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迴到了故鄉。


    故鄉還是那麽親切,那麽溫馨,那麽幽靜。


    小橋流水,竹影搖清,青煙嫋嫋。


    這是選


    謝辰風的家鄉——鬆江縣華亭村。三年了,三年了,自從辰風離開家鄉至今。


    家鄉是一首清新典雅的詩詞,家鄉是一曲淳美優美的牧歌。


    對於辰風來說,這是魂牽夢縈之地,也是傷心之地。


    不知道她是否過得幸福,不知道她是否還生活在怨恨之中。


    “小商!原諒我,原諒我——”每次在心底深切地唿喚這個名字時候,謝辰風的心靈都在瑟瑟顫抖,都在痛苦幽咽。


    謝辰風自己也不知道;當初的離開是對還是錯。


    她那麽聰穎秀美,那麽冰清玉潔。在她麵前,辰風各方麵都方麵都覺得自慚形愧。


    小商,原名錢秦篆,家境殷實。她是當地一個員外千金,粗通詩詞歌賦,難能可貴的是扶善濟貧,憂國憂民。


    她是辰風心中永遠的女神。


    她猶如一枝美麗而清瘦的梅花開放在冰天雪地之中。


    她的美令人傾慕,令人窒息。


    她的身材亭亭玉立,她的舉止端莊大方,她的臉龐清秀,顴骨少許突出,眉如柳葉,唇如胭脂,嘴角微微上揚,顯得有點調皮,顯得有點矜持。


    如果就身體的一部分來說,倒也平常。然而當她站在你麵前時候,你就是感覺到她有一種超凡脫俗的美,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令人驚羨。


    每次想她的時候,辰風的心中都感到痛楚和落寞。


    每次想她的時候,辰風都會產生一種幻覺,仿佛她就站在自己的麵前,他似乎甚至能夠聞到她身體散發的淡淡梅香。


    辰風自己都無法解釋那種纏綿悱惻的情愫;心底深處如此殷切地渴望再看她一眼,那怕一瞬間,今生足矣,心底深處卻又有一種驚惶的膽怯,他如何有勇氣承受她冰冷而幽怨的目光。


    辰風永遠內疚,永遠憂傷。


    也許這是人的本性,難得或失去的愛,總是令人刻骨銘心。


    又是這樣的夜晚。


    月光熹微,星辰寥落。


    唯一的不同僅是,上次是離開,這迴是歸來。


    謝辰風今生不能忘記那個夜晚,錢秦篆和夏完淳結婚的那個夜晚。


    自己親眼目睹心愛之人嫁作別人的新娘,卻要若無其事地強裝笑顏祝福新人,盡管心如刀絞。


    心已碎,猶如殘陽滴下殷紅的血,如此痛切,如此絕望。


    從那一刻起,他暗暗發誓;今生今世不會再迴來。


    趁人不備他溜出夏府。


    他站在遠處山丘眺望張燈結彩的夏府,宛轉悠揚的樂曲在夜空中縹縹緲緲地飄蕩。


    有誰知道舊人哭!


    謝辰風從來不喝酒,然而,那個夜晚他暴飲,醉到不醒人世。


    他真希望不再醒來,至少沒有痛苦,沒有憂傷。


    人生能有幾迴醉?


    從此迄今,他每天都喝得醉熏熏的,碩大的酒葫蘆時時刻刻如影隨形攜帶著。


    心中的苦澀,唯有自知。


    由於愛而放棄,誰人能夠明白他辰風的心思。


    謝辰風的身世淒涼。父母在戰亂中死亡,那年他七歲,隨著逃荒的人流顛沛流離,過著衣不蔽體饑寒交迫的生活,流落到華亭村的時候,正逢陰雨連綿,他昏死在雨中。


    也許機緣巧合,長樂縣令夏允彝路過救了他,並且認作義子。


    夏允彝的兒子夏完淳與謝辰風兩小無猜,同吃同睡,如同親兄弟。


    夏完淳的表妹錢秦篆住在村東,長得天真可愛,聰明伶俐,時常過來玩耍。


    三小打著赤腳在清澈的小溪裏潑水、撈小魚、捕蝦米、揀石子——


    那真是一段溫馨而美好的時光。


    記得有一次,錢秦篆折了紙船邀辰風一起去小溪放流,他們虔誠地許下美麗的心願,小心地把船放到水麵,讓它順水隨波逐流。他們執著地相信;小船永遠不會沉沒,一定會漂流到一個遙遠而美麗的地方,說不定在未來的某個時間,可能邂逅它。


