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二年。


    深秋九月,桂花飄香,又是一朝桂花節。


    早前便有旨意從宮中傳出,今年的桂花節,天下學子皆可作詩一首,呈入宮中。拔得頭三名者,可進宮麵聖,與皇上眾臣同賞名花,共度佳節。


    能夠麵見聖上,與眾臣一起交流學識,如此殊榮,引得天下學子無不激動,紛紛湧入雍京城,以期待被聖旨欽點。


    離桂花節還有七日時,頭三名的學子便被公布出來。其中一名出身寒門,一名出身商戶,還有一名出身書香世家。被宮人帶領著,穿戴打扮得當,進入宮中待命。


    今年的桂花節,慶祝方式與以往並無太大不同。皇上帶領臣子們在正陽宮的花園中,布下酒席吟詩作對,賞花品茶。皇貴妃帶領宮妃與命婦們,在後宮中吃茶談笑。


    因為皇後之位尚空,慈德殿並未入主,故此宮妃與命婦們的吃茶場所便設在了禦花園。


    金秋之際,菊桂盛放,隨著秋風吹拂,片片花瓣離開花托,飄落在地麵上。皇貴妃下旨不許宮人清掃,於是青磚小道上,褐色泥土中,便被一片片金色雨點見縫鑽入,好不喜人。


    “參見長公主殿下。”隨著一名美豔無雙的年輕婦人到來,禦花園中或坐或立的宮妃、命婦們紛紛立起,恭恭敬敬地行禮。來人正是當今皇上之妹,宇文婉兒,身穿一襲明燦華服,容光美豔不可逼視。


    “參見軒王妃。”美豔無雙的婦人身邊,走著一位年紀不大,但是容貌平庸無奇的婦人,正是當今皇上的皇叔,軒王爺的王妃。眾人依次行禮過後,便將目光盯在這位軒王妃的麵上,再也移不開了。


    兩年多前,頗具盛名的軒王爺,曾有一位極愛重之女子,姓秦名羽瑤。容貌清麗,五官柔媚,性子潑辣大膽。為了她,軒王爺不惜違抗皇命,與當時權勢滔天的蔣丞相為敵。


    那一日,也是桂花節,已經雙腿殘廢了二十多年的軒王爺,忽然從輪椅上站起,隻為了護下她。如此深情,令天下女子無不驚羨。


    那位名叫秦羽瑤的女子,一身才情驚人,所設計的曲裾壓倒綠蔭閣,壓倒眾多百年老店,在四國來朝比試之中奪得桂冠。並且,創辦出“t台”走秀,給雍京城的百姓及四國使者帶來驚豔享受。


    隻可惜,天妒英才,在四國來朝的比試中奪冠不久,秦羽瑤突然亡故了。軒王爺震怒,幾乎攪起了半個京城的風雲。其中包括不予秦羽瑤下葬,搜羅奇珍異寶來鎮屍,甚至軟禁秦羽瑤之父,頗具清名的秦太傅。


    捉到兇手之後,更是逼得寧國公在朝堂之上當場撞柱身亡。後來太子逼宮,事敗後,寧國公府、蔣丞相府遭到屠戮。雖然沒有明白的證據,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軒王爺在為秦羽瑤複仇。


    由此可見,軒王爺對秦羽瑤的愛意有多深。


    這也是為什麽,眾人不能理解,在秦羽瑤死後,軒王爺會另娶——一個麵容平庸無奇的女人,出身無奇,無丁點才情,放到哪裏都不出眾。甚至,在場眾人的貼身丫鬟,看起來都比她優秀得多了。


    如果非要找出一點兒不一樣的地方,也隻有她的姓氏了——與“前準王妃”秦羽瑤一般,她也姓秦。無人能夠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據軒王府的下人所言,這位秦氏頗受軒王府中人敬重。軒王爺敬重她,小王爺敬重她,下人們敬重她。更稀奇的是,長公主宇文婉兒也與她關係非同一般。


