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宮中,年紀已近四十歲的李貴妃斜斜倚在榻上,麵容白皙溫潤,緊致光滑,乍瞧起來,竟然像是不到三十歲的模樣。


    在她的頸間環繞著一雙手,真正如削蔥一般筆直白嫩,卻是宮中唯一的公主宇文婉兒的手。母女兩人此時一起看向身前,幾名宮女小心翼翼地展開的兩件衣裳。


    隻見這兩件衣裳,樣式卻是極其美麗罕有,上頭繡著的花樣也是綺麗美豔,一樣繡著錦繡月季,一樣繡著明媚木芙蓉。樣式大同小異,顏色雖然差得遠,然而對在一起看,卻是說不出的恰如其分,猶如上天之作。


    “母妃瞧著可喜歡?”宇文婉兒摟著李貴妃的脖頸,目光落在宮女展開的衣裳上麵,神情極是滿意。


    今日,秦羽瑤設計出來的衣裳,終於由繡院裏的繡娘們趕製出來了。宇文婉兒便命人拿著,來到了李貴妃的華清宮中,給李貴妃過目。


    李貴妃搭眼瞧了一會兒,忍不住也是點頭:“單單看著其中一件,尚不顯得怎樣出奇。偏偏這兩件湊在一起看,卻是叫人喜歡得不行。”


    宇文婉兒便笑道:“你可不要小看了我的繡娘,她的本事可是極好的。”


    李貴妃聞言,不由得扭頭在她的額頭上點了一下:“你就這麽喜歡她?非要本宮穿上給她長臉?”


    李貴妃不是傻子,在這宮中生活了十數年,早已修煉成人精,哪裏看不出宇文婉兒的意圖?李貴妃仔細打量著宇文婉兒的神情,辨別著自己的女兒到底在思量什麽。


    隻聽宇文婉兒的聲音裏帶著笑意,說道:“她可是我的人,給她長臉就是給我長臉,母妃難道不想給女兒長臉?”


    竟是如此護著了,李貴妃心中琢磨了一下,麵上卻是笑著道:“好,既然婉兒如此,母妃便不掃你的興。”


    宇文婉兒心中高興,便湊過臉在李貴妃的臉上輕輕蹭了一下,極高興地道:“謝謝母妃!母妃穿上這衣裳,必然叫所有後妃們全都驚呆了,隻叫她們羨慕死了去!”


    “你這孩子,又胡言亂語。”李貴妃不由得把她拉到身前,問道:“前兒你是不是把皇後得罪了?”


    “啊?什麽時候?”宇文婉兒轉了轉眼珠子,故作不知。


    “還跟我裝傻?”李貴妃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宇文婉兒的腦門子,道:“她給你挑的親事,你不喜歡就不喜歡了,怎麽能當著你父皇的麵,落她的臉麵?你這是要被她記恨上呀?”


    因為宮中隻有宇文婉兒一個公主,且皇帝又極喜歡,故而後妃們便沒有誰特意去為難她,反而都極盡寵著。畢竟,若誰能得到宇文婉兒的一句話,說不定就在皇帝麵前落個好。


    而皇後寧蓮華,也存著這個心思。她的兒子是太子,將來要榮登大寶的,日後她便是太後,全天下最最尊貴的女人。而宇文婉兒不過是一個丫頭片子,來日嫁了就是了,就算得皇帝的寵愛又怎樣?


    終究要變成後院裏最普通的女子,被婆婆騎在頭上,被丈夫壓在頭上,被後院中其他女人屢屢打臉。故而宇文婉兒日常任性跋扈,皇後也隻是縱著,從不曾多說一句——她現在如此驕縱,有人忍著她;且等到日後嫁了人,誰又忍著?


