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這就叫,關心則亂吧。五嬸上海的姊姊打來電話說小孩結婚,她找梁先生說時候穿了一身藍布衣褂,都是幾年前的款式了。魏淺予說她太土氣,領著上街燙了卷頭買了新衣服還買了花絲巾,五嬸嘴上說著舍不得錢,迴來後對著鏡子照好半天,說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麽美過”。五嬸離開少說要一個周,梁堂語學校事情還沒忙完,依舊要早出晚歸。梁園隻剩魏淺予一個,他沒人管就跑去聶瞎子家翻舊書堆,也幫忙養花弄草整理廢品。聶瞎子喜歡他幹活利索,也喜歡小孩嘴甜,晚上留吃飯,魏淺予說:“我師兄也沒飯吃。”聶瞎子揚著鍋鏟道:“都來,管夠,院裏蘿卜熟了,能用糖拌,摘把杭椒做炒肉,鍋沿上貼幾個小餅子,予崽,你還想吃啥?”饑腸轆轆的“予崽”光是聽就香迷糊了,稱讚道:“好飯!”作者有話說:我們來講個故事,“從前有個好師兄,他愛拈酸瞎吃醋。”第24章 杯弓蛇影梁堂語迴家時天已經黑了,剛拐過巷口就見魏淺予站在門口迎他。魏淺予聽見腳步聲迴頭,被梁堂語手裏的盒子塞了滿懷。“怎麽在這裏等著?”“天太黑了,我怕在荷風山館裏看不清你迴來。”魏淺予抱著盒子,就簷上燈光打開。自從他開始等人,師兄每次迴來都或多或少給他帶點什麽,一顆柿子、兩塊冰糖、有時候僅僅是枚顏色漸染的紅楓葉,卻因此讓等待變成了件歡喜的事兒。今兒個的盒子裏頭整整齊齊碼滿楊樹梗。梁堂語說:“秋天葉梗韌性比夏天好,學生今天掃地,我撿了一些給你玩。”他看見楊樹葉就想到了拔老根,想到拔老根就想起魏淺予。魏淺予抱緊盒子,有點感動他師兄記得他喜好,燈下笑的眼睛明亮,好不講道理地說:“茶罐不在,梁園沒別人。師兄送我葉子,得陪我玩。”梁堂語本來就是給兩人準備的,但還是見不得他這幅拿捏定了的模樣,佯裝要奪,“我送你東西還給自己送出活了是嗎?要不你還我。”魏淺予趕緊往後退,偏身護著,“師兄陪我玩,我也不讓師兄吃虧,今天我幫聶叔幹活,為咱倆賺了頓好飯。”他說的非常得意,梁堂語視線飛過他雙手,“我不在家你還挺能幹。”魏淺予道:“那是自然。”梁堂語迴家提了兩瓶老黃酒就跟著魏淺予到聶瞎子家去了,黃酒暖人,這個季節涼風正起,加薑片用小火煨了喝剛好。聶瞎子操持了四菜一湯,都是院裏的時令蔬菜,葷素搭配,菜美湯鮮,碟盆鋪滿飯堂中間那張不大的小桌,香的人胃裏更餓。燈光暖湯熱飯,幾杯老黃酒下去,暖意上來了聶瞎子的臉頰也變成黑紅色,瞅著魏淺予又好像看別人,慢吞吞地說:“他心思細,又能幹,手藝還好。你啊,跟在他後頭好好看著,我敢打包票他準有大出息。”梁堂語在桌底攥住偷端他酒杯的手摁在大腿,呷了口酒,淡然蹙眉補刀,“如果能改掉身上亂七八糟的臭毛病。”魏淺予神情一滯,“家裏給慣的。”他老實了不到半盞茶,開始隔著褲子抓他師兄大腿癢癢,不當迴事似的說:“改不了。”梁堂語受不得癢,隻能鬆開,板著臉為他夾了筷蘿卜絲說:“再不好好吃飯倒給狗吃了都不給你。”魏淺予難得服了個軟,埋頭扒飯。烏昌人能吃辣,一盤杭椒炒肉梁堂語和聶瞎子吃的麵不改色,吃青辣椒像是吃蠶蛹似的一筷接一筷。沈家飲食清淡,五嬸也少做辣菜,魏淺予看他師兄挑辣椒下飯也跟著學,結果一口進去魂都要辣飛了,鼻涕眼淚同時往外流,擦都擦不迭,眼睛給嗆的紅紅的,吸溜著伸舌頭用手扇風,“爽!”梁堂語側身,把手邊半杯溫水遞過去,像平日五嬸照顧茶罐那樣用手絹給他擰臉上的鼻涕眼淚,幽幽說:“明早上屁股更爽。”魏淺予吸溜著舌頭問:“師兄試過?”梁堂語一下子就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了。