    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麽了?眾人皆知,長公主宇文婉兒從前與已故“前準王妃”,關係極為親密。就在軒王爺剛透露出迎娶秦氏之意,長公主曾經大鬧軒王府,抽出隨身長鞭朝秦氏當頭擊去。


    這一幕,不少人曾經目睹。但是,沒過多久,長公主竟與秦氏化幹戈為玉帛!對外隻稱,不打不相識,令無數人跌破眼鏡。


    然而,這位秦氏行事極為低調,等閑不出現在人前,亦不應邀走動,讓眾人隻有好奇的份,卻無機會打量。今日她出現在宮中,頓時讓眾人有了機會,紛紛閃動著明晃晃的眼神,避也不避,直直朝她探視過去。


    “長公主請上座。”皇貴妃笑著迎上前。


    宇文婉兒點了點頭,與軒王妃並肩攜手往前行去。旁人不知,她心底卻明白,身邊這個看似平庸的皮囊下,究竟住著何等樣的一個靈魂。


    對於周遭的目光,宇文婉兒心中雪亮,卻不打算解釋,隻是神色淡淡地應對。在宮中,還沒有需要她笑臉迎人的存在。


    不說她在軍營中的身份,也不提她乃是長公主,不論先帝在時還是當今皇上,都沒有動搖過的榮寵。隻單單說宮變那日,她率領屬下殺入,及時救下重傷的三皇子,也就是當今皇上,這份功勞便令她完全可以橫行宮中,對任何人不屑一顧。


    “軒王妃,您的位子在那邊。”皇貴妃攔在宇文婉兒的身前,淡淡笑著伸手一指,落在禦花園中的一座亭子處。


    宇文婉兒的臉色微微一變。


    並不是那座亭子所處的位置不好,而是太好了,整個禦花園中,屬那座亭子的位置最好。但是,皇貴妃是什麽意思?將秦羽瑤孤立起來?思及至此,宇文婉兒皺起眉頭,神色不悅起來。


    “我與軒王妃坐在一處。”宇文婉兒道。


    皇貴妃卻笑得恭敬,言道:“軒王妃的身份高出我們一等,如何能與我們坐在一處?賞花亭已經收拾出來,正是為軒王妃所設,還請軒王妃這邊來。”


    宇文軒是當今皇上的皇叔,故此軒王妃便是太妃一輩,高出皇貴妃、長公主一輩來。皇貴妃如此說來,禮節上卻是無可挑剔。


    “也好。來人,去英華宮中搬榻來,本公主與軒王妃共坐賞花亭。”宇文婉兒看也不看皇貴妃,轉身看向伺候的宮人吩咐起來。


    一年前,宇文婉兒大婚,在宮外建了公主府,早就不住在宮中了。隻不過,經曆先帝的一番宗族清洗,與前太子的宮變,如今皇室凋零,再無幾人。今上雖然納了些妃子,卻並無子嗣消息傳出,偌大的皇宮中空空蕩蕩,絕大部分宮殿都空著。


    長公主曾經居住的英華宮,自然也無人居住。隻不過,卻一直有宮人打掃維護。聽到宇文婉兒的吩咐,很快搬了一隻貴妃榻過來。


    宇文婉兒指揮著宮人把貴妃榻搬入賞花亭,而後與秦羽瑤攜手走去。皇貴妃麵上依然笑著,但是人人都看出來那笑容不過是強撐著。


    “往年瞧著顏千意倒是好的,怎麽如今嫁給三皇兄,成了皇貴妃,行事也這般裝模作樣起來?”入了賞花亭,宇文婉兒往榻上一坐,擰眉不悅地道。


    秦羽瑤慌忙架住她的手臂,扶著她小心翼翼地落座,嗔道:“你還當自己是一個人呢?雖然過了頭三個月,胎象已經穩了,你也不該如此大意!”


