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底這時傳來一陣自得其樂的聲音仿佛鴨子沙啞而幹裂。


    “啷鏘鏘!的的鏗!——我打馬到了白虎關,守關的將叫楊凡,我降唐掛帥印……”


    辰風扭頭望去沒有看見唱戲者出現,卻聽見有人“劈嗒!劈嗒!”上樓的腳步聲。酒樓的夥計立刻曉得是誰來了,戲謔地嚷道:“拐子,今天又占誰的便宜來了?”


    來人隔會兒出現在樓梯口,原來是“飛天拐子”汙麵垢嘴,右腳趿著半截的拖鞋。


    鼓凸的眼球滴溜溜轉動,狡黠的瞳光四處一掃,扁凸的嘴巴,深陷的臉腮,令人不由聯想到青蛙的神態。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烏黑黝亮的頭發油光可鑒滑膩欲滴。


    拐子對夥計的取笑置若罔聞,從懷裏掏出一麵精致的銅鏡自我照著,全神貫注而又認真仔細地梳理著頭發。


    蘭花指堪稱精致無比!右手的無名指與小指向外略微翹起,食指與中指小心翼翼地從鬢角向腦後掠著或爾撣撣彈流海。


    他似乎對發型總沒有滿意的時候反反複複,重了怕傷著頭發,輕了怕照顧不周。


    客人沒有不樂的,有的噴出一嘴的飯,有的捧著肚子止疼。他依然目中無人而自我臭美地對著鏡子理著頭發,一會兒正著頭,一會兒側著頭。


    他的臉上許久才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再環顧了一遍酒樓,他徑直走到老者的桌旁彬彬有禮地說:“我可以坐下來嗎?”不等老者說話已經毫不客氣地坐了下去。


    他貪婪地盯著桌上的酒菜卻不忙著點東西,猶豫瞬間突然探出肮髒的手爪抓把菜就要向口中送。


    老者心急地嚷道:“喂!你怎麽吃我的東西?”


    乞丐趕緊縮了手訕訕地說道:“你並沒有反對我坐下呀。”


    “可是我也並沒有同意你吃我的東西呀。”


    乞丐的眼球狡黠地一轉,說道:“那好,我隻能多問一句了,我可以吃東西嗎?要是你不同意話,我就走開。”


    老者瞅瞅乞丐的髒手看看盤子哭笑不得,無奈地說:“吃吧吃吧。”


    乞丐滿手抓著盤裏的菜狼吞虎咽地向嘴裏塞著吃。


    老者心痛得臉帶哭相,使勁地掐著大腿上。他覺得慘不忍睹閉眼不願看卻禁不住睜開眼睛。


    這簡直是剜他的心,喝他的血。


    一盤菜如風卷殘雲般地沒了,乞丐的眼睛又直直地盯著色香俱全的那盤紅燒肉。


    老者驚魂出竅整個身子攤開像母雞護雛雞般護住紅燒肉。


    拐子的口水直流往肚裏咽了一下壞笑地說道:“呆子,我不會白吃的,待會兒賠你下盤棋,怎麽樣?”


    老者的瞳子瞬間閃耀出驚疑的光芒,一點一點地垂下雙手,在圍棋與美味間糾結著。


    他嗜棋如命在熊掌和魚肉不可兼得的時候選擇下棋。


    他棋癮來時也不管對手水平隻要有人相陪就可以,然而他棋無對手別人總輸寧願跟低手也不願陪他,他已經想不起有多久時間沒有博弈了。


    拐子利用他的弱點又騙吃了。


    老者目不忍睹,心痛得牙齒把嘴唇咬出了血。


    拐子愛財如命也有豪爽大方的時候,那就是別人付賬的時候。看吧!杯盤狼藉,骨頭一地,有些骨頭上的肉沒有吃幹淨就扔了。


    老者痛惜得搖頭晃腦地歎息著:“唉!敗家子呀,真是敗家子呀……”他攤開一塊粗布趴到桌底把殘骨一塊不漏地拾攏起來包好塞進懷。


    拐子陰陽莫測地笑道:“呆子,你撿這些爛骨頭做什麽?”