    當時,辰風好奇地問:“秦篆,你許的什麽心願呀?”錢秦篆狡猾地瞟了他一眼,調皮地說:“不告訴你!”一扭頭就跑開了。


    後來,辰風還是知道了她的心思;她想跟他形蹤不離浪跡天涯。


    夏完淳特別聰明,十二歲的時候,已經是遠近聞名的“神童”,才思敏捷,能夠出口成章,七步作詩,還被明朝宰相洪承疇接見過。


    有一次,小夥伴們到村外去玩耍,其中叫阿東的順便給家裏放牛,那牛總是跑到田裏吃秧苗。僅有一棵樹在小水塘的中間,夏完淳捏著牛繩一端沿水塘岸邊繞一周打個活結,牛繩係到了樹杆上,水牛隻能在水塘四周活動了。小夥伴們放心盡情地玩了個痛快。


    光陰荏苒,三小長大了,各自有了自己懵懂的心思。


    錢秦篆出落得亭亭玉立,知書達禮。


    她和辰風的關係似乎更親近一些,辰風昵稱她為‘小商’,緣於她名字錢秦篆(錢盡賺)的諧音。開始的時候,她假裝生氣不理他,然而辰風總忍不住用綽號打趣。時間一長,她從心底接受了,反而覺得昵稱更親切。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夏完淳看書開始走神,若有所思地發楞。雖然他沒有告訴辰風,但是辰風從的眼神讀懂了他的心事。


    謝辰風痛苦地發現;夏完淳一廂情願地愛上了小商,完淳看她的目光中總隱含了一絲脈脈溫情。


    “該離開了,自己真的該離開了,這一切本來就不該屬於自己!”辰風默默地在心底對自己說。


    如果沒有完淳的一家,就沒有他謝辰風的今天。也許墳塚上已經長草了。


    他謝辰風有什麽資格愛她給她幸福!從家境、才貌來說,小商和完淳都是天生絕配。


    謝辰風故意嗜賭成性,經常徹夜不歸。家人語重心長的勸誡,他不思悔改。


    錢秦篆情深意切地懇求他,甚至很多次淚流滿麵,他依然不思悔改。


    謝辰風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賭徒,已經無藥可救。


    後來,錢秦篆見到他不再說一句話,隻是用一種憂傷而哀怨的目光默默地看著他。


    謝辰風總是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心如刀割,他能夠聽到靈魂在心底深處痛苦地哭泣。


    在同一天,華亭村的夏府發生了兩件奇事。


    夏完淳和錢秦篆的姻緣被傳為才子佳人的佳話。


    一個嗜賭如命的浪子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多情總被無情誤!


    冷月無聲,溪水涓涓。溪水蜿蜒流向何方?岸芷汀蘭,若隱若現,溪水仿佛軟柔的手拂過著溪床的水草。


    一片落葉仿佛蝴蝶翩翩飄落到溪水上麵,便身不由己地被溪水卷走,不知流浪去何方,即使曾經美麗過,即使曾經青翠過。


    往事如夢如真。


    謝辰風的眼睛有點濕潤而朦朧,他觸景傷情了。


    他覺得自己的命運就像漁船經年累月在水中漂泊不定,顛沛流離。


    莫非命運前生注定?


    在淒風苦雨的日子裏,在餐風露宿的日子裏,他形單影隻地在旅途中踽踽而行。


    心中充滿多少厭倦和疲憊,多麽渴望有個平靜的港灣能夠停泊,能夠歇息。


    無人知道流浪的辛酸和苦澀。


    可是他不敢讓自己安靜下來,往事的憂傷宛如一粒生命頑強的種子不經意間隨時可能在心底發芽,令他痛徹肺腑。


    他強迫自己忘記過去,想要忘記卻並不容易,過去早已刻骨銘心。


    他隻能通過不停的飲酒不停的行走,暫時忘卻痛苦和憂傷。


    時光如水隨著思緒靜靜地流逝。


    不知不覺到了天亮,鄉村的空氣格外清新,青草萋萋,零落的野花點綴在村路旁,逸趣盎然。


    辰風感到從未有過的心曠神怡。


    時間還早,他打算到村東阿香婆的早餐鋪吃些東西,然後再去夏府拜訪。


    早餐鋪還在開張,店主是一對年青的夫妻,他們並不認識謝辰風,音容相貌早已有所改變。


    相互間沒有什麽過多的言語,辰風填飽肚子起身付清了錢。


    謝辰風沿著鵝卵石鋪成的村路向夏府走去,思緒紛繁。


    鑲嵌在村路上大大小小的鵝卵石美麗而潮濕。這條村路以前不知走過多少遍,如今的心情和感受卻截然不同,彷徨又感慨。


    如同親生的雙親是否還健在人世?