    提起胎象,宇文婉兒不由得麵上一柔,微微歪了身子,靠在秦羽瑤的身上,說道:“我就是瞧不得旁人輕慢你。”


    “瞧不得旁人輕慢我?那你還拖我進宮?”秦羽瑤抬眉瞧她,“你不知道我如今的身份尷尬?”


    宇文婉兒哼唧兩聲,撒嬌地扭了兩下,說道:“難道我不拖你,你便不進宮了不成?”


    “哼,你就貧嘴吧!”秦羽瑤作勢在她嘴上擰了一下,半真半假地道:“不是我說你,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了,可不許再風風火火。不論身邊有人沒人,都要自己注意些。”


    若非宇文婉兒有孕,秦羽瑤不放心她獨自進宮,倒是真不肯來的。去年的桂花節,她便沒有來,任憑宇文婉兒怎麽拖她都不肯。


    宇文婉兒常被她念叨,連忙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嘴角卻彎了起來,她何嚐是魯莽冒失呢?不過是看她在身邊,才故意逗她一逗。


    秦羽瑤迴來已經一年了,宇文婉兒得空了便去黏她,怎麽都黏不夠。夜間偶爾夢中驚醒,臉上還掛著淚,滿心的驚惶,總也忘不了秦羽瑤無聲無息躺在床上,七竅之中滿是血跡的一幕。


    “你這丫頭,再敢不當一迴事,迴頭我給飛燁說一聲,叫他把你打包送進軒王府,我日日瞧著你。”秦羽瑤笑著在她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


    宇文婉兒素來知道輕重,秦羽瑤哪裏不明白,她隻是借機跟自己撒嬌?為著當初的事,她一直是愧疚的,對宇文軒、對寶兒、對宇文婉兒等。畢竟,是她主動選擇了放棄她們,迴到現代。


    兩人渾然忘記了,這裏是宮中,此時乃是桂花節。不遠處,談笑風生的宮妃、命婦們,一個也入不了她們的眼。隻顧自在說話,毫無拘束,與日常在軒王府或公主府時一般。


    “近來你可有收到瓊雯的信?”笑鬧過後,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三年前的桂花節。那時,她們還沒有這般親密。那時,許多人的麵孔都鮮活。


    此時,許多人已經不見了。似蔣明珠那樣礙眼之人,無人思念。但是程水鳳、朱瓊雯等人,卻是宇文婉兒與秦羽瑤的好友。隻不過,兩人此時都不在。


    當初寧國公府被血洗,程水鳳身為小輩兒媳婦,因為與秦羽瑤關係良好,本來可以躲過一劫。隻不過,她不舍夫君獨活,刎頸而亡。


    朱瓊雯痛失好友,對軒王府便恨上了。但是秦羽瑤也是她的朋友,死因又與寧國公府有關,故此這場恩怨說不清。看了程水鳳的遺書,痛哭一場後,便與夫君離開京城,去了邊疆。


    兩人共同的兩位好朋友,一死一別,都不在這裏。


    “最近一封信是三個月前的。她叫我把秦記布坊新出的款式都寄給她,說曲裾的樣式在邊疆很是流行,她打算在那邊經營一家分店。”宇文婉兒答道,“我直接與秀禾說了,秦記布坊如今是她管著的,隻叫她們私下商量去了。自那以後,就再沒她消息了。”


    “這樣啊。”秦羽瑤微微思索一番,暗暗歎了口氣。


    程水鳳的事,她心中遺憾,亦難過不已。畢竟,宇文軒是因為她,才屠了寧國公府。而程水鳳,亦是因此身故。


    正是綻放的年紀,卻早早凋零了,那樣一個美好的女子,直是讓人惋惜心痛。然而秦羽瑤亦知道,她的難過,比不得朱瓊雯的百分之一。她們兩人是真正要好,堪比親姐妹還要好。得知程水鳳身故,朱瓊雯不知難過成什麽樣。


    “你不必如此內疚。”宇文婉兒立刻便知秦羽瑤在想什麽,冷冷地道:“她要大義,她要名節,便隻管自盡了。父母兄弟,朋友姐妹,於她而言算得上什麽?她與她心愛的男人在地下百年好合去了,你再難過一百倍,她又能得知半分嗎?”