    皇後頗為期待宇文婉兒嫁人後,處處碰壁,日日不如意的場景。便與其他人一起捧著宇文婉兒,隻等著宇文婉兒日後摔得重,給她奉上一份份枯燥後宮中的調劑品。


    哪裏料得到,宇文婉兒榮寵十六年不曾衰,一年比一年更跋扈,常常竟然欺到自己的頭上來,令皇後寧蓮華不由得有些後悔。偏偏往日她都扮演著仁慈母後的模樣,竟是不便出手管教。便叫人放出風聲,傳到李貴妃的耳朵裏,叫李貴妃瞧著辦。


    李貴妃知道後,先是冷笑,寧蓮華倒是厲害得很,竟叫自己管教女兒,她身為皇後怎麽不管教?無非是治不了宇文婉兒罷了,沒用的老虔婆。因而叫了宇文婉兒來宮裏,十分歡喜地說起話來。


    至於教訓宇文婉兒?開玩笑,宇文婉兒可是李貴妃的心尖尖,從小寵到大的,李貴妃就指望著宇文婉兒替她打宮中那一眾人的臉呢。隻見宇文婉兒掃了皇後的臉,心中說不出的痛快,又哪裏會教訓她?


    “她都給你說了什麽人,叫你那麽生氣?”隻見宇文婉兒撅著嘴不肯吭聲,李貴妃又問道。


    宇文婉兒便細數起來:“什麽秦太傅家的嫡子,齊少卿家的嫡子,一個個的,隻說是品貌雙全。我雖然沒見過,也知道她必然是糊弄我的。”


    李貴妃最喜歡她這副機靈樣兒,卻也是最頭痛她這副機靈樣兒,隻是笑道:“跟你說過多少次,要拿出真憑實據,你這樣動不動擅自揣摩人,若是揣摩錯了,可被人打臉吧!”


    宇文婉兒便冷笑道:“真憑實據?她做事最是沒痕跡的,我一個公主,上哪裏找真憑實據去?更何況,有沒有真憑實據,關係大嗎?反正父皇是不在意的。”


    李貴妃臉上的笑意便消了一些,道:“你也就指著你父皇還在的這幾年。若是你父皇不在了,以你這副得罪人的脾氣,又能囂張多久?”


    “不還有母妃寵我嗎?”宇文婉兒隻見李貴妃有些生氣,便又貼了過去,撒起嬌來。


    李貴妃卻甩開她道:“我寵你?我還怎麽寵你?你父皇的脾氣……你生得晚,許多事情你不知道。等到你父皇大勢去了,你母妃我不被賜一條白綾跟著殉葬便是幸事,上頭有那老妖婆鎮著,我又怎麽護著你?”


    “誰敢叫母妃殉葬?”宇文婉兒瞪大眼睛,戾氣湧上:“我殺了他!”


    李貴妃重重地歎了口氣,臉上浮現一些倦意:“婉兒,你已然不小了,怎麽還一團孩子氣?你隻說護著我,可是你憑什麽護著我?你外祖家不顯,到那日護不住我,多半也護不住你。你自己若是沒有一個強硬的婆家,沒有一個護著你的男人,你可怎麽辦?”


    說著,竟然閉上眼睛,不再言語。漸漸的,眼睫毛有些濕潤,竟有兩行晶瑩從眼角滑落下來。


    宇文婉兒不由得怔住,漸漸白了臉,咬起嘴唇,一時間臉色極為難看起來。


    半晌,李貴妃才睜開眼睛,拈著帕子沾了沾眼角,說道:“我正經問你,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不知何時,原先展著衣裳給兩人看的宮女們,已經全都識趣地退下,隻有兩名心腹宮女站在殿門口,機警地守著。


    “我知道你是個心細的孩子,許多事情你不跟我說,我也不去問你。可是,你至少跟我交個底。你這樣不嫁人,隻每日胡耍,日後到底打算做什麽?”李貴妃嚴肅地問道。


    宇文婉兒的臉上有些譏諷:“我每日胡耍?你們可有人教過我,日後到底要怎麽辦?”


