繽紛紙片在絢爛的夕暉中翩翩飛舞,美麗溫馨而浪漫。


    飄落而破碎的夢,淒豔而破碎的美,也是令人刻骨銘心。


    謝辰風阻攔不及惋惜地說道:“我現在終於知道‘聖手書生’葉雪的作品為什麽可遇而不可求啦?”


    葉雪有些迷惑地看著來人。


    謝辰風款款而談:“刻意地精益求精反而弄巧成拙,遺憾與空白何嚐又不是令人迴味無窮的美妙。”


    葉雪沉吟良晌,“確是真知卓見,畫者不勝枚舉,兄台何以知道在下名號?”


    “江湖傳言葉雪隻畫童靜雯,畫功深厚藝精技絕,放眼當今絕無僅有。”謝辰風說話從來言簡意賅。


    人際關係微妙至極,有些熟人形同陌路,有些生人一見鍾情。


    葉雪喜歡與睿智而詼諧的人交談,本身就是有趣而又酣暢的事情。心中頓時湧起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來而不往非禮也,可否讓在下也猜猜兄台的名號?”


    “好的。”


    葉雪似乎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以畫家的獨具慧眼在心中瞬間刻板來人的特征,這位風塵樸樸的年青人穿著藍灰的長袍,袍邊殘缺不全,腰間別了個特大的酒葫蘆,身後倒背一柄長劍,劍柄上雕刻著一朵別致的梅花。


    葉雪的臉上不由露出難得的微微笑意,“劍術聞名天下的‘無情劍客’謝辰風非君莫屬啦。”


    這次輪到謝辰風有點驚訝,“有何根據?”


    葉雪模仿謝辰風的口吻有些調侃地說道:“身負‘無極劍’醉行天下,放眼當今絕無僅有。”


    謝辰風似乎還是禁不住多此一舉地問了一句:“名貴極多,莫非臆斷無極劍?”


    “劍未出匣,竟有隱隱電閃雷鳴。”


    無緣說話半句多,有緣閑言不嫌煩。與情趣相投之人交談,何嚐不是一種享受。


    “兄台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謝辰風機智而幽默地答道:“從來處來到去處去。”


    “江湖傳言‘無情劍客’的劍快,我看‘無情劍客’的嘴更快。”


    四目相對,麵麵相覷。兩人惺惺相惜地撫掌大笑。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輕易錯過有緣之人,豈非人生憾事?莫使金樽空對月,人生有酒須盡歡,待到穹如水酒如穹,知音已去與誰同?


    葉雪指著不遠處東湖旁一座簡陋的農舍,十分誠摯地邀請謝辰風到家中做客。


    天色已晚加上也是灑脫之人,謝辰風客氣地致謝後順水推舟地應允了。


    沿湖畔而行約兩分鍾到了葉雪的住所。這是“三合院”樣式的農舍,正麵青磚砌成的二廂平房,分別兩側籬笆牆的茅草屋,屋間屋前是鋤草平整地麵後露著紅壤的院子,院子角落稀稀蔬蔬地栽了鮮花,四周的竹籬牆上爬滿了茂密的枝藤蔓葉。整個庭院顯得古樸而靜謐。


    這是一幢沒有女主人的房舍,葉雪隨意解釋說;童靜雯目前隻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夢中情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心情。


    真正飲酒的人並不講究酒水的好歹與止酒菜肴的貧富,或悲或喜皆可以借酒抒懷。


    能有情投意合之人相伴,更是人生愜意的幸事。


    對飲隨意就好,葉雪也沒有刻意地去準備什麽,否則反而破壞了融洽的氣氛。


    都是些平日早餐的下飯菜現存的東西,炒黃豆、幹鹹菜、炸花生米。


    談得投機自然心情極好,兩人就這樣無拘無束推杯換盞地暢飲起來,同時天南海北地聊著江湖上最近發生的新聞。


    “‘無用書生’白通書真是家門不幸,白通書自己本身就有點似顛似瘋,其弟白通理不知緣何也瘋了,真是令人惋惜。”


    “莫非有家族遺傳?”謝辰風問道。


    “無人知曉。”葉雪傷感地說了一聲,隨即許久沉吟不語。


    兩人喝了一小壇酒,幾乎不約而同整個身子霍然如傾倒的牆壁沉重地扒在桌子上了。


    今夜月迷星稀,景物仿佛籠罩著一層朦朦朧朧的青紗。


    “罌粟娘子”童靜雯帶著七八個隨從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這幢農舍裏。她指使隨從給謝辰風從裏到外換了一套了新衣,將謝辰風隨身所有的物什(衣服包裹與無極劍)洗劫一空。