    老者顯露出精明而得意神情地說:“過生活應該懂得精打細算呀,這些骨頭指不定可以熬出幾碗鮮湯來呢!”


    拐子這會兒也撐飽了直打響嗝,眼球上翻了好幾下。這家夥吃別人的東西死撐木脹從不客氣。拐子仿佛真魂出竅歇了許久才慢慢地緩過氣來。他偷偷地瞅了一眼老者,若有所思地抹抹嘴唇的油水瞄準機會扭身想溜。


    老者眼疾手快拽住了拐子的衣服急切地說:“想撒賴!沒門!”


    拐子心裏直喊糟糕神情哭喪,他呆了片刻無可奈何地轉過頭去嘻皮笑臉討饒。


    “嘿,嘿嘿,饒了我吧!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這個人最怕動腦子了,一想問題就頭痛,再說,你是鼎鼎有名的棋聖,我就是長千顆腦袋也下不過你,跟我下棋沒意思的,饒了我吧,我叫你祖宗老子還不行嘛?”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辰風不由心有所動:原來是叱吒江湖的“棋聖”獨一行,圍棋精湛,五十多年沒有遇過真正的對手。


    獨一行羊須顫抖,氣惱地說:“不行!你吃了我的東西還想撒敕,今天你不願意也得陪我對弈。”


    他旋即從胸口掏出一張軟皮棋盤,向空中一拋,疾速地抓起筷子一抖手腕。


    棋盤竟然平貼著牆壁,四根竹筷分別釘著棋盤四角固定在石壁上。


    辰風暗自叫絕:好深厚的內力!試想用鐵錘在牆上釘一杖鐵釘尚且不易,你就能夠體會到竹筷穿牆的難度了。


    又見,獨一行操起一杖黑子,手指輕輕一彈,“啪!”棋子仿佛磁鐵吸進棋盤的天星位。這種點子的方法可稱得石破天驚,假設棋手沒有雄厚的實力,絕對不敢這樣開局的。


    “飛天拐子”原來身藏不露竟然也能夠飛子下棋。棋路刁鑽得很,遠離黑棋,起式是雙飛燕。


    兩人攻防有序,搏殺激烈,他們的棋技堪稱爐火純青。辰風都看入了迷。


    拐子的額門漸漸地泌出了豆大的汗珠,白子逐漸開始轉為不利。


    棋勢圖略。白棋沒有下好,黑棋保持絕對優勢。拐子眉毛緊皺捏著棋子難以投注,噘著嘴唇翹成了瓢。


    觀看著局勢演變,辰風也不由地地陷入深思。他眼睛一亮驀然有了化解的妙招。


    或許身臨其境或許好勝心切,辰風不覺起身鉗起枚白子揚手將棋子附在盤位。


    獨一行與拐子一楞細看局勢。被白子當頭一打,黑棋突然變得危險起來。如果黑棋與白棋爭奪這個劫,將可能轉劣勢,如果不爭,似乎會更不利。


    獨一行輕聲脫口叫絕。


    拐子仿佛是自己想出絕招似的洋洋得意地瞅著老者。


    獨一行氣定神閑地思考著,清瘦的麵容顯得嚴峻而堅毅,深邃的瞳子閃耀著睿智的光芒。


    辰風對自己的盲動有些後悔,幸喜棋手均沉溺在棋局中不甚在意。


    他責備自己魯莽悄然離開。


    特殊的身份與使命,他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妙。


    是夜,一片透明的灰雲,淡淡的遮住月光,景物仿佛籠著一片輕煙,朦朧而迷離,如同夢境。


    辰風從圍牆飛身進了馬士英的府邸,範圍極大別有天地曲廊畫坊假山魚池。


    他擒著家丁問清主人的臥房,裝扮成家丁模樣找到了目的地。


    他剛想四處搜索倏聞房外響起沉緩的腳步聲,趕緊機警地藏到床底下。


    房門被人輕推開,露出穿白底官靴的雙腳,來者馬士英無疑,估計外麵應酬剛迴家。


    辰風立即認出馬士英就是那個壯年嫖客,其外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陰險而淫穢的眼睛,彎成月牙的胡子。


