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煙歎口氣——她還想說,淩雲娘那日雖然倨傲,但見這幾個月都沒惹事情,還以為她想清楚了,沒想到是寫信迴娘家告狀。


    這些閨閣千金也很神奇,都已經住在高牆大院內,還有辦法搞小團體?


    莊氏不甘心女婿被搶,淩夫人想幫女兒出口氣,結果就這樣了,莊氏會突然殺來,想必也是跟淩雲娘商量好了,看來不管她去或者不去,淩雲娘都會剛好出現,然後以敘舊的名義,把莊氏留下來小住。


    近日西邊不安,景仲軒每日早朝後,總還要去上書房許久,今日一迴府,便得知侯府夫人帶著女兒殺到之事,又聽聞淩雲娘不小心經過花廳,發現居然是許久不見的長輩,無論如何要留她們小住幾天……他快步迴到鬆嶺院,原以為會看到蔫掉的生煙,卻意外的沒見到人,丫鬟說,少夫人請客人去月湖邊賞景吃蟹。


    這麽好興致?


    景仲軒自然是很快過去了,果然見到水榭上,生煙跟另外兩名女子說話,一梳婦女發式,一梳閨女發式,丫鬟們都伺候在旁邊,見她神色倒不似被勉強。


    春香低聲道:「少爺來了。」


    生煙一抬頭,笑著對他招手。


    兩名女子轉頭見人,很快站起,「順安侯府張氏,見過將軍,這是韓三小姐,是少夫人的庶姐。」「生舞見過大將軍。」


    「無須客氣,請坐。」


    難怪生煙看起來頗有興致——若不是張姨娘,生煙隻怕得破衣鹹菜的長大,那根延命人參也是張姨娘給了紙條,大管家才肯開箱取給周嬤嬤,要說是生煙的救命恩人也不為過。


    景仲軒坐下,春香早乖覺的掛了酒。


    「早該過府拜訪姨娘,不過生煙不喜見莊氏,因此這事便耽擱下來,此次讓兩位過來,倒是我們失禮了。」他拿起酒杯,「還請恕罪。」張姨娘聽他說話爽快,倒先放了心,「將軍客氣,沒先通告便過來,是我們失禮了……此次隨夫人過來,是有事相求。」「姨娘有話但說無妨。」


    「小女生舞,今年十八歲……」張姨娘期期艾艾,真不知道該怎麽講。


    「娘,我自己來說吧。」韓生舞對景仲軒微一彎身,「府中日子枯乏,生舞常扮男裝出門,數月前,在歐陽書鋪偶然認識一人,談天說地,相見恨晚,後來常在書鋪相見,偶而也到酒樓吃飯,前些日子我告知他,自己其實是女子,又問他,可覺得女子在外拋頭露麵不妥,他道,他過世的妻子也常常扮男裝到外透透氣,他覺得此舉不妨。」景仲軒聽到這裏已經知道,這韓生舞識得的男子便是四弟景仲宜。


    「我見他一身布衣,以為隻是個國考書生,便透露自己身分,暗示他來提親,他也送了我玉佩為信,那時我才知他竟然是景家四公子。」韓生舞微微頓了頓,「我知以自己身分,絕對配不上他,但既然已經贈玉,我便在家等他上門提親,隻是左等右等,總也不見人,幾天前爹爹透露想把我嫁給左丞相的弟弟當妾室,所以我才纏著母親上門,想問清楚。」一旁,生煙聽得目瞪口呆。


    她雖然知道張姨娘是有事相求,但沒想到自己的庶姐居然如此勇猛,真,真好樣的。


    消化完這些訊息後,生煙道:「姐姐莫誤會,四叔房裏有個小孩兒,入秋後一直在發熱,四叔便這麽一個骨肉,愛逾性命,自是不放心交給婆子丫鬟,一湯一藥,都是自己一口一口喂下去的,肯定是這樣才耽擱了。」生煙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向景仲軒,「嗯,這麽說來我突然想起,區大人來找你那天,四叔不是有事想找我們商量嗎?哪,上個月十五祭祖先時,他也有話要說,會不會就是這件事情?」景仲軒笑,「順伯,去請四少爺跟侯府夫人過來。」稍晚,景家的人都知道了——四少爺跟韓家三千金定了口頭親,過幾日便會請媒人上門。


    對莊氏來說,不過是點個頭的順水人情,於己無損,又能討好景仲軒,何樂不為。


    二房跟三房則是暗自高興,四弟娶到個沒落侯府的庶女有什麽用,那韓生舞的母親張氏雖然是貴妾,但也是破格從丫鬟抬起來的,對景仲宜可是一點助力都沒有,故兩房都是真心恭喜。


