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立即閉嘴,一直到出了宮門,都一言不發。


    許京華又好氣又好笑,便故意不理他,自顧要上車,劉琰一直跟著她到車旁,看她上了車,才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匣子遞給她。


    「什麽東西?」她問。


    劉琰笑笑,比一下眼睛,比一下匣子,示意她自己拿迴去看。


    許京華再翻個白眼,接過匣子放下車簾,打開看時,竟是厚厚一遝信。


    「如曜妹妹芳鑒。


    不知這封信能否有被你讀到的一日,但有些話,當著你的麵,始終沒能說出口,也隻好訴諸筆端。


    近來秋雨連綿,難見碧空,日光更如同你的消息一樣,總被層層烏雲阻隔,就算僥幸見到,也隻餘稀疏寥落的一把,不亮亦不暖。


    我便常常望著烏雲密布的天暗自後悔,後悔那日過於衝動,將心意傾吐得如此草率,既驚嚇了你,又辜負了自己。


    其實你之於我,就如同燦爛日光之於陰雨連綿的秋日,能驅散一切淒風苦雨,亦能給予我暖意和光明,讓我不至於沉淪墮落,臣服在險惡命運的腳下。


    我因此時常慶幸你能來到京城,更慶幸我當時就出宮去接你,是所有親人裏,第一個見到你的——但你叫我‘中貴人’這事,我還是會記仇一輩子的。


    算了,去掉‘仇’字。」


    許京華坐在房中窗下,捧信讀到這裏,忍不住笑了笑,可惜心中酸澀的情緒實在太濃,這點笑意抵抗不了,很快就悄然消失。


    「當然最慶幸的,或者說最得意的,還是我搶先去了澤州府等你,每每想起你當時無可奈何的神情,我都能笑出來。


    我從小除了五叔,沒有朋友,那一路能與你交心,對我而言,是意外之喜,也珍貴非常,是以不管後來五叔怎麽軟硬兼施,我都不願與你疏遠避嫌。


    畢竟小小飛蛾,如何能抗拒得了火焰的誘惑?


    我還不是你的月亮,但你,一直是我心中想畢生追逐的驕陽。


    這麽一想,不做月亮也好,畢竟日月同輝之時,少之又少,我寧願做一朵雲,始終陪在你身邊。」


    這封信寫到這裏便戛然而止,沒有祝辭也沒有署名,許京華看得胸口梗著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難受得緩了半天,才又打開下一封信。


    這封信寫的時間應在剛才那封信之後,信中沒有再提及劉琰的心情,隻說為了做戲,皇上會大張旗鼓地選太子妃,讓許京華不要當真。


    他還在這封信裏大略寫了他們的謀劃——皇上當初雖然同意了劉琰將計就計,卻並非以他為主,而是讓他出麵去迷惑李家,讓李家以為皇上已然中計,好放開手腳串連。


    另一方麵,楚詢所謂的抱病在家,也是皇上之命,因為隻有楚詢被「罷黜」了,李家埋在禁軍裏的人,才敢出頭。


    所以楚詢養病是假,布好陷阱等著抓禁軍內賊是真。


    選太子妃、太子良娣也是假,攪渾士族內部那潭水、讓他們互相爭鬥才是真——畢竟誰不想自家女兒做太子妃,卻要去給李家外孫女下跪、自稱賤妾?


    看完這封信,許京華心裏有了底,總算舒服一些,接著拆下一封。


    這封信是最厚的,寫的多是日常瑣事,吃了什麽早飯、看了什麽書、見了哪個大臣、大臣有什麽有趣之處,都寫得非常詳細,甚至連他做了什麽好玩的夢都寫了。


    許京華讀著讀著,臉上不自覺就有了笑容,但把信紙翻到最後一張,看到「兄琰廿七日書於東宮」幾個字後,先前那股酸澀又湧上來,衝得她悵然若失。


    好在這封信並不是最後一封,許京華把信紙折好,將最底下的那封信打開。


    「段弘英是段文珍的孫子,他親生父親叫段蘭,當初跟著段文珍逃到懷戎,段文珍知道難以逃得一死,便將段蘭托付給段勇。


    段蘭一直藏身在段勇家中,沒有正式娶妻,隻納了幾個漢女做妾室,段弘英出生後不久,段文振聽到風聲,派人來問段勇,段蘭就自盡了。


    段勇為免除後患,讓段弘英之母帶著他躲到段末柸那裏,假稱是段末柸之子。此事隻有段勇父子幾人知道,沈維到幽州後,曾先一步微服去了懷戎,段翱早就對段文振不滿,遂和盤托出,立誓效忠朝廷。


    以上諸事,我雖早就得知,但這些日子,你我能見麵的時候屈指可數,我非聖人,自不願舍己為人。


    又及,我確信段弘英並非你心中明月,以你的脾性,若真有那麽深的情意,定不會自己遠走。就像我對你,無論如何,都要爭一爭,再爭一爭,再再爭一爭……反正隻要你不厭惡我、不成親嫁人,我都不會死心的。


    我知道太子妃之於你,是束縛,但我對你,絕無任何束縛。


    為免你說口說無憑,劉琰立字為據。丙午年九月廿九日書於東宮。」


    這是他昨天迴去以後寫的,許京華看完,心裏暗罵了一句「無賴」,把信折迴去收好,抬頭想要杯茶喝,卻見牆上仍空著,納悶道:「那幅畫呢?不是掛迴去了嗎?」


    「……」翠娥小聲迴,「昨日郡主從宋先生那裏迴來,又叫奴婢摘下來了……」


    許京華:「……」


    見郡主似乎有點尷尬,翠娥忙說:「奴婢這就掛迴去。」


    許京華不隻是尷尬,還有點羞惱,因為她覺得昨天那股怒火太莫名其妙了——明明是她自己先拒絕劉琰,說不做太子妃的,那人家後來不論是選妃也好,選良娣也好,都跟她沒有關係啊!她生得著這氣嗎?


    更丟人的是,她今天還當麵問劉琰了!難怪他後來那麽高興,一直笑,準是以為她在意……呃,她好像真的在意……。


    許京華忍不住雙手捂臉,歪倒在榻上。


    翠娥那邊剛親自把畫掛上,迴頭看郡主時,就看見這麽一幕,忙過來詢問:「郡主可是累了?要不要睡一會兒?」


    許京華擺擺手,哼唧道:「不累,我有點事兒想不通,不用管我。」


    翠娥還是拿了個引枕塞到許京華頸下,並勸道:「郡主想不通,也別難為自己,或是請教娘娘,或是請教宋先生,實在不行,找朱姑娘談談也好。別把自己悶出病來。」


    「這事不能同他們說。」許京華把裝信的匣子放到枕上,望著那匣子發呆。


    翠娥親眼見著是太子殿下把這匣子給郡主的,又目睹了這兩位今日在宮道上的言行舉止,心裏早有些猜測,此刻忍不住低聲詢問:「是同太子殿下有關嗎?」


    許京華看她一眼,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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