    馬士英徑直走向臥塌轉身坐下半俯身探腳撥出休閑鞋換了,然後在圓桌旁坐下自倒一杯茶水慢飲起來。


    確是有驚無險,辰風幾乎被發現,幸好馬士英俯身稍高一點。


    馬士英閂了房門又轉身坐下從懷裏掏出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愜意地把玩著,這是某人為了晉升賄賂的禮物,夜明珠清輝熠熠絕對珍品。


    賞玩到心滿意足,馬士英才用紅錦小心地包裹好。


    他摘下一幅《冬寒山居圖》,食指在牆上按了下,牆壁竟然現出暗屜。


    他將夜明珠放入暗屜恢複原狀,隨後離開洗麵泡腳準備晚安,他素來禁止下人隨意進入其臥房。


    估計暫時無人打擾,謝辰風誌在必得地啟動暗屜一絲不苟地查找,竟然沒有找到《兵防圖》,隻有奇珍異寶及私通滿清的書信。


    辰風隻得滿懷困惑地悻悻空手而歸以免打草驚坨。


    《大明兵防圖》究竟藏在哪裏?他甚至懷疑是否在馬士英的手裏。


    辰風心急如焚卻一籌莫展。


    他極為苦悶:我真無用,連一張兵防圖都搞不到手,卻還空談什麽解救蒼生的宏圖大誌,可笑,可笑啊,小闖王,我並非濟世之才而是紙上談兵的趙括,你看錯了人啊!我耽誤了你鼎立中原驅促韃虜的大計。


    他顯得憔悴頭發蓬亂目光無神,消瘦的臉上含著病態的慘白。


    他整日不出外時而睡覺時而飲酒時而摔物。


    婉珍的情感像波濤跌宕起伏。


    先前她無聲地瞅著辰風換玄衣夜出,清澈的瞳子不由流露出深幽的疑懼。


    卻保持著緘默不語,她相信辰風是做正確的事情。


    辰風迴來後變得焦躁不安無緣無故地大動肝火。


    她溫順地忍讓沒有怨言地照料著他,秀頎的眉睫悄息一掀一動,眼中流露出哀怨和憂傷。


    辰風日漸變得憔悴消瘦。


    她為他痛惜為他難過,終於抑製不住情感握住辰風喝酒的手。


    她憂鬱而懇求地看著他的眼睛,“辰風哥,有什麽難過的事情說出來吧,心裏會好受一些的,別什麽事情都自己扛,你這樣折磨自己傷害自己,吃虧的隻是你的身心,而且——我看著心痛、難受,你知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辰風借著酒性想掇開婉珍,婉珍的神情令他感到難過而溫暖,他敏感的心不由地軟了。


    她的臉流露著一種美麗與哀惋交織成的淒美。幾縷秀美的青絲依稀地在眼前飄拂,那清澈而靈動的眼睛顯得淒涼而憂愁,清秀的眼簾顯露出輕微的浮腫。辰風已經多麽習慣看見青春活潑她的笑臉啊!她的悲戚的神情以震憾的力量強烈地衝擊著辰風那柔弱的心。


