍他再餓。沈家規矩大,他起筷夾菜,其餘人才敢跟上。段文秀先給沈聆染挖了一大塊帶皮肘子肉在碗裏,又給沈啟明盛了碗熱湯,先伺候這倆風塵仆仆的小子吃好。筷勺碰碗沿的聲音在廳裏響了會兒,沈宛鴻收起了訓責的態度,問沈聆染,“在烏昌這幾個月沒有荒度虛度吧,都學到了什麽?”“學了可多。”沈聆染吃了幾個月清淡菜,一塊肘子下去覺出膩,段文秀給卷的肉絲還擱在碗裏沒吃,他就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捧著杯子開始喝茶。“學了篆刻,還認識了創雨毛皴的聶皓然。”他沒敢說自己認幹爹,怕老頭當場掀桌子。“聶皓然。”沈宛鴻在腦子裏迴想半天才隱約記起這麽一個人,用手絹擦手,平平說:“跟風如許要好那位,我記得。”沈聆染點頭,這次迴來關於聶皓然和風如許的事他得找機會問問他爸,但當下不是時候,目光開始若有似無的瞟他大哥。沈啟明看出他這架勢是要“掀桌子”,趕緊把湯喝了又盛一碗,下箸如飛。第49章 爭吵沈聆染估摸沈啟明差不多吃好,指尖點桌沿說:“劉嬸,給我爸把降壓藥拿來。”劉嬸突然被點不明所以,詢問似的看向沈宛鴻。碗筷碰撞聲停了,廳內安靜下來,段文秀也懵懵看向沈聆染,不知道這剛迴來又要唱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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