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花異卉,千姿百態,鶯啼燕囀,淳美清越。


    一簾銀瀑淩虛飛下,水落處浪花翻滾如潔白的雪蓮綻放,四周潭水清澈見底,大小碎石曆曆在目。


    辰風緣著一條青石小徑繼續前行,不多久看見一片竹林。


    竹影搖清,清秀逸雅。柔軟的竹枝自然地彎成優美的弧形,竹梢生長些清新嫩綠的葉子。仿佛少女解開了發結無拘無束地那麽輕輕一甩讓秀發披散開來,如此秀美飄逸。


    風光旖旎,詩情畫意,莫非神仙境界?


    似乎嫌還不夠完美,竟如錦上添花般從竹林中傳出嫋嫋怡人的琴聲,宛如黃鶯鳴澗清澈而悠揚。


    那琴聲意境高遠悠長,令人感到一種盡善盡美的清奇典雅。


    辰風情不自禁地走進了竹林。


    林中竟是闊綽的空地,座落著幽靚而雅致的竹樓,竹樓後壁滲出淡藍的炊煙,如夢幻般地飄悠著。


    一個青年坐在竹樓前正在優雅而專注地撫著琴。辰風獨具慧眼認出這是一張曠古絕今的古琴,師父傳授武林史學時曾經提及這張古琴。


    凡夫俗子定會譏笑此琴的簡陋寒酸。鍍桐油的缺角琴台鋥明刷亮,表麵顯得陳舊而斑駁,流露出一種古樸和莊重。


    琴弦卻是精美絕倫。那弦晶瑩剔透,細如蛛絲有形似無形,晃影翩翩韌性絕佳。


    謝辰風羨慕地輕聲脫口讚歎道:“確是絕世無雙的古琴!”


    琴聲幽然而止餘音嫋嫋,數隻黃鶯從撫琴人肩頭倏然飛起。


    撫琴者沉緩地抬起頭,寂寥而憂鬱地說:“縱有絕世之琴,誰解伯牙苦衷?”


    指的是伯牙和鍾子期的典故。鍾子期逝世後,伯牙痛失知音摔琴立誓終生不奏。


    辰風心有同感地說:“多少人不惜親情和生命以求事物的至臻至善,卻又有誰知曉功成竟是孤獨?”


    辰風一語中的觸動那人的心弦,撫琴者若有感悟地喃喃自語:“功成竟是孤獨,功成竟是孤獨,好見識,真是好見識!”


    撫琴者從容站起緩緩側身沉靜地看著不速之客,幽幽的瞳子仿佛碧海蒼穹中寥寥星辰寫著落寞和憂鬱。


    謝辰風看清那人相貌心裏一驚卻不露聲色。確是造化弄人!堪稱眉清目秀,鼻挺臉俊,然而這一切被一張可惡可憎的嘴巴所破壞,三顆閃亮而銳利的門牙外飛很容易令人聯想到青麵獠牙的惡鬼,令人驚悚令人膽寒。


    心中孤獨已久渴望知音的撫琴者心存期待地問道:“莫非仁兄識得此琴?”


    “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這就是聞名古今的‘風塵琴’,遙想當年,蕭蕭易水寒,高漸離撫琴為荊軻壯行;伯牙棄古琴,師曠複古琴轉司馬相如;刀兵臨空城,諸葛撫琴驚駭雄兵十萬;江湖有奇緣,風塵琴聖攜美隱居世外。”


    “風塵琴聖想必就是足下了。”


    “如何見曉?”


    “縱觀天下,還有誰有如此登峰造極之琴藝?”


    “謬讚,謬讚,莫非仁兄亦懂得琴藝?”


    “略知皮毛而已。”


    “風塵琴聖”劉星眼含笑意,略帶揶揄地說:“仁兄定是寂寞之人啦。”


    “何以見得?”


    “就憑仁兄身後的劍。”


    謝辰風的劍實在普通得很,紫檀劍柄上雕刻著一朵別致的梅花。


    “有劍的人何止在下一個。”


    “卻非好劍。”


    “好劍卻也不少。”


    劉星瞳子閃爍著羨慕而驚喜的光芒,“無極劍卻是世間絕無僅有!”


    辰風驚詫不已,自己的劍從不輕易示人。


    “為何斷定為無極劍?”


    “試問何劍在鞘,竟有電閃雷鳴之聲?”


    無極劍在鞘,劉星居然能夠聽出劍鳴之聲。武功修為如此境界者,當今江湖已是屈指可數。


    卻又不由辰風不驚歎‘風塵琴聖’名不虛傳!


    劉星像孩童般歡欣不已,熱情地邀請:“俗事暫且莫提,你我千裏有緣,何不把酒言歡?”