聶瞎子端起小酒杯看對麵師兄弟兩個吵嘴,魏淺予占了上風紅著眼眶笑。他半夢半醒似的眯起眼,指頭敲著節拍,揚著嘴角愜意哼了段烏昌戲裏的小調……餐桌是梁堂語收拾的,聶瞎子喝多了早早就睡倒。二人迴梁園時天已黑透,迴廊上掛的鎢絲燈明亮,引得周遭飛蛾撲騰。魏淺予看月亮已經掛起老高,一路按捺著心思跟他師兄東一句西一句閑聊,到梁堂語房門口時他師兄依舊沒有提要拔老根的事兒。魏淺予耐不住了,站在洞門前問:“師兄,我們今晚還能玩拔老根嗎?”擾人作息是無禮,他知不應該卻又不甘心,錯過今夜,明天梁堂語又去學校,晚上能不能一起玩還得另說。“今天”他已經答應了自己,魏淺予從不相信“明天”的約定。梁堂語見他眼中隱秘的期許,推開房門開了燈。“你拿了來我這裏,我陪你玩。”魏淺予眼睛一亮,迴屋拿了盒子踩碎滿地月光跳進他門,剛衝進去就聞到滿屋的糯米香,梁堂語正用小電爐在煮糯米普洱,紅褐茶湯,香氣濃鬱。魏淺予把盒子放在桌上,湊過去認領,“師兄,這是給我煮的嗎?”他吃了幾塊辣椒,胃裏現在還火燒火燎。梁堂語側目,不想他蹬鼻子上臉。“不是,給我自己煮的,你要是想喝,可以勻你。”魏淺予突然有點小心眼,直起身走了,“不要,不稀罕。”茶煮好了,楊樹梗斷了幾根扔在桌上,梁堂語起身過去倒了一大杯給他推在眼前,怕他使性子不喝。“今晚你辣椒吃的多,喝了能下火,不至於半宿起來鬧肚子。”魏淺予終於笑了,就知道他師兄最疼他,抱杯子湊過嘴去,被杯壁燙的“嘶”一聲。梁堂語晚半拍提醒:“小心燙。”一盒葉梗又到深夜,魏淺予哈欠連天睜不動眼卻還是意猶未盡,趴在桌上枕著手背央求他師兄,“明天我去撿葉子,師兄你再陪我玩行不行?”梁堂語說:“好。”魏淺予上下眼皮磕絆,又問:“師兄,我今晚能睡你這裏嗎?我不想迴去了。”勞困疲乏,少爺連半步都不想挪。梁堂語沒說話,站在桌前居高臨下垂著眼,沉默半晌後才說:“好。”魏淺予得到應允,困乏臉上露出笑意,密縫著眼一頭栽倒在床,不稍片刻睡熟。梁堂語打水迴來喊他不應,隻好親自上手為他脫鞋,又洗了濕毛巾把手臉擦過,這才推進裏邊拉上被子蓋好。睡死的魏淺予任他擺弄毫無蘇醒痕跡,梁堂語心說灌了一杯釅茶竟還能有這樣好的覺,再給他剃光頭恐怕都不知道。他將毛巾搭迴架上,自嘲心甘情願地養了個祖宗。魏淺予是個少爺,他打小也沒伺候過誰,這樣體貼人又是為了什麽?梁堂語纏了床被子在身上,關滅床頭燈。剛躺下,魏淺予翻身踢被子,綿長唿吸聲就出現在枕邊。梁堂語怪床小,欠身將他推迴去,借著月光重新拉好被子,又輕拍後背。半晌後魏淺予沒有滾迴來,他心稍安,躺下正欲入眠,半夢半醒間唿吸又出現耳旁,這次比上次更近,魏淺予手搭在他胸口,溫熱唿吸直撲臉側。梁堂語單身二十四年,從無不良嗜好,勾欄瓦舍尋不到他的身影,大概是傳承纏身,心靜下來便很少有想逞色欲的時候。但是今夜,他卻被一個孩子的喘息聲給弄得意燥。他好不容易起來的困意漸消,長舒一口氣,心知今夜留他住宿就是要遭罪的。第二天早晨日上三竿時梁堂語依舊睡著,魏淺予比他先醒,緊蹙眉頭手搭上眼皮擋光,睜開眼時發覺他正偎在他師兄懷中,兩人身體糾纏,男孩子早晨那點事兒彼此都十分明顯。魏淺予困意頓消,彈坐起來急急後退,直至後背抵住窗框還一臉驚魂未定。清晨的風從窗縫裏鑽進來帶著涼意,激起毛孔裏的汗。良久後他舔了舔幹澀嘴唇,心跳依舊如擂鼓,小心挪到床邊赤腳下地走了。他走出門,外頭陽光明媚,院裏蟲鳴鳥叫,前日他為師兄種在石根旁的菊花已經返苗,白牆邊的芭蕉秋期泛黃,湘夫人蹲在樹底下,仰著頭瞅他籠子裏那隻寶貝鷯哥……魏淺予覺著自己犯傻,自嘲地幹笑。嘴上不饒人的是他,現在杯弓蛇影的還是他。