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囡側過身子,隻有一半的身體是對著顧昀的方向來的。她看著顧昀走向木桌的背影,不知怎的,有一種悵然若失般的感情湧上了心頭。顧昀的個子很高,可看著照樣是很臒瘦來的,不過是她的毛衣長裙也是稍大些了的樣式,才得意微微掩蓋住了她消瘦著的身姿而已。楠囡看著顧昀愈走愈遠的背影,其實也並不很遠,幾米的距離而已。可楠囡卻是有了這般的錯覺,仿佛,一夕之間,顧昀已是站在了廣闊無邊的天際那頭,而自己,仍舊隻是一動未動的站在與之遙遙相對的另一頭而已。楠囡就這麽一直盯著,釘著,定著,那種虛無的,縹緲的感覺將她緊緊的纏繞住了,並且,深深的隔開了與顧昀的一切憐惜。


    在楠囡的眼中,顧昀的背影似乎是在逐漸縮小著的,她變矮了,變窄了,是在慢慢地,一點一點的縮起來,是要變成了一個小黑芝麻的樣式。難過,這是為顧昀感到的難過,是由楠囡的心底由衷的感到的一種情感,是除了慚愧之外的另一種感情。


    不為別的,隻是單單為了顧昀的那句自言自語,有一種熟悉感拉近了她與楠囡兩人之間的距離。莫名的,卻也是在情理之中,雖是意料之外的,楠囡從未想過。原來,顧昀,也是個落寞,有時也會是那樣孤獨的人。她看上去是那麽的堅強,那麽的瀟灑,那麽的毫不在乎,可是,卻偏偏也是寂寞得很的。在自己的內心一隅,悄悄地,輕柔的,掩蓋住了,那是顧昀最柔軟的部分,是不能被人輕易地觸碰的,就是連看都不能夠的。也隻能任由著自己,在一個靜悄悄的時候,無人的周圍,那麽溫柔的,輕輕的,隱秘的安撫一下,寬慰一會兒。


    可這時,卻是全然不顧的就在楠囡的麵前,就這麽坦坦蕩蕩的自然流露出來了。也不知道她是無心的,是隨著自己的內心,自然而然的,無知無覺的任由著流淌出來的那樣。還是有意的,存了心是要叫楠囡可以看出些端倪來的。不過,無論如何,楠囡始終都是相信前者的。顧昀的天真,坦蕩,而又對自己一直以來表示的那種親切感。這些,她都有目共睹,都是真真切切的。有意也好,無意也好,楠囡情願堅定的認為這都是顧昀的坦然表露,並不虛假。她是不願的,不願毀了顧昀在自己心裏的那一抹純粹的印象。以及,那一點好不容易才得來的一點溫暖。


    這時,顧昀已經走到了木桌旁了,她先是把那盆迷迭香放在那束黃玫瑰的旁邊,是同著那保溫盒與茶罐相對的方位。不過是隨意一放而已,她的眼睛再沒有看著那束黃玫瑰任何一秒的時間,好似,是為了更重要的事情,而不知不覺的就把它給忽略了過去。顧昀在放下那盆迷迭香之後,也就繞了個圈,走到木桌,也就是收銀台的裏頭去的。楠囡再次稍微移動了下身體,方便可以看清顧昀的一舉一動來,但她並不靠近顧昀,她喜歡與顧昀之間的這種距離感。可絕不是她故意的疏遠,隻是恰恰好,就是如此而已,這樣的距離,仿佛給了楠囡一種更加可以看透顧昀的這一種感覺。是那個被隱藏起來的,鮮為人知的另一麵,楠囡由遠及近,似乎,就以這樣的一種不願亦是不近的距離,就得以能夠悄然的把其給摩挲出來了。以此,還是不靠近的好,並且,楠囡更是沒有半點挪動開步子的欲望。她感到有些累了,不隻是身體的,心裏的,意識的,精神的,都是疲倦著的了。


    她感到自己似乎是經曆了太多,太多了,也感受的太多,太多了。楠囡的身體似乎在一瞬之間就這麽筋疲力竭了,再也不能夠使出一點的力氣來了。她不想動,一點都不想,也不想思考,更不想任由著自己的敏感再去感受些什麽來。楠囡甚至有了一種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大腦,自己的意識,包括她的整個身體都仿佛是變成了一縷炊煙的那樣。她飄散著,上升著,無拘無束,沒有盡頭,沒有起點,亦無最終的落腳處。就隻是這麽四散著,璿旎著,飄忽著。


    而顧昀,奇怪的,似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才會給著楠囡一種被保護了的安全感。也不難以理解,畢竟,顧昀從始至終袒露出來的都是對楠囡的一種親近,一種溫和的感覺。但是,楠囡照舊沒有對此而產生任何的一種依賴的感情,她隻是認為,顧昀是不會傷害自己的。所以,楠囡在顧昀的麵前,不知不覺的,厚顏無恥的就是變得肆無忌憚了起來。就是連楠囡自己,似乎都是沒能夠察覺到的,不過,她的自私,她的陰暗隱隱的就提醒了起來,它們在蠢蠢欲動著,很小心,卻也是顯得分外的明顯了起來。