    弟媳夫妻是否過得幸福?


    他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夏府倏然出現在眼前。


    夏府如今呈現出一幅衰敗凋零的景象。兩扇寬大的府門仍然顯示出昔日的顯赫和威嚴,門漆由於風化有的脫落而顯得斑駁陸離。兩側的石獅高大威猛,牙齒被頑童敲碎了,嘴裏含的石珠也沒有了。門梁飛簷翹角,蛛網百結,依然難掩莊重古樸的韻味。


    謝辰風真不願意相信這就是多少次魂牽夢縈的昔日夏府。


    “咣咣!――”他用力扣打門環很久,裏麵也無人搭理,正想放棄轉身離開。


    “誰喲?——”裏麵卻傳出一句蒼老而懨倦的聲音,一會兒大門吱呀打開,探出一個白發蒼髯的頭顱來向外張望,嘴裏喃喃自語:“好久都沒人來啦,好久都沒人來啦------”


    “夏伯伯,你還好嗎?”謝辰風驚喜不已地叫道,他一眼就認出老者是夏府的管家夏安平。小夥伴們最喜歡聽他講述民間的奇聞佚事。


    老者驚疑不定地望著這個年青人,卻怎麽想不起來。


    這位風塵樸樸的年青人穿著藍灰的長袍,袍邊殘缺不全,腰間別了個特大的酒葫蘆,身後倒背一柄長劍,劍柄上雕刻著一朵別致的梅花。


    相貌倒也平常,一雙眼睛幾乎眯縫成線顯得特別小,眼胞紅腫,似乎隨時隨刻可能睡過去,活生生一個嗜酒如命的酒鬼!


    謝辰風有點焦急地說:“我是謝辰風啊!您不認得我了嗎?”


    老者湊近過來盯著他看,頓時滿臉通紅激動不已,顫微微地伸出枯槁的雙手,略含責備地說道:“這些年你都到哪裏去啦?怎麽才迴來呀?老夫人臨終前還在念叨著你的名字。”


    這個消息猶如晴空霹靂擊中辰風的身體,他顫抖著踉蹌了一下,整個身體幾乎倒下去。


    慈母的關懷猶如溫馨的畫麵曆曆在目。


    謝辰風痛心疾首,頓時禁不住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孩兒不孝,養育之恩如何報達!


    夏安平安撫他一番,款款地述說著夏府的變遷。


    公元1645年,清軍攻陷鬆江誘降夏允彝,他不願被捕受辱投河自殺了,留下遺書讓夏完淳繼承抗清的遺誌。


    夏完淳投筆從戎,把家遷到了陪都南京。


    老夫人眷戀故裏不想拖累小輩,打算在華亭村了此殘生,由於喪夫之痛不久鬱鬱而終。


    夏安平是自願留下來照顧老夫人飲食起居的。


    他還向辰風還道出一段隱情;老夫人生前常常盼望著辰風迴來恐怕他找不到家。


    辰風聽到這些更加內疚而傷心。


    一切如過眼煙雲,如今物是人非!


    院裏的花壇荊棘叢生,藤蔓盤結,散落著七八塊廢棄的磚頭,昔日這裏鮮花爭奇鬥妍。


    辰風觸景生情,心境充滿淒涼和憂傷。


    他懇求老者引導去雙親的墳塚拜祭,置辦好了所需物品。


    風蕭蕭,草萋萋。兩個土丘雜草叢生,沒有墓碑,在若大的荒郊野外顯得特別淒涼而寂寥。


    老者說是恐怕清兵掘墓。


    辰風悼念完畢,隨後向老者辭行。


    廈安平緊緊攥住辰風的胳膊久久不肯放手。


    經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辰風為了這份真情切意感得再次流下眼淚。


    然而,他身負匡正濟世的特殊使命。


    生何歡,死何懼,他如今隻為責任而活。


    見他去意堅決,老人留戀而傷感地說:“公子,你什麽時候再來?我在世上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了。”


    辰風忍住心頭的酸楚強作笑顏安慰老人:“我很快就會迴來的。”


    前途多桀,兇險莫測,他不能保證生命還有明天和未來。


    老人終於放手讓他遠行。


    謝辰風心如蟲噬痛苦難捱,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酒,借著酒性悲戚地仰天長吟:“不了事,事難了,到時終須了,笑紅塵,泣紅塵,身後作黃塵——”


    陽光一伸一縮地拉著辰風漸遠而蹣跚的背影,顯得那樣的寂寥和落寞。


    夏安平痛惜地發現;公子不僅是個酒鬼而且還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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