第25章 魔住了梁堂語起床後出門到老滿那裏定了兩籠包子,迴來去隔壁小院叫魏淺予吃,房裏空著,人也不在書房,心疑這孩子大清早跑哪去了?前幾天他忙,魏淺予跟著饑一頓飽一頓,身上原本養起來的二兩肉又掉迴去,今天他好不容易得空想陪他好好吃頓早飯,又找不見人。魏淺予從他師兄房裏跑出來後才發現自己鞋忘穿了,又不好意思再進去。鵝卵石鋪路硌腳,他迴屋換了雙新鞋後就到聶瞎子那去,鞋還是梁堂語先前買的,路上瞅著,心裏即別扭還有點高興。巷子裏秋風梧葉黃,亂披紛飛。聶瞎子昨晚喝多了頭疼,魏淺予叫門時他剛起床,眉心自個兒用手揪出紫痧。人老了,一有點病氣就像秋霜打了的野草,衰頹盡顯。魏淺予抓他手心試不出燙,隻覺糙的像老鬆皮,繭子喇的他手疼。聶瞎子還比他爹還小十幾歲,卻一點都不顯年輕,頭發早就白光了,皮膚黑紅也說不出是個什麽色兒。“叔,今兒個咱不出去了。在家歇一天,我給你幹活。”聶瞎子不用他扶,抽出手自個兒往裏走,緊著眉頭笑,“就是喝的多點,還沒到不中用的時候。”“你說不出去就不出去吧,正好前天收的舊書還在車上沒卸,你跟我一起理整理整,有喜歡的拿去。之前拿的連環畫看完了?”“早看完了。”魏淺予說:“翻了好多遍,都要背過了。”後院的枇杷樹冠日漸消瘦,底下積葉漸厚,新摞舊一層接一層。聶瞎子卸完車扶著鬥沿喘,魏淺予讓他去樹下小躺椅歇著,剩下的自己來。聶瞎子也不逞能,扶膝平複唿吸,看魏淺予強行拽短尼龍繩把裝書麻袋拆包,忍不住提醒:“予崽,慢點,別傷了手。”魏淺予把書倒在腳邊,扇飛眼前激起的灰塵,扭頭咳嗽說:“傷不著,改明兒我去買雙手套。”聶瞎子收來的書大多是學生課本和用過的練習簿,偶爾夾雜的課外書也翻著邊角破的像塊爛狗肉,否則一本連環畫不至於翻十遍。魏淺予沒報什麽希望,灰塵散盡後睥去,在諸多狗爬學生字裏,驚鴻一瞥他眨了眨眼,望著裏頭一本翻開的舊書赤條條人影糾纏,姿勢清奇,他沒見過這樣的奇書,呆滯半晌才發覺,那竟是兩個男人!聶叔看他良久蹲在那邊不動,扶椅沿欠身問:“予崽,看見什麽這麽高興?”高興嗎?魏淺予顧不得問,眼見聶瞎子過來一把將書抓住,隨便撿了幾本蓋在上頭,用手拿住還覺裏頭是虛的,從容說:“沒什麽,幾個學過的課本。”魏淺予吃了午飯迴梁園,沒進自己小院,早早坐在荷風山館邊的鵝頸椅上,身後是翠竹掩映的小徑,對麵是蓮蓬繁複的荷塘,這是一個幽靜的好地方。午後陽光脈脈,攤在腿上的書隨風翻頁,墨線勾畫的人影時隱時現,細響扶風,和眼前水波瀲灩,情思在不經意間就被點染開了……魏淺予原先也知道兩個男人能這樣,但第一次看到這一切究竟是怎麽發生以及如何擺弄,思緒外拋時想起今早他和他師兄,竟覺姿勢和膝上好幾張重合。“……”梁堂語上完午課迴家,繞路去百貨買了趟東西,以為這個點魏淺予還在午睡,漫不經意抬頭,午睡的人已經坐在荷塘對麵等他。梁堂語一怔,心驀然軟成了一灘水,連帶目光一起,原來每一日他師弟都這樣早就開始等他。魏淺予漫無邊際撒著癔症,思緒早飛沒了邊,恍惚惚抬頭,透過洞窗觸他師兄溫柔目光。那一刹那,不知是不是受書裏內容影響,竟隱隱心動。魏淺予呆滯的工夫梁堂語已經穿過小徑走到跟前,見他雙目空洞,拿手在眼前晃過,“怎麽坐這裏撒癔症,還一臉的不高興,誰得罪你了?”魏淺予低頭把書合上卷作一團,也不知梁堂語看見沒有,低喃說:“沒人得罪我。”梁堂語又問:“那你一個人在這裏憋什麽壞想什麽呢?”魏淺予當然不能說在想眼前人,避開不去看他,目光追隨落下的手,胡亂地道:“想……師兄這手,不彈琵琶可惜了。”“你想聽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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