    辰風的冷漠仿佛摧毀的碉堡頓時崩潰了,手軟綿綿無力地垂了下來。


    他癡然出神喃喃自語:“我沒用,我沒用。”雙手扶著桌子支撐著整個身子的重心,似乎一鬆開就會癱軟在地。


    婉珍什麽也沒說也不知說什麽適宜,眼睛流露著安慰信任鼓勵靜靜地看著他。


    無聲勝有聲的力量漸漸地令辰風的心情冷靜下來。


    婉珍向他詢問自己心中的困惑。


    他已經把她當作知音於是毫不隱瞞地向她訴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婉珍聚精會神地聽著,安靜地睜著兩顆好像幽亮寶石般的眼睛。她本身就生得清秀可愛,再加上這雙好似會說話的眼睛,令她全身都靈動起來,每處無形中流露出某種征服一切的令人沉湎氣韻。她的目光輕易可以溶入心靈,令人如癡如夢令人遠離塵世,而隻是羨慕她的美麗。


    時光如溪涓涓地流淌,辰風款款地訴說著自己的經曆。


    她的目光先是驚懼。漸漸的美麗而清澈的瞳子流露著憧憬、仰慕。


    婉珍似乎重新認識了辰風。他是值得敬佩的人嗬!有遠大的抱負,有堅韌的毅力。


    他追求的理想,是多少芸芸眾生夢寐以求的願望:安居樂業,家庭和睦。在平民的心中,這是天堂的生活。


    然而,曆代梟雄為了一己私欲,連年征戰摧毀了百姓家園。


    婉珍歎息不是男身無法追隨他實現理想,隻能盡力地鼓勵他令信心在悲觀中重新啟航。


    二人商量出一個敲山震虎的計策。


    辰風重拾信心決定再探馬士英府邸。


    他輕車熟路地潛到馬士英的臥房縱起火來,故意失手遺落一張假造的《兵防圖》讓家丁瞅見又慌忙拾起。


    那個胡子上翹的家夥馬士英心急火燎地趕來。


    那家丁急忙邀功似的向他報告所見所聞。


    馬士英徑直衝進臥房搶奪財物大嚷家丁滅火。


    他判斷馬士英肯定會把最重要的東西《兵防圖》搶救出來,然後再伺機搶奪。


    房間裏麵濃煙滾滾火光通紅。


    馬士英懷裏緊緊地抱著一裹東西從火海裏狼狽不堪地跑了出來。


    辰風覺得機不可失趁著局麵混亂正好下手。


    他向馬士英的腳底擲了個迷魂丸頓時湧起一片青青的迷霧伸手不見五指。


    馬士英待迷霧散開驚恐失色地發現懷裏的東西不翼而飛暗中迭迭叫苦。包裹裏有私通滿清的來往書信,稀世珍寶倒是其次。


    辰風和婉珍滿心期待地打開包裹仔細查找幾遍沒有看見《兵防圖》。


    辰風不免有點沮喪。


    夏婉珍極力安慰說自己有辦法獲取《兵防圖》,隻是要求不管發生任何事情辰風都莫要過問。


    她想用美人計從馬士英的身上竊取《兵防圖》,如果說明此計辰風未必讚同何必又多此一舉。


    心裏有很多事情是辰風不知道的,她覺得也沒有必要說出來。


    馬士英在半月前以贖身從良為條件請求她協查“無情劍客”並伺機鏟除。


    墜身迴春樓的驚險一幕隻是假戲真做的演戲而已。


    自從她知道無情劍客是謝辰風,立場就已經發生了轉變。


    謝辰風重情重義,馬士英賣身求榮,於公於私她最終抉擇對馬士英進行反戈一擊。


    婉珍若有所思,明亮的眼睛目光閃爍不定。


    辰風疑惑地問;“婉珍,你好像有心事?”