    “這還用人教嗎?”李貴妃不由得瞪大眼睛,“你是個女子,未出閣前便是金尊玉貴的女孩兒,愛耍什麽便耍什麽。日後自然要嫁人生子,便如這天下芸芸眾生,即便你是天家公主也改變不了這一樣。”


    宇文婉兒臉上的譏諷便更深了些,偏過頭看向殿外,那裏是高高的藍天,被風吹動的如山白雲:“你瞧,你都已經說了,我嫁人前就隻玩耍就行了,嫁人後就隻管伺候男人生孩子就行了。你還問我什麽呢?”


    李貴妃不由被問得愕然,隻見宇文婉兒美豔之極的麵孔,此刻掛著淡淡的譏諷,不由得有些惱了:“你這是在怪我了?”


    “我哪裏敢怪你什麽。”宇文婉兒收迴視線,垂下眼皮,落在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大理石地麵上。這是經過了宮人們仔仔細細,戰戰兢兢打掃過的,一日三次,連一根頭發絲兒都沒有。


    李貴妃直覺宇文婉兒有些變了,不由得懷疑起來,莫非是前幾日來的那名秦繡娘之故?隻有她跟婉兒有說有笑,且能夠製住婉兒的脾氣,甚至從婉兒的手下救出宮女來。


    李貴妃越想越覺得如此,塗著朱紅丹蔻的指甲掐入手心,一時間美豔的臉龐有些猙獰。好個不知死活的繡娘,居然敢離間她的婉兒!


    正在這時,卻隻聽宇文婉兒有些低沉的聲音響起:“任性的是我,驕縱的是我,打死人的是我,狂妄不可一世的人也是我。又管母後什麽事呢?”


    聞言,李貴妃不由得愣住了。半晌,才不解地問道:“婉兒,你……”


    宇文婉兒迴過頭來,嫣然一笑:“母後,你現在莫問我。我想要什麽,我如今也不知道。不過,等到桂花節後,我一定會告訴你。”垂首一禮,竟是笑著告辭了:“婉兒告退。”


    李貴妃看著女兒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有些空空落落,忍不住站起身來:“婉兒?”


    宇文婉兒便頓住腳步,迴過頭來,卻是狡黠一笑:“母後,切莫忘記,桂花節時穿著那件衣裳。”


    李貴妃隻來得及點了點頭,便看著宇文婉兒的身影走出殿外,漸漸遠去了。


    青陽鎮,閑雲樓。


    秦羽瑤挽著半截袖子,一邊指揮著廚子們準備食材,一邊手下不停地拌著調料。既然辣椒有了,她便緊趕著給演示幾道經典的以辣味為主的菜品。


    整個廚房裏,滿是嗆人的油煙。有位廚子師傅的眼睛不大好,被嗆得屢屢流淚,忍不住道:“若是‘秦菜’尚未推出去,我這雙老眼先毀了,你說我是哭呢還是哭呢?”


    其他人便紛紛笑起來:“咱們的‘秦菜’如此特殊,必然會在你的老眼毀掉之前就推出去的。”


    眼睛不大好的那位廚子師傅便有些惱了,隨手抓了一塊豆腐,朝說話的另一位廚子丟過去:“你就不念著我好?”


    那位廚子卻是身手利索,竟然伸手一把撈過來,填入口中吃掉了,笑道:“謝了。”


    隻氣得那眼睛不大好的廚子師傅又是淚流不止,連道:“如此欺負人,我不幹了!”


    見狀,方承乾便笑嗬嗬地打圓場:“快,瑤兒這份掂勺的功夫不錯,你們誰掂的不夠好,快過來瞧瞧,學這些。”


    不多時,秦羽瑤新做的幾種菜品便紛紛出鍋了,有辣子雞,有剁椒魚,有酸辣土豆絲等。全都盛出來,一人端了一盤,往樓上的雅間裏去了。


    既然是新菜,便不能隨隨便便露在外人眼前。哪怕此時人少,大廳裏幾乎沒有人也不行。


    一盤盤香噴噴的菜擺成一圈,方承乾、秦羽瑤和其他幾位廚子也都坐下來,拿起筷子紛紛品嚐起來。


    “不錯!夠勁!”