    辰風本是嗜酒之人,立即爽快地應道:“有酒有琴,莫讓良辰美景虛設。”


    劉星向竹閣裏嚷道:“宛秋,宛秋,今天有貴客臨門,能否置辦幾個下酒菜?”


    旋即聽見吱呀門開聲,一位清新淡雅的少女悠然出現在竹閣門口。


    這裏的景致本已如詩如畫。青翠秀麗的竹林,精致雅靚的竹閣,夢幻飄逸的青煙。


    少女出現的那瞬間,天地萬物仿佛都化作烏有,優美的景致顯得黯然失色,天地間似乎隻有這超凡脫俗少女的存在。


    她的美讓人感到窒息,隻可意會,難以言傳,任何語言文字的描繪都會顯得蒼白無力。


    她似乎不食人間煙火。


    她身體的每個部分仿佛都有靈魂和生命,如此精致而靈動。那雙手似乎經過鬼斧神工而冰雕玉琢,白皙修頎細如脂筍,晶瑩剔透嫣潤欲滴。


    僅那雙手就足以令天下男人銷魂,如果說有男子心甘情願死在手中,卻也絕非誇張。


    少女似嬌似惱地瞅了一眼劉星,眉目之間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種嫵媚迷人的風韻。心中卻是泛起一層幽怨:劉星你可曾記得自己的承諾?是非江湖本是英雄地,也是傷心地,何必再結識武林中人。”


    劉星和她目光交流中已是一點靈犀通,他訕然說道:“這位仁兄不僅識得風塵琴而且知其所以,實屬難能可貴!”


    少女俏麗的臉頰微揚,漠然說道:“下不為例!我去置辦小菜,你待會來取。”她並未正視客人一眼,沉默不語地仿佛行雲流水般返身飄入竹閣。


    自己本屬不速之客,謝辰風的臉上不禁流露出窘意。


    劉星寬慰道:“希望仁兄多加海涵,女人終究是女人,總比不得男人豁達。”


    辰風釋然一笑,“想必這位就是飲譽江湖的‘賽昭君’啦。”


    劉星微微頷首。


    四年前這件事很長時間曾是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一位將軍的千金出落得花容月貌,偏偏愛上了一個才華橫溢卻無比醜陋的琴師,後來美女竟然拋棄富貴跟琴師私奔了。


    “足下好福氣!”


    劉星的嘴梢隱含少許苦澀地微微一撇,烏黑的瞳子疾速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鬱。


    雖然僅是刹那間的變化,但是並沒有逃過辰風犀利的眼睛。


    別人的隱私不好過問的,謝辰風識趣地不去追究。


    “風塵琴聖”也似乎不願意繼續談論這個話題,怕冷場似的另外叉開了,“仁兄怎麽會來到劉家村?”


    “找你擺渡過江。”


    “收你五個元寶。”劉星誇張地說。


    謝辰風知道是戲言也調侃地說:“不如把我留在這裏好啦,又吃又喝,你還要虧本呢!”


    劉星聞言爽朗大笑:“仁兄何不改行做生意?”


    “正在考慮中。”


    劉星仿佛突然想起什麽事情連拍腦勺,“下酒菜應該置辦齊了,待我去取來,仁兄稍等片刻。”


    辰風覺得從來沒有品嚐過如此可口的佳肴,清新怡人,鹹淡適中。


    兩人對坐在案幾旁繼續推心置腹地交談,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沒有誰不知道當今江湖最流行的諺語:無極劍,劍無情,一劍出,流星隕。在下的姓名正好是流星的諧音,莫非仁兄正是在下的克星!”


    “你我一見如故,哪有可能成為對手,無稽之談,無稽之談而已。”


    “據說仁兄每次對決隻出一劍,卻至今無人可以避開那一劍。”


    辰風的語氣裏流露著寂寥與矜持:“並非如此,能夠避開者都是朋友,比如足下現在就已經避開那一劍。”


    劉星沉默良晌若有所思。


    “仁兄話藏玄機,卻又至情至理。”


    青竹酒是劉家村的特產,粹取竹汁為原液,小啜一下居然口齒留有淡淡的竹香令人神清氣爽迴味無窮。


    謝辰風從未品嚐過如此佳釀。


    不覺中已是第三壇,兩人均已半醉,卻是心無芥蒂無話不談。


    辰風表示羨慕劉星有佳人相伴,確實是神仙般逍遙的日子。


    劉星的眼睛流露出少許悔恨和憂鬱,“妻賽昭君,我本醜男,始感榮耀,終覺愧欠,負疚如山,誰知我心?”