    婉珍恍如夢醒驚慌地瞅他一眼,似乎掩飾也似乎敷衍地答道:“沒,沒什麽——我隻是突然想到了馬士英那一付滑稽的色相,一見女人呐,似乎恨不得一口吞了,白色的涎液沿著嘴角流得老長,就像饞極了的狼狗從未吃過肥肉。”


    這個生動而灰諧的比喻惹得辰風大笑。他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婉珍在這個時候已經做出了一個近乎悲壯的決定。


    夏婉珍暗地傳信給馬士英委婉示好。


    次日馬士英帶著五六個侍從光臨迴春樓,依然紳士模樣的便衣打扮。


    辰風正要出門買點東西,驀然瞅見馬十英帶著仆從走進迴春樓。


    辰風顯露出一點緊張趕緊縮迴房間,關心地囑咐婉珍不要隨意出去。


    機會終於到來,婉珍聽說馬士英名字既緊張而又有些興奮百感交集,複雜情緒的變化難以抑製地在臉上流露出來。


    清麗的瞳子疾速地掠過一道冰冷的光芒,白皙的麵容流露出一絲堅毅,她已經決心奮不顧身地去實現自己的計劃。


    辰風十分詫異地看著婉珍複雜變化的表情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外麵亂哄哄地吵起來了,“我要點百合!”百合正是夏婉珍的藝名。


    接著是老鴇低聲低氣無可奈何的討饒聲:“客官,百合從來是賣藝不賣身的,而且已經贖身從良不再接客,五天後東家就要把領走了,實在是對不住您,要不點別的姑娘——這裏的好姑娘多得是,蘭香、紅梅、春杏、白蓮個個賽過貂嬋,比過西施,包您今夜銷魂,刻骨銘心。”


    馬士英無動於衷冷漠而篤定地說:“我隻點百合。”


    老鴇似乎還想賣弄蓮花之舌。


    一個侍從轉到老鴇麵前,輕輕地一拍桌子,“你他媽的,別不識抬舉!”手掌與桌子接觸之處冒出一股烏黑的濃煙伴隨著焦灼的氣味。


    侍從毫不在意地挪開手掌,桌麵清晰地烙灼了一隻烏黑而凹陷的掌印。


    老鴇驚得麵無血色覺得冷嗖嗖的寒氣一直從脊梁冒到了後頸,立即奴顏婢骨地點頭哈腰慌忙迭聲說道:“好好——是是,大爺,您稍等,我這就去喚百合來服侍您。”


    馬士英不露聲色地坐著,荒淫的瞳子迅速地閃過不易察覺的笑意。


    老鴇也顧不得道義厚著臉皮懇求百合幫忙解圍。


    婉珍出人意料地倒應承了莞爾笑道:“哦——原來是老九呀。”似笑非笑地提出要客人以狗爬式進入廂房。


    老鴇猶豫地望著百合的麵容不容置疑,隻好一語不發地硬著頭皮去迴顧客。


    老鴇特別了解百合的倔強性格,她決定的事情任誰難以改變。


    霜刀雪劍堅持不懈地摧殘著瘦骨嶙峋的梅花,梅花卻在冰海雪原上愈開愈豔,如熠熠生輝的星辰點綴著碧海青天。


    辰風惑困而耽憂地失聲叫道她的名字。


    婉珍白皙而冷漠的麵容如覆寒霜,幽亮的瞳子露出凜然寒光。


    她慘淡而落寞地勉然一笑,苦澀而辛酸地歎息:“自古紅顏多命薄,何況煙花女子,春風寒,人情淺,日送黃昏花零落,舊亭台,閑池閣,風花雪月夢成空,何不珍惜夕陽紅。”


    辰風似乎要看透婉珍的心思欲言又止:“可是——這個客人是馬士英,你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知道。”


    辰風情緒有些激動地說:“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一改初衷?”


    婉珍的語言冷漠而詭譎,“我有自己的道理,你不懂的。”


    辰風憂鬱地再三追問。


    婉珍幹脆攤牌似的以異常冷靜的口吻說道:“自古就有諺語:水往低處流,鳥往高處飛,如果我能夠棲上如此高枝,何愁未來的富貴。”


    辰風犀利而憂傷地凝視著她的冰冷的瞳子和陌生的麵容。心靈被痛苦殘酷地蹂躪著冉冉生起淒涼而悲愴。


    這種情感令他寒冷而顫瑟令他絕望而悲鬱。


    許久,他說不出話。


    終於他似乎從牙縫間擠出一句話:“算我瞎了眼,竟然把烏鴉看作了鳳凰。”