    是人都可以確定《兵防圖》被“無情劍客”如影隨形地攜帶著,童靜雯采取的隻是萬無一失的方法,笨方法往往是最簡單而又最有效的。


    她這次大發善心地留下敵人的性命,卻是為了報答謝辰風曾經施予婆婆與兒子張偉的恩惠。雖然身在天湖島,作為母親的童靜雯暗中卻時時刻刻在牽掛與關注著兒子張偉的成長。


    謝辰風喝的酒不算多心裏明白吃了**,就是睜不開眼身體軟綿無力,隻能如同一攤爛泥任由別人擺布。


    葉雪的狀況差不多也是吃了酒中的軟骨散任憑擺布。


    軟骨散的毒性不是一時三刻解除得了的,更何況解藥在天湖島上。這整套獨門藥物是童靜雯花了重金從“陰陽婆”胡麗娟處購得的。


    童靜雯指使手下背起葉雪,一行人如同來無影去無蹤的青霧迅速地融入在迷離的夜色裏。


    頭重腳輕,渾身無力,“無情劍客”謝辰風感覺自己恍若隔世,朦朧中聽見有人在急切地唿喚著自己的名號,不由心情焦躁地幽幽睜開眼睛。


    出乎意料地發現在自己身邊的人換成了“飛天拐子”永受康,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四點鍾,天上還有幾顆稀稀疏疏的星星,地方還是老地方原來的“三合院”農舍,所有的擺設依舊未變。


    他疑惑不解地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原來為了設計這場騙局葉雪向農民臨時租賃了這幢“三合院”農舍。


    “飛天拐子”將暗中看見的所有情形如實而詳細地說了出來,但居心叵測地謊稱自己無意中得知了‘聖手書生’葉雪的計劃,當他趕來通知謝辰風時卻晚了一步。永受康的確晚了一步,天湖島的人搶先下手奪取了《大明兵防圖》,他不禁流露出懊悔不已的神情。


    謝辰風不曉得真相被永受康所表現出來的急公好義感動不已,自責以前不該小覷了對方,他開始對自己看人的眼光有點不自信了。


    俗語‘人不可貌相’確是至理名言,葉雪舉止文雅卻是道貌岸然,永受康外表邋遢卻是急公好義。


    頭腦逐漸清醒過來,謝辰風想站卻站不起來感覺全身如若海綿般軟弱無力,不由驚慌失措暗自叫苦;莫非中了軟骨散?唯獨白家才有解藥。


    謝辰風在江湖上闖蕩多年也算有些閱曆,早就耳聞毒門白家有一種令人武功盡失卻無性命之憂的軟骨散,從自己身上表現出來的症狀來看極有可能。


    白家毒藥從來不輕易外傳,他對天湖島搞到軟骨散的途徑感到非常疑惑不解。


    永受康肯定地說謝辰風是中了白家的軟骨散,但不清楚天湖島所通過的途徑。


    “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佛屠,誰讓你我如此有緣,解藥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永受康半真半假地說道。隻有“無情劍客”有可能從天湖島上重新取迴《兵防圖》,自己騙取謝辰風的信任才又有可能從其身上竊取。


    以前根本看不上眼的人竟然是值得生死相托的朋友,謝辰風用手掩飾地撫摸了一下眼簾害怕淚液幾乎掉落下來,鼻腔內有一種酸澀的感覺。


    “飛天拐子”又說了:“實在不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我想把你托付到朋友家裏讓他照料三四天,我去白家取解藥才無後顧之憂,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現在反正一無所有無所顧忌,於情於理都沒有反對的理由,謝辰風對這種安排欣然同意連聲道謝。


    待到天明,向附近的農民雇了輛牛車,謝辰風永受康二人乘坐著牛車經曆著鄉間小道的顛簸。


    沿途的鄉村景致幽雅,溪旁一葉舟,虯樹傍奇石,酒幡出綠蔭。


    清新簡約的風景猶如韻味雋永的國畫。


    卻再也沒有心情欣賞,謝辰風經過這次慘痛的教訓似乎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永受康提及的那位朋友原來是叱吒江湖的“棋聖”獨一行。