    卻觸動了辰風的心事,他產生了同病相憐的情愫:聚亦難分亦難。


    他從劉星的身上似乎隱約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二人終於喝得酩酊大醉,言語簡直是瘋瘋顛顛。


    “我說‘無用書生’白通書是否比你我還會喝酒?足下的‘風塵琴’本是樂器,卻被他編上了《武林兵器名譜》,莫非他是喝酒喝醉啦?”


    “仁兄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卻不知琴(情)能養心、琴(情)亦可殺人,否則何來空城計的典故?”


    “我與足下交談總能有所人生感悟,實在不虛此行。”


    劉星的話鋒一轉:“‘碧血劍客’的金蛇劍可以說是曠古絕今,卻似乎比無極劍略遜一籌。”


    “足下有所不知,無極劍徒有虛名由來已久,遙想當年,專諸弑王僚,聶政刺韓傀,要離殺慶忌,尤其流傳至項羽手中更是名聲大震。”


    劉星聞言不禁童心生起:“如此流芳青史的名劍必定不同凡響,若不吝嗇令在下一睹風采,我免費擺渡過江。”


    謝辰風爽朗大笑,以其人之道還製其人之身,“足下何不改行做生意?足下可否聽過江湖諺語:無血無魂、名劍不歸。”


    劉星一愣旋即釋懷大笑。


    “我想仁兄並非浪得虛名,武功極高者大凡深諳音律,何不演奏一曲?”


    辰風並不推遲,“那我班門弄斧啦!”


    辰風借著酒興重奏一遍劉星的琴曲,故意稍微改動了幾處地方,居然相差無幾。


    雖然曲譜近似,但是表現的風格迥異。劉星猶如閑雲流水,辰風仿佛秋風蕭蕭。


    劉星屏息斂神安靜細心地體會著改動之處,倒也恰到好處。沉思而寧靜的瞳子逐漸地盈出喜悅激動的淚光,得遇如此知音此生無憾矣!


    劉星的住處所在地屬於劉家村的防護林。劉星擔任保衛職責倒也不必耕作,日常生活所需由各戶村民攤派供給。


    劉星在醒酒後親自護送辰風從另外的捷徑離開劉家村,乘船緣溪而行,美麗而鮮豔的桃花夾岸,竟與陶淵明描繪的桃花源相似。


    船行了大約半個時辰終於靠岸,劉星對辰風千叮萬囑不可向外人提起此事。


    兩人又步行半個時辰到了一處草棚抬船放進長江。


    劉星原來做擺渡生意早有準備,依然身在世外心在紅塵,偶爾賺些金錢為家中添置物品。


    妻子屢勸他卻不聽,也就懶得管了。


    已近黃昏,長江美麗而夢幻,平靜而溫馨。西邊的天空桔黃夾雜著灰紫色,晚霞顯得瑰麗而璀璨,倒映得江麵色彩斑斕,令人莫明產生一種悲壯的情緒。


    江水繞船淙淙地流淌,船槳擊水有節奏地發出嘩嘩的聲響。


    如此美妙的意境蘊含著詩歌雋永的韻味以及畫卷婀娜的風情。


    寧靜而和諧的景致洗滌著靈魂,總能輕易地喚起心底深處美好而純真的記憶。


    謝辰風竟有些英雄氣短意誌消沉:世間有多少光風霽月的美景,很多人為什麽偏偏眷戀刀光劍影?


    世間的情調無非兩種,或恬淡平靜,或血雨腥風。人們的觀念迥異,喜好自然不同。


    謝辰風夢寐以求那種如詩如畫的田園生活。自由自在地留連山水之間,無拘無束笑談古往今來,該是何等的逍遙快活。


    說什麽懲惡揚善匡扶正義,終究是刀劍舔血的日子。辰風感到厭倦,實在沒有什麽意義。


    他渴望有天能夠功成身退過些平平靜靜的生活。然而時事瞬息萬變兇險莫測,他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可以等到這一天。


    南明已經布下天羅地網,滿清勢必會插手,各方派遣的殺手決非等閑之輩。


    他清楚自己的處境已是如履薄冰,敵明我暗,他唯一能做的隻有提防。


    迭經變故他已非輕狂的少年,行事更加謹慎而沉穩。


    棱角銳利的亂石被海水無數次地衝刷打磨,終究會變成圓滑堅固的鵝卵石。


    船突然如烈馬般顛簸迴旋得厲害。


    辰風的心髒驟然收縮,驚訝地看著江麵。水勢變了!江流渾濁而湍急,雄壯而蒼莽,江濤滾滾浩浩淼淼。


    江麵霧靄迷濛,似乎末日將至。大自然的力量神秘而震憾。


    船底的江流似乎特急,江流纏繞著船體擁波簇瀾疾速而野蠻,江底似有蛟龍肆意地翻滾輾轉、迂迴搖擺。


    船如脫韁的野馬在旋流中間打轉。


    劉星竟然麵不改色,目光顯得冷靜而堅毅。


    他撐著舵,同時用不可抗拒的語氣命令辰風搖櫓。


    “快!快搖櫓!快搖櫓!”