    “這土豆絲居然還能這樣炒,妙啊!”


    “從沒想到,這魚頭素來隻有扔的份,竟然也能單獨炒一盤菜!”幾位廚子連連讚道。


    就連方承乾也讚口不絕:“瑤兒,你可真是我們的財神爺呀!”


    秦羽瑤便笑道:“方叔可別折煞我了。對了,咱們的新菜,打算如何推出去?”


    方承乾猶豫了下,有些麵露難色:“實話說,有些不好推。咱們自己嚐著好,是因為咱們都是廚子,本來接受的能力就比較高。對於尋常百姓而言,卻是有些難度了。”


    話音剛落,旁邊一個廚子道:“對你而言是難,對秦夫人而言卻容易得很。”


    其他人也笑著接話道:“說得是,從一開始便從未見秦夫人有過犯難的時候。”


    “是啊,秦夫人必然有法子的,老方你就洗耳恭聽就是了。”又有人也打趣道。


    方承乾卻虎起臉道:“一個個的光知道吃,就不知道動腦子,什麽事都壓給瑤兒。瑤兒才是個孩子,你們怎麽能將她想得什麽都會?如此為難人,不許吃了,都不許吃了!”說著,便去奪他們手中的筷子。


    秦羽瑤見狀,不由得有些感動。


    方承乾,是真的為了她好。


    人都是這樣的,一次兩次地露了本事,別人便以為他是全能的,什麽都能做。若是硬著頭皮應了,辦得好了,別人隻以為是理所應當。若辦得不好,卻壞了事了,別人隻會講,你怎麽不用心呢?你這人怎麽這樣呢?一分好處也撈不到。


    而方承乾便是懂得這個道理,率先替秦羽瑤打了幌子,她還年輕,又是個女子,想得出這些菜來已是十分不易,再給她施加別的期望和壓力,是強人所難。


    果然,聽了方承乾的話,其他人都改口道:“我們哪裏是那個意思,不過是打趣你罷了。”


    “就是,我們哪裏會為難秦夫人?我們閑雲樓把碧雲天踩成那樣,都是秦夫人的功勞,我們又不是沒良心的人,怎麽肯為難秦夫人?”


    “不過是覺著秦夫人實在厲害,不似凡人,忍不住便把期望寄托在秦夫人身上了。”


    方承乾也見好就收,聞言鬆了他們的筷子,哼了一聲,說道:“知道好歹就行,否則我不饒你們。”言罷,才看向秦羽瑤道:“瑤兒可有什麽想法沒有?”


    秦羽瑤便笑道:“此事我一早便在想著。倒是有些想法,方叔看這樣如何?”


    說著,便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卻是結合了前世的商業精華,與時下的經濟狀況——先用辣椒醃製一味便宜又下飯的鹹菜,當做免費的小菜,每頓飯都在桌上擺一些。然後派小夥計注意著,若有人格外感興趣,便趁機介紹閑雲樓的新菜,問他要不要嚐一嚐?


    在真正麵世之前,是可以打八折優惠的。


    “這個不錯!”方承乾聽完,立時叫好。


    然後秦羽瑤又笑著提了另一個法子:“不知道方叔可有交好的富貴人家,那戶人家有個年紀大的長輩,平日裏不耐煩用飯?”


    方承乾愣了一下,說道:“有幾家。畢竟人上了年紀,吃什麽都沒味道,總是不耐煩吃的。”說罷,有些明白了:“瑤兒是說,叫他們嚐一嚐?”


    秦羽瑤便笑著點頭:“不錯。這辣椒是十分下飯的,方叔不妨請那幾位朋友的長輩,免費嚐一嚐咱們的菜。若是吃著好,正好打響名聲。”


    方承乾還有些不解,其他人亦是如此,便都紛紛放下筷子,仔細聽秦羽瑤的講解。


    聽罷,直是紛紛感慨:“秦夫人年紀輕輕,又是女流,竟然懂得這許多,實在讓我們這些做了幾十年廚子的人,甚為慚愧!”