    至於老將軍夫人汪氏,本來就閑得慌,現下又有婚事可以操辦,自然是十分高興,美中不足的是老四這次成親是娶繼室,無法太過鋪張。


    生煙倒是挺高興的,也趁機弄清楚這兩個不對盤的女人怎會走在一起。


    原來莊氏欲來訪,又知道自己絕對不受歡迎,藉口邀了與生煙有恩的張姨娘,而張姨娘正為女兒韓生舞的事情頭痛,既不想女兒委屈做妾,又怕寫信不小心讓人拿了去,讓女兒變成笑話,這時剛好莊氏來邀,張姨娘自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那景仲宜看起來很是端正,雖然女兒嫁過去是繼室,但景仲宜房中沒有妾室,也無通房,女兒過去便是院子主人,自然過得清心,怎麽說都比當丞相弟弟的妾室好太多了。


    生煙一大早便聽見外院吵閙,翻了個身,「是誰?」「是侯府夫人跟韓五姑娘。」


    「兩隻火雞在外麵幹麽?」


    「說好久沒見少夫人了,昨日因為舟車勞頓早早休息,今天無論如何也要一起用用早膳。」春香低聲道,「少夫人還是早些起來吧,不然隻怕淩家那位會不小心經過,然後說話難聽。」生煙從床鋪上坐起,睜著無神的死魚眼說:「端水來。」春香跟冬雪手腳俐落,不到一炷香時間,已經將她打扮起來。


    春香選了一套淡綠色緞麵戲水鴛鴦的衫子,交領以金色絲線繡出朵朵牡丹,同色三曲襦裙上則繡著百鳥朝鳳,左手玉鐲,右手五層金環。


    頭上最明顯的自然是定親那日的白玉蝴蝶簪,冬雪多了個心思,把皇後賞賜的鳳凰步搖也插了上去,雙耳垂珠琉璃火玉墜,胸口則帶著家傳翡翠,顏色溫潤穩重,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物。


    生煙看看鏡子,也很滿意。


    冬雪嘻嘻一笑,「侯府夫人要看到少夫人胸口這塊翡翠,可真不知道會是什麽表情。」是啊,家傳翡翠,又稱將門翡翠,是曆代主母帶在身上的東西,生煙嫌重,除了初一十五去祠堂祭祀祖先,其他時間根本不會配戴。


    景仲軒顯然已經聽到聲音,從後院繞了過來,見她打扮如此慎重,忍不住一笑,「穿成這樣不難受嗎?」「我要氣死她們。」


    女人果然才是最懂女人的,當外廳的莊氏跟韓生嬌看到她這一身富貴榮華,眼珠子都要掉出來,莊氏死死看著她頭上那支白玉蝴蝶簪,而後又瞪著那顯然是貢品的垂珠琉璃火玉墜,而韓生嬌則看著她胸口那塊翡翠,一瞬也不瞬——可惡的女人,這寬敞的五進院子,這出色的丈夫,這代表地位的——翠,本來都該是她的。


    景仲軒搖了搖頭,這兩母女的表情可真夠難看了,想把生煙生吞活剝似的,尤其是那韓生嬌,簡直是夜叉。


    生煙見兩人眼睛噴火,心裏高興,「嫡母跟五姐一大早過來,是有何事嗎?」「是這樣的,你在韓家既然不曾掌廚,到這裏肯定也什麽都不會,已經嫁過來半年多,想必是想念家裏滋味。」莊氏一邊說,一邊打開手中提籃,迅速把盤子擺了一整桌,「你姐姐於是早起做了些韓府菜色,讓你解解饞。」生煙臉掛黑線,好一招明疼暗貶啊,而且她才不信嬌貴的生嬌會親自下廚。


    景仲軒看了看桌上,「這些都是什麽菜色?」


    韓生嬌聽意中人問起,連忙迴答,「這是清蒸鱒魚,白玉蝦,荷葉美人羹,鮮蔬四道。」「五姑娘好手藝。」


    韓生嬌聽他稱讚自己,暗自得意,故做嬌羞,「將軍過獎了。」「不過若是想讓生煙吃些家裏滋味,解解饞,應該準備稀粥跟鹹蛋才是,畢竟生煙在侯府可也沒吃過幾次像樣的東西——這樣說來也不對,張姨娘命人隔三差五過去瞧瞧之後,應該有鮮菜可吃了吧?」生煙忍笑,「是,托張姨娘的福,我四歲後總算知道蔬果滋味,每天也有一餐肉可吃,有布可裁新衣,不必再用我娘的舊衣改,甚至還能跟夫子學習,日子好過許多,隻不過偶而還是會想起小時候,那一年到頭都隻喝稀粥之事。」莊氏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韓生嬌亦是相當精采。


    景仲軒一笑,「對了,不知道周嬤嬤可好?反正嫡母要在這小住一陣子,不如讓人把周嬤嬤送過來,生煙一直想念這個老嬤嬤。」「周嬤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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