    “我明明放在了這裏頭的,怎麽不見了,你有沒有看到啊?”是顧昀的聲音,但是已經見不著她的任何一點身影了。她已經蹲下了,被那個四方木桌給徹徹底底的,完完全全的就這麽遮掩住了。顧昀似乎是在小聲的嘟噥著的,不過,花店是闃然無聲的。畢竟,也隻有楠囡一個人而已,哪怕是在細小的聲音,在這樣的烘托下,也隻能是顯得放大了些來的,依舊是能夠在空氣中傳播的,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顧昀是說了個疑問的句子,仿佛是在同著什麽人說話的一般。不過,楠囡並不會就這麽想當然的認為就是自己了,她很清楚,顧昀的喃喃自語也不過是對著她自己罷了。因為,這是楠囡時常會有的一個舉動,她無人講話,便是隻能悄然的對著自己訴說了。所以,楠囡很明白的,並不會就這麽對號入座,想當然的,傻兮兮的就這麽迴答了顧昀的這一種自問自答的方式去。


    兩個人的心,突然之間,就是因為這一場無意識的自說自話而靠近了些。楠囡恍然之間,突兀的感覺到,自己,似乎是對著顧昀不再感到那麽的排斥了。可能,是因為那一點的熟悉感,還有那僅有的相似之處罷。那份陌生的,不相熟的感覺就這麽給淡化了下去,一點一點的就這麽被莫名其妙的給融化了去。


    “沒有啊,就是昨天還放在這裏的。”果不其然的,顧昀立刻就無意識的承接了自己方才上一句的問話。很快速,很自然,很熟稔,一點都不顯得是生硬的,是刻意的。那是一個相當嫻熟的接話,仿佛,顧昀是一人分飾兩角色的那樣。一個問,一個答,如此而已。就像是,真真正正的,是有著這麽兩個人的那樣。


    也許,這在旁人看來,是可怖的,是會感到害怕的,是會把其當做是一個精神有障礙的人,一個瘋子來看待。但是,楠囡並不會,畢竟,說到底,她們是類似的,是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顧昀的自說自話,是楠囡慣有的,所以,她很清楚。那不過是因為無人言語而已,不過是因為自己心底最深處的一種落寞。於是,自己便成為了自己的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慢慢地,慢慢地,也就這麽習慣了去。不知不覺,自己的身體裏似乎就此延伸出來了兩個自己,一個是原原本本的自己,一個就是假想的,是能夠同自己交談的這麽一個人。也許,確實是恐怖的,但是,正因為如此,這也是慘淡的,畢竟,她來的是那麽的無可奈何。


    所以,楠囡是理解顧昀的,正如同,是理解著寬慰著自己的本身那樣。也隻有,在這樣的一個方麵,他們才是相像極了的,兩個人的靈魂也隻有在這一方麵是貼合著的,共勉著的。她們,都是這麽一個孤寂到逐漸變成了一種習慣,並且在這樣的習慣中慢慢沉默的人。


    “啊!找到了……”突然的,顧昀欣喜的叫喊了一聲,她的音量很高,使得這整間花店在一刹那之間都被她的歡愉聲給充斥了其中。清脆的,爽朗的,甚是比那風鈴的聲音聽起來還要悅耳的許多。


    緊接著,顧昀又迅速的站起了身,她倏地就猛然從木桌的裏頭鑽了出來。是一副歡快的模樣,她的驚喜溢於言表,甚至都讓她的周身都被其這種情感色彩給包圍了去。充斥著,嘩啦啦的就衝著楠囡一股腦的傾泄了過來。不免是渲染著,連帶著楠囡也跟著一道為其感到了由衷的歡樂而來。


    顧昀出現在楠囡麵前的時候,她的表情是生動著的,就像是突然就盛開的花兒那樣,在刹那間,是多麽的為之一動。顧昀的嘴角帶笑,並不是淺淺的翕開,而是完完全全的就這麽咧了開來,露出了她那潔白的幾顆牙齒來了。她的兩眼彎下,就像是個月牙兒那樣,幾乎都是要眯成一條縫來了。就是連右眼眼角的那個小肉球都仿佛是受到了鼓舞的那樣,是在一顫一顫著的,看起來也並不可怖了,反倒是增添了幾分可愛來了。


    就在顧昀徹底站起來的時候,她的話才算是剛剛講完,那一點的尾音,不知怎的,仿佛是不願就此離去的那樣。漫延著空氣之中,縈繞在這花店裏的每一個角落,鑽到了楠囡的耳朵裏,使得她的心都跟著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那是歡快的,正如同是顧昀表現出來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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