    “你是想說,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吧?”有人打趣道。


    那位廚子沒有同他鬧,卻是萬分感慨:“秦夫人實為我輩之幸。”說著,站起身認認真真地衝秦羽瑤行了一禮。


    秦羽瑤連忙側身躲過,道:“師傅太客氣了。”


    那位廚子隻見秦羽瑤不受,也不勉強,笑嗬嗬地坐下來,卻是打趣起方承乾來:“你方才還說秦夫人年紀輕輕,不叫我們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現在看來卻如何?竟是一個人頂我們這許多人。”


    “瑤兒自然是厲害的。”方承乾便同他們說笑起來。


    秦羽瑤卻是不好再聽下去,便道:“這些菜品,足夠應付些時日了。我這就走了,方叔如果有事,隻管叫小夥計到我家裏叫我。”


    方承乾便起身道:“好。我下去送瑤兒。”


    “不必,我又不是不認得路。”秦羽瑤連忙攔住他,起身下樓離開了閑雲樓。至於價格如何定,且交給柳閑雲去辦。秦羽瑤相信,這點小事柳閑雲還是辦得好的。


    自從知道柳閑雲就是宇文軒的表哥,柳家是站在宇文軒背後的助力後,秦羽瑤對閑雲樓的關心便不太多了。


    總歸柳閑雲是個有本事的,必然不會把閑雲樓經營壞。而閑雲樓不論賺多少錢,大頭都是柳家的,都是宇文軒的,都是……寶兒的。想到這裏,便不由得眼睛裏都是笑意。


    今日寶兒又被宇文軒帶去京城了,所以秦羽瑤才一個人出來辦事。又到秦記布坊轉了一圈,跟秀禾、祿兒問了些事情,隻見一切都在預計之中,便放心地離開了。


    秀禾很好,是個極聰明又肯用心的,一日比一日更成熟。秦羽瑤相信用不了多久,秀禾便足以獨當一麵。


    入夜後,宇文軒便帶著寶兒迴來了,一大一小兩張俊雅靈秀的麵孔,踏著夜風而來,竟叫秦羽瑤有一瞬間的怔忪。然而下一刻,這怔忪便不見了,整個人被寶兒快活地叫著撞進懷裏:“娘親,娘親,娘親!”


    秦羽瑤不由好笑,接住他道:“今日玩什麽了?”


    “玩了許多。”寶兒便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通,在軒王府都玩什麽了,又說軒王府的下人們待他都很好,有什麽好玩的都給他玩,還演把戲給他看。


    對於周千嬌來鬧,最終被他擠兌走了的事,卻是隻字不提。末了又道:“爹爹給娘親磨了一串手珠,娘親戴上喜不喜歡。”說罷,從懷裏取出一串檀木手珠,不由分說就撈過秦羽瑤的手,給她戴了上去。


    然後捧著秦羽瑤細膩潔白的手,似模似樣地端詳兩眼,點頭道:“嗯,好看!”


    秦羽瑤不由好笑,隻覺得寶兒最近活潑得過頭了些,便忍不住去瞪宇文軒。誰知寶兒卻抱住她的手,可憐兮兮地道:“娘親別兇爹爹,爹爹給娘親磨手串磨了好幾日,手指頭都磨破了。”


    秦羽瑤不由一怔,忍不住看向宇文軒,卻隻見他淡淡笑了笑,道:“無事,莫聽小孩子大驚小怪。”


    秦羽瑤微微垂了垂眼瞼,看向手腕上的那一串檀木手串。隻見每顆都如指肚大小,粒粒滾圓,細膩溫潤。上頭雕刻著細膩精致的花紋,輕淺而不粘連,顯然下了極大的工夫。


    “咯咯,爺對夫人真是體貼入微呢。”秀茹躲在秀蘭的身後,掩口笑道。


    “可不是?這檀木珠有多難打磨,大家可都是知道的,爺竟然親手給夫人磨了這樣一串。”秀蘭又是羨慕,又是高興地道。


    兩個姑娘你一句我一句,隻將夜色的氣氛調得輕快而溫馨。


    秦羽瑤卻將手腕一抖,頓時袖口落下,遮住了那串手串。而後牽起寶兒的手,往屋裏走去:“吃飯了,都進來吧。”