    辰風蹲身竭力地搖櫓。


    倏然一柱巨浪崛起仿佛怪物躥出江麵,兇猛而彪悍,旋即急轉直下如雷霆萬鈞撲向船身。


    “嘩!——”巨浪如同一堵高牆劈頭蓋臉地倒塌下來。


    船如醉漢狂顛居然未翻。


    江水嗆入鼻孔幾乎令人窒息,辰風那時刻恍如隔世懷疑自己要報銷了。


    船終於脫離險域。


    江水開了個致命的玩笑,給二人淋了冷水浴,狼狽至極像落湯的雞,全身濕透了。


    劉星的瞳子凜冽麵容冷峻如同堅毅的雕像。他讓辰風改為扶舵,對辰風投來的欽佩目光視而不見,自己則若無其事地搖著船櫓。


    船終於到達對麵的江岸。


    劉星固執地不收擺渡酬金隻是力邀辰風有機會再訪劉家村,隨後獨自劃船返迴。


    路途中神情張惶的逃亡的百姓扶老攜幼絡繹不絕。


    謝辰風憑經驗從紛亂的跡象判斷出將要發生戰事,向路人一打聽確實如此。


    多爾袞派遣以吳三桂為先鋒的清軍鐵騎將要攻打南京,清軍勢如破竹迅猛異常。


    南明王朝已是日暮途窮了,救民水火的希望似乎隻能寄托在“小闖王”的身上,辰風期望義軍能夠強勢逆轉力挽狂瀾。


    “小闖王”李來亨曾經向辰風透露過戰略思想:暫避清軍鋒芒,剛柔相濟招安明軍餘部,最終形成滿漢民族戰爭的局麵。


    李來亨清醒地意識到了清軍的強悍和漢軍的鬆散,充滿遠識卓見的藍圖顯得宏偉而輝煌。


    然而34歲的清軍統帥多爾袞是一代梟雄具有雄才大略,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盤:以漢製漢。對於明朝降官降將他施以榮華寶貴並發揮他們的才能為滿清攻城略地。暫時避開義軍明軍混雜地區,等待雙方兩敗俱傷之時,清軍不給對手休整時機再及時出擊坐收漁翁之利。


    32歲的吳三桂稱得上是智勇雙全的名將,卻被他牽著鼻子走。


    雙方當初簽訂同盟協議:清軍幫助吳三桂稱王,吳三桂劃分遼寧以北地區歸滿清管轄。多爾袞對中原早已虎視眈眈正好將計就計虛意答應。


    清兵鐵騎如潮水般湧進山海關要的是整個天下,多爾袞立即布署軍事格局:五萬關東鐵騎在前,三十萬清軍督後。他封吳三桂“平南大將軍”作清軍先鋒攻打明朝軍隊,假設吳三桂不聽擺布,清軍就以優勢兵力消滅之。


    吳三桂最終被多爾袞逼迫得步步就範束手無策。


    常說人力勝天,誰又知冥冥中自有天意?


    逃亡的人群中有婦女老少三人看情形像一家人,婦女手提肩背包裹走在前,老嫗枯槁的左手搭在少婦肩上步履維艱地向前挪動腳步,老嫗另外的手緊緊地牽著男孩的的手。


    男孩頂多六歲的樣子,穿著一雙裸露腳趾的破鞋,麵黃肌瘦,臉上明顯殘留著淚痕,扯著有些嘶啞的聲音不停地嚷著饑。


    頭發有些蓬亂的少婦偶爾會停住強作笑顏安慰孩子,說到前麵的村莊就有東西吃了。


    男孩噘著嘴唇滿臉的不高興,小聲地嘀咕說:“騙人,騙人,都走過好幾個村莊啦。”


    少婦隻能無語而無奈地苦笑。包裹裏是還有七八個又幹又硬的饃饃,卻是一家三口的救命糧,餓得實在難熬才吃的。如今兵荒馬亂,別人家自給尚且不足,到哪裏去討要吃的。


    老嫗讓少婦把包裹給自己來背,少婦用衣袖擦了下額頭的汗水笑著說不累。


    少婦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很近的車馬聲,她下意識地趕緊拽住家人向旁閃開,老嫗趔趄不穩連帶母子全部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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