    在途中永受康向謝辰風介紹了獨一行的性格與喜好,以便二人在將來的三四天裏和睦相處。


    為人處世的訣竅在於投其所好,獨一行在下棋的時候容易身臨其境忘乎所以,隻要專心致致地陪著他對弈,“棋聖”可以死心塌地地為對方做很多事情。


    牛車七轉八彎地駛進了叫湖橋渡的村莊。青石路,木板橋,雜樹林,無名花。村莊很有柳暗花明的優美意境。


    鄉村路上偶爾會遇見準備去勞作的村民,或扛農具或驅牲畜或挑籮筐。


    牛車折進一條岔巷行不多遠,“飛天拐子”要求牛車在其中一家的院外停住了,付過車資後讓其自行離去。


    院子不算小。s形曲幽通徑連接舍門,路左花草奇石,妙趣橫生,紫槿花柔婉清雅,鳳尾菊俊逸秀頎,仙人掌堅韌矯健。路右顯得寂寥些,淩亂的麻石框成小園子,裏麵栽種幾棵柚樹與棗樹。


    永受康指著一幢飛簷翹角的房子說是“棋聖”的住處。


    謝辰風由衷羨慕地說道:‘真是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永受康未置可否地莞爾一笑,嘴角邊流露出一絲揶揄。


    沿曲徑靠近門前,大門虛掩著,屋內間或傳出“啪嗒”落棋子的聲音。


    “飛天拐子”眉飛神舞地說:“獨一行在家破解棋局,我們今天可以撈到吃喝啦。”


    拐子似乎像這裏的常客,謝辰風覺得非常有趣;兩個吝嗇之人怎麽會湊在了一起?一個刻薄自己,一個刻薄別人。


    屋內繼而又傳出傷感而又落寞的聲音:“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瀟瀟,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子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永受康調侃地說道:“棋呆子迂腐窮酸的毛病又發作啦。”他攙扶著謝辰風霍然推門進去。


    屋內的情形一覽無餘,簡陋衰敗的程度令人驚詫,隻有一張矮腳桌子,桌麵上擺著一盤圍棋。


    滿地是唏唏嗦嗦的稻草杆,空氣裏悠然飄蕩著濃鬱而黴腐的味道。


    有一老者盤腿而坐專心致致地注視著桌上的棋局正在冥思苦想。


    老者給人第一的印象就是瘦,假設掀掉皺褶而枯褐的表皮,剩下僅是嶙峋瘦骨了。突兀的顴骨,凹陷的眼眶,眼簾低垂,偶爾一挑,眼中霍然會流露出銳利的瞳光。尖下殼一束稀疏而細長的胡須,倒添加幾分精神。像極了一隻老山羊。


    老者外罩著青灰長袍質料粗糙,長袍不能完全罩著裏麵,膝蓋至足踝的部分裸露在外麵了,沒有了褲腳,破布條七零八落地垂著,布料是粗糙的麻布,補丁一塊接一塊綴著。


    老者正是“棋聖”獨一行。


    外麵顯得光鮮亮麗,生活過得窮困潦倒。


    謝辰風終於明白了“飛天拐子”那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唏噓不已;獨一行窮到如此地步,永受康居然還好意思來蹭吃蹭喝。


    永受康仿佛感覺到了謝辰風的憐憫,嘻皮笑臉地說道:“獨一行其實是富豪,南京最大的棋風銀莊就是他開的。”


    真是令人無語,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守財奴,慳吝到自我受虐的地步。


    獨一行極愛麵子,不願意讓外人看見真實的生活狀態。對於拐子擅自帶領不速之客到他的家裏來,他臉色鐵青惱羞成怒:“拐子,你活得不耐煩了嗎?你令我難堪,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飛天拐子”麵無懼色理直氣壯地說:“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領來的可是棋壇新秀謝辰風。”永受康謊報軍情,又在唿悠對方。他與獨一行相交多年早就摸透了對方的軟肋,如果要說獨一行有克星那麽非其莫屬。


    獨佇危峰,孤寂已久。獨一行渴望與一位真正的對手對弈,深邃而炯亮的目光冷漠地注視著謝辰風的手指,顯得修頎而靈巧。


    的確像一雙下棋的手,平常而非凡的手,手的主人絕非平常之人。


    獨一行的目光逐漸上移到不速客人的臉上,認出是上迴在醉仙樓點撥過圍棋的旁觀者。


    他不由轉嗔為喜,臉上流露出一絲難得而久違的笑意。


    永受康擅於察言觀色,趁機討好地說:“我特意帶他來跟你下圍棋的。”


    獨一行人心大快,“你的過錯,我既往不咎了。”