    飯後,宇文軒抱著寶兒往屋裏走去,往床上一坐,便想故技重施。秦羽瑤不等他脫掉鞋子,便把寶兒接過來道:“時間不早了,你迴去吧。”


    宇文軒便抬起頭,有些可憐巴巴地道:“瑤兒,我很累了,走不動了。”


    寶兒也纏著秦羽瑤道:“娘親,就叫爹爹睡下吧,寶兒不嫌擠。”


    秦羽瑤卻不鬆口,隻道:“你迴吧。”


    宇文軒隻見秦羽瑤神色堅定,雖然心裏很想留下來,卻乖乖地站起身,摸了摸寶兒的小臉,道:“爹爹走了,你在家乖乖聽你娘親的話,知道了嗎?”


    “嗯。”寶兒點了點頭,又仰起臉看秦羽瑤,隻見秦羽瑤鐵著臉不留情,便也知道沒戲了。甚是同情地看著宇文軒,囑咐道:“爹爹,你路上小心,別飛著飛著突然掉下來了。”


    宇文軒點了點頭:“好,爹爹會小心的。”


    隻見扮可憐沒用,宇文軒收起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微微朝秦羽瑤點了點頭:“我走了。”


    “嗯。”秦羽瑤沒有送他,而是轉身就開始鋪起床來。


    寶兒想說什麽,然而看著秦羽瑤的心情仿佛不大好,便識趣地乖乖脫了鞋子上床,往床裏頭一躺,沒有鬧她。


    秦羽瑤吹了燈,也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卻是一張清秀含笑的麵孔。是初見時的顧子清的麵孔。下一刻,便變成了一張雖然仍舊清秀,卻多了三分慵懶的,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著迷人氣息的麵孔。是臨死之前見到的顧子清。


    頓時間,心裏有些揪痛起來。顧子清是什麽時候變的,秦羽瑤並沒有注意到。但是顯然,顧子清變了已經不是一日兩日。或者,他原本便是這般模樣,隻不過最初的時候,是他裝得太像,令她沒有看清楚。


    並不長的指甲掐進肉裏,有些鈍鈍的痛。秦羽瑤深吸一口氣,是她瞎了眼,蒙了心,居然愛上一個騙子。顧子清,他不是個好人。


    思及至此,心裏愈發痛得厲害。最後下令殺死她的人,並不是別人假扮的顧子清,就是顧子清。漸漸眼眶有些酸脹,最後卻沒有留下淚來。那個騙子,人渣,不值得她掉眼淚。


    此時,秦羽瑤最擔心一個人——慕秋寒得知她的死訊後,會不會栽到顧子清的手中?


    慕秋寒會為她報仇,這是毋庸置疑的。唯一讓秦羽瑤揪心的是,顧子清連她都騙過了,慕秋寒會上當嗎?秋寒,千萬要好好的!


    想到此處,秦羽瑤的唿吸都有些紊亂起來,分外後悔。如果因為她,害得秋寒也栽了,她真是死也難贖其罪!


    同時又想,秋寒一向是組織裏最狡猾又機警的,從來沒有失敗過,外號九命貓妖,她一定不會有事的!一時擔憂,一時期盼,這個夜晚便在煎熬中度過了。


    次日,卻是十月六日,桂花節。


    這一日,是大順朝上至官員下至平民,從耋耄老人到稚齡幼童,全都期待的一日。因為這一日,到處都飄滿了桂花香,溢滿空氣中的香甜氣息令人心醉。


    各人過節的法子都不同,平民有平民的過法,達官貴人有達官貴人的過法,然而大部分人都選擇了放鬆遊玩。


    這一日,京中四品以上官員的夫人,全都早早起了,由精於梳頭的丫鬟們給梳起別致的發髻。然後打開衣櫥,拿出準備已久的美麗衣裳,仔細而得意地穿在身上。因為,不多時她們便要坐上馬車,參加皇後舉辦的宴會。