    他早已被失望傷透,說這話的時候心在哭心在碎。


    婉珍又何嚐不是如此,他的話像閃電打擊她的身體令她震顫令她絕望。


    她幾乎想說出事實的真相但是還是忍住了。


    她假裝平靜地扶著桌子,居然沒有倒下。


    冰冷的麵容寫著淒涼與寂寞,她世故而厭倦地說道:“我真的看透了,我真的看透了,這個世間到處充斥著虛偽與險惡,說什麽人情冷暖忠貞不渝,不過是富人們酒足飯飽之時的娛樂罷了,歲月倥傯,人生及時行樂才是生活的真諦。”


    他無語知道無論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任誰也無法一時改變人的觀念。


    這種觀念形成於長期的耳熏目染以及身臨其境,猶如旺盛的野草在潮濕的土壤裏生根發芽。


    她的話正是如今世道的寫照,急促間他竟然無法振振有詞地反駁。


    老鴇惴惴不安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婉珍的條件,以為會惹得客人勃然大怒。


    客人出乎意料不以為然地莞爾一笑,竟然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他對百合的冰肌玉骨早已垂涎三尺。


    馬士英仿佛貪婪而饑餓的老狼望著咫隻天涯的兔子蠢蠢欲動。百合卻總是對他冷若冰霜。


    馬士英時刻惦記著百合的美豔與氣質,原始的欲望宛如無盡的海濤不可遏製地洶湧著。


    他覺得身體猶如火山欲望猶如熔漿在奔騰翻滾,積蓄能量在膨脹隨時地欲要發泄。


    他的身邊不乏女人,卻沒有一個能夠真正地令他滿意。那些女人也可謂天姿國色,卻似乎缺少一種天然的氣質,令人乏味。


    他需要一個有韻味的女人讓他重拾男人的雄風。身邊的女子像走馬燈似的換了又換。


    自從第一眼看見夏婉珍,馬士英就感覺到這個淡雅俏麗的女人正是他一直以來孜孜以求的女子。


    雖然他可以使用暴力強迫她屈服,但是他不想這樣。他深諳情事,隻有自然形態下的女人才會更有風情更加銷魂。


    他欣喜若狂竟然想不到百合願意待見自己。


    雖然她提出狗趴在嫖客中已經算不上新鮮了。


    狗有什麽不好,溫順、可愛、忠實。


    學狗有什麽關係,反正無人知道他是將軍。侍從都是心腹不會泄露主人醜聞的。


    他躊躇滿誌滿麵春風地向溫柔鄉出發。


    離百合的房間還有五米多的時候馬士英霍地跪倒,兩手伏地,仰臉縮頸,聳著屁股,外形與狗已是非常相似。


    趴下就是狗,立起就是人,區別僅僅是在世間生活的不同方式而已。


    馬士英應當做演員,真是太屈才了,他對狗的模仿堪稱惟妙惟肖。


    時而款款爬行,時而手蹬足刨,間夾幾聲響亮的吠聲,簡直能夠以假亂真,死魚般地瞳子流露出荒淫而兇狠的光芒,粘稠的痰液沿著嘴角流淌下來。


    馬士英爬進房間瞅見辰風在裏麵,眼睛不由射出惡毒而冷酷的光芒。他嫉妒女神還有其他情郎。


    辰風對他鄙夷不屑地視而不見。


    他百集交集地望了一瞬婉珍,這種眼神已經把他心靈最深層的情感毫不掩飾地寫盡。


    那又黑又亮的眼睛流露著深深的憂傷與纏綿的悲酸,甚至夾雜著一絲令人憐憫令人心碎的哀求。


    那一瞬刻骨銘心的眼神令婉珍終生難忘。


    婉珍覺得猶如根根細針冷酷地在刺紮著心靈最柔弱的部位令人顫瑟令人寒噤,痛苦漸漸地如海潮般漫過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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