    真是厚黑!拐子得寸進尺反客為主,“我們還餓著肚皮呢,快準備些好酒好菜,不然,我們就走了。”


    獨一行平時慳吝到自我受虐。永受康卻要求請客,對於守財奴來說不亞於剜心出血。


    獨一行氣得身體哆嗦臉色鐵青咬牙切齒,牙齒咬得嘴唇幾乎流血。


    訛詐,世界上最可惡的訛詐。


    吝嗇與渴望在內心進行著激烈地絞殺,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佇立高峰一覽眾山小,這是獨一行的榮耀與悲哀,孤獨太久,一心求敗,卻無對手。


    獨一行執著地相信對手就在芸芸眾生之中,緣分來臨自然邂逅。緣分猶如轉眼而逝的流星,在生命中永恆而短暫。


    緣分需要自己珍惜與把握,一旦錯過不再重來。


    也許,不速之客正是憧憬已久的對手。


    獨一行做了近乎壯士斷腕般的決定,一字一頓地從牙縫間擠出幾個字來:“我請客,去金園農家菜館如何?”


    永受康的瞳子流露出一絲狡黠的光輝,“不要太破費,隻要十五個葷菜就夠了。”


    話語戳痛了心尖,“棋聖”的山羊須瑟瑟抖動。


    獨一行極愛麵子,外出總要換上那件堂皇華麗而又四季如一的長袍。


    人要衣裳,佛要金裝。那個神采飛揚而又雍容大雅的紳士又重新迴來了。


    打死無人相信他生活的真實狀態。


    世間太多人趨炎附勢。雍容華貴受人尊敬,衣衫襤褸受人蔑視。


    三人進了環境優美的‘金園農家菜館’,酒足飯飽後迴來對弈。


    “飛天拐子”說明前因後果將辰風托付給“棋聖”後趁機脫身去取解藥。


    獨一行特意取出珍藏的古棋,棋盤古色古香,棋子溫潤如玉。


    他在嗜好上倒是一擲千金。


    開局,定勢,打劫,圍堵,突破……


    伸手便知有沒有,獨一行十分愜意覺得遇到了強勁的對手,暗自慶幸留住了這個來之不易的緣份。


    獨一行有感而發地說道:“閣下圍棋的功底似乎比‘聖手書生’還要深厚一些。”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謝辰風不露聲色地問道:“你說的可是名動天下的宮廷畫家葉雪?”


    “江湖上有幾個‘聖手書生’?”獨一行反問。


    “先生看得上的人,我想肯定是棋中高手,有機會介紹我們相識一場如何?”


    獨一行有些惋惜地說:“以前我們交往倒也密切,這一年卻不怎麽來了。”


    “為何?”


    “沉迷女色。”


    謝辰風半調侃地說:“縱欲過度容易傷身的,作為友人理當諄諄勸戒。”


    獨一行無奈而惋惜地說:“閣下言之有理,如果隻是流連青樓倒還有救,他卻無可救藥地迷戀上了天湖島的‘罌粟娘子’。”


    臨幸眾女有救,情有獨鍾無救。


    謝辰風莫明奇妙地瞅著獨一行,以為其說錯了話。


    獨一行有些怒其不爭地說:“葉雪遲早要死在陰險毒辣的童靜雯手上,傳聞她在修煉失傳百年的邪魔武功九陰真經,需要汲取武功高手的血液以增強其內力,三個月前我遇見過葉雪骨瘦如柴形容枯槁,我旁敲側擊地提醒,他卻自欺欺人地甘願沉淪,除非自己救自己,否則誰也無能為力。”


    謝辰風現在想起葉雪的形容覺得“棋聖”所言非虛。


    時光荏苒,三天已過。


    白家的毒門解藥不是輕易可以獲取的。


    謝辰風沉默寡言心急上火嘴上起了泡。


    “棋聖”獨一行勸慰他既來之則安之,內心希望對方多玩數日。


    他向謝辰風透露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秘密。


    白家毒藥並非白家專利,“陰陽婆”胡麗娟也懂得白門毒藥,獨一行說不清楚兩家其中是否有淵源。


    然而他卻知道“飛天拐子”是“陰陽婆”的親生兒子。


    兒子向母親索取東西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何況隻是救人危難的解藥而已。


    聽見獨一行言之鑿鑿,謝辰風這才仿佛吃了定心丸安之若素。


    第四天近晚,永受康果然一帆風順地取來解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劍殤紅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雪地無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雪地無塵並收藏一劍殤紅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