    皇宮中,皇後與一幹後妃們卻起得要更早一些。因為,作為天家女人,她們一定要比官員夫人們要更加出眾。否則,丟的是誰的臉?且,既要打扮出眾,又不能越過了皇後去。故而,便更要仔細一些。


    皇後亦是如此,且,比起其他後妃們,卻要更難一些。因為她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且操勞的事情比尋常後妃們多上許多,皺紋早已爬上了她的眼角。故而不到卯時便起了,讓宮人們點了十數盞燈,明晃晃地映照著慈德宮,從眉眼開始畫起妝容。


    整個宮中,最悠閑的大概便是李貴妃了。她早已經得了宇文婉兒命人送來的曲裾,且是一套母女裝,搭配在一起格外顯得動人。李貴妃看到那套衣裳的瞬間,便知道必然會得到皇帝的青眼,得到一眾後妃們的豔羨。


    這就足矣。


    初入宮時,打扮是為了得到皇帝的寵愛。到現在女兒都即將嫁人了,皇帝也已經半截身子入土,又計較什麽呢?李貴妃起得卻是最晚的,卯時都過了一半,才懶洋洋地在心腹宮女的輕聲叫喚中睜開眼睛。


    洗漱上妝,穿上那件繡著錦繡月季的曲裾,對著鏡子一照,滿意地笑了。誰叫她天生麗質,又保養得好呢?女人,睡得好才是最好的護膚品。像皇後等人,滿心操勞不算,又總愛標榜賢惠,早早起了,折騰宮人們。不老?嗬嗬,笑話。


    果然,一大早上,皇帝的正陽宮中,所有後妃與子女來請安時,皇帝第一眼便注意到穿著款式相同,唯獨花式與顏色不同的李貴妃與宇文婉兒。


    皇帝朗聲一笑,說道:“愛妃,你與朕的愛女,今日怎穿著一樣衣裳?”


    話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朝李貴妃看去,眼神隱隱有些嫉恨。就衝著皇帝的這一句,高低立下,她們都成了李貴妃的陪襯。


    哪怕皇後也不例外,此刻一雙含著寒意的眼睛掃向李貴妃和宇文婉兒,暗暗掐了掐手心。大賤人和小賤人,等吾兒登基,有你們好瞧!


    李貴妃在宮中混了十數年,又豈會怕這個架勢?便隻是婉轉笑道:“還不是婉兒?她自己搜羅了一名民間繡娘,做了一套衣裳出來,她很是喜歡,便非要臣妾也跟著穿一模一樣的。臣妾已然這把年紀了,怎麽能跟她穿一樣的?可是婉兒這脾氣,皇上也知道,臣妾是沒轍的,隻得穿上了。”


    皇帝便哈哈大笑:“穿得好,愛妃今日甚是妍麗。”


    這一句,便又替李貴妃招了許多眼刀。


    不多時,皇帝皇後並後妃們,與皇子公主們圍在禦用長桌兩側,用了一頓早餐。而後,皇帝便率領皇子們往宴請大臣公子們之處去了。皇後則率領後妃們迴了慈德宮,等待一會兒來赴宴的夫人們。


    偏偏宇文婉兒跟她們不同,是獨自設了宴的。皇後雖然不滿,卻也拿她沒法子,便隻作不見,隨了她去。


    於是,宇文婉兒心滿意足地迴了英華宮,走進殿內,問道:“派去接秦繡娘的人,還未迴來?”


    青兒答道:“迴公主,尚未迴來。”


    “這麽慢?”若是換了從前,宇文婉兒多半是抽出鞭子大發雷霆。偏偏如今改了性子,便隻是皺了皺眉,坐到榻上等著了。


    青兒不由得鬆了口氣,暗暗感激起秦羽瑤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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