    秦羽瑤怕她動氣,對肚子裏的孩子不好,暗道一聲不該,忙轉了話題:“我聽說皇貴妃近來常常命宮人送東西給你?更有兩次親自去看你?都說的什麽?”


    “誰知道她?”宇文婉兒冷笑道,“她與從前可不一樣了。那份正直與眼裏不揉沙子,早已消失不見了。她送我的東西,我一概沒留,全丟出去了。”


    秦羽瑤頓時唬道:“你鎖起來也好,怎麽能全丟掉?傳入她耳中,豈不惹是非?”


    “哼,我怕她什麽?”宇文婉兒不屑地道,“在我眼中,她早非以往,一言一行,都透著陰謀詭計。留著她的東西,我還怕害了肚裏孩兒呢。”


    秦羽瑤想了想,沒再說什麽:“隻要你和飛燁多注意些,別中了人的招,一切都無事。便是有事,也還有你皇叔呢。”


    “我隻指望我皇嬸。”宇文婉兒狡黠笑起來。


    秦羽瑤不由得也笑起來:“想指望我?等你生下寶貝兒,常常叫我看著才行。”


    “那有何難?明日起,我便住你府上了,生產前都不迴去了,大寶貝兒小寶貝兒都杵你跟前,你不想看著都不行。”宇文婉兒仰頭說道,咯咯一笑,又道:“哎,你和皇叔,真的不打算要孩子?”


    秦羽瑤道:“等寶兒再大一些,我們再要。”


    寶兒是個好孩子,如今秦羽瑤與宇文軒的精力都放在培養他上麵。對於再要一個孩子,暫時沒有打算。何況,軒王府可不是尋常人家,兄弟之間有了不快也不過是打幾架,至多幾十年不說話。皇室宗親的子弟,競爭起來便激烈了,動輒便是傷筋動骨。


    秦羽瑤深知其害,宇文軒更是深受其害。故此,兩人都不願見到這一幕,隻打算寶兒長大一些後,能夠獨挑大梁,不再需要他們的關注後,再考慮生孩子的事。


    宇文婉兒有些可惜:“我還想與你一起生孩子、坐月子呢。”


    “你這是什麽天真念頭?”秦羽瑤聽了直是笑。


    兩人漫無邊際地聊起來,忽笑忽感慨,直到有個宮人走近前來,說道:“稟長公主、軒王妃,皇貴妃有請長公主,有事相談。”


    宇文婉兒聽了,本來滿是笑意的臉上平淡下來,對秦羽瑤使了個“放心”的眼神,起身跟著宮人走了。


    秦羽瑤歪在榻上,一手撐腮,望向亭子外麵的風景。此處當真是禦花園中極好的位置,望不見是非,卻望得見美景,真正是匠心獨具。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耳邊傳來一陣低低的談話聲:“皇上當真是可憐,皇貴妃娘娘亦是可憐。”


    “可不是嗎?年紀輕輕,卻是一輩子也不能要孩子。百年之後,這皇位也不知傳給誰?”又有一個聲音說道。


    這兩句對話清晰地傳入秦羽瑤的耳中,不由神色一動。


    說話的是兩個宮人,似乎不知道亭子裏有人,在亭子下方肆無忌憚地交談著:“聽說皇貴妃有意從長公主處過繼一個?自從長公主懷孕後,皇貴妃常常送吃食過去,又親自探望呢。”


    “為什麽不是從軒王府中過繼?聽說軒王世子生得俊秀無雙,聰明任和,才進了清嵐書院,便被夫子、學生們紛紛喜歡不已。”


    秦羽瑤的臉色微變,搭在榻上的手漸漸攥成了拳頭,嘴唇抿了起來。


    ------題外話------


    嘿,婉兒的番外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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