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氏打的如意算盤是,讓少將軍看看陳郭二人的女兒,若是合意,便讓她們隨著生嬌一起過去——一旦女兒有孕,為了孩子著想,勢必不能再服侍丈夫,她是正妻,便得有大度量,就算不替丈夫納妾,也要找幾個通房丫鬟,莊氏在大宅裏鬥了十餘年,女人爭寵時會有多厲害、多狠心,她都一清二楚。


    想那張姨娘,當初不過也就是個丫鬟,仗著生出長子,又得老夫人喜愛,居然被扶為貴妾,裝念佛,裝心善,但私底下卻也給她這位正妻使了不少絆子,有次甚至讓侯爺一個多月都不見她的麵。


    將來,生嬌恐怕也會遇上這狀況。


    陳氏郭氏都是府中的家生子,侯爺一時貪鮮,陪了幾次,都各得一個女兒,這兩個女孩過去後,若好好給嫡姐當左右手,讓嫡姐舒心,那她自然不會虧待陳氏跟郭氏,但如果她們不為生嬌打算,那麽,她這個侯府夫人自然不會替她們的母親打算。


    隻不過這些自然不能言明,不然倒顯得她這位侯府夫人心狠手辣,以母製女。


    兩女孩一叫天抹,一叫微雲,在將軍府人的麵前,身分是韓生嬌身邊的大丫鬟。


    天抹跟微雲沒讀過書,隻是大宅待久了,有些事情不用人提點自然明白,隻能彼此安慰,兩人一起也算有伴,能夠互相照應,聽說少將軍並無侍妾,自己隨嫡姐過去後,若能早點有孕,便能安身立命,若自己不能得丈夫心意,又或無子,隻要好好侍奉身為正妻的嫡姐,姐姐斷不至於一點情分都不顧。


    至於韓生嬌,知道要嫁的是傾權之家,本來就十分願意,若說有什麽猶豫,也就是擔心武官出身的景仲軒太過粗野,但這一點點猶豫,在曲橋上看到景仲軒時,便消失無蹤了。


    湖邊,一人佇立,眉斜飛,眼如星,嘴角含笑,沒有武人的粗魯不文,有的是掩飾不住的英氣勃發。


    身後是早春的玉色湖麵,湖岸的桃花漫漫,更襯得他如畫中人物一般。


    韓生嬌見未來夫婿這般相貌,隻覺得胸口怦怦跳。


    待進得水榭,彎身見過,便見景仲軒微微一笑,「韓五姑娘好相貌。」沒料到對方會如此直接,韓生嬌臉一紅,大概是情意已動,並不覺得對方輕浮,反而想,既然是武人,自然說話是直接些,何況對方落落大方,若在這問題追究,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莊氏見景仲軒稱讚女兒,自然喜悅,「少將軍過獎了,莫要寵壞這丫頭。」「不是我過獎,是侯府夫人過謙了。」


    莊氏一聽更喜,汪氏見兒子喜歡,當下便笑開——韓五姑娘這珠圓玉潤的,肯定好生養,又見她容色溫婉,舉手投足盡顯閨秀之風,更覺得喜愛,當場便拔下手上的玉鐲子給她戴了上去。


    「倉卒出門,沒備什麽禮物,這鐲子是我進景家時太夫人賞我的,五姑娘可別嫌棄這鐲子舊才好。」莊氏跟韓生嬌一聽,便知對方十分中意,至於景仲軒,自然也是明白的——對象是誰,老實說他並不是太介意,隻要乖巧些,能跟娘親處得來就好。


    這韓生嬌容貌自然是上選,至於個性嘛,懂得低眉斂首,應當不至於跋扈才是,家和萬事興,他軍務繁忙,可沒辦法應付個火雞媳婦。


    見親娘把曾奶奶送的鐲子都給出去了,意思不言而喻。


    「我們乃是將門之家,因此規矩不多,當初進景家時,婆婆也隻跟我交代服侍夫君便成,晨昏定省那些倒是不用,婆婆說,繁文縟節皆可免,便隻有一點得讓我明白,便是景家的家訓——景家,做的是殺人的事情,因此家裏不講仁善道德,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無論如何,恩怨得兩清,不欠人,可也別讓人欠著了。」莊氏其實聽不太明白,但「不用晨昏定省」這倒是聽得很清楚。


    若將軍夫人所說為真,那生嬌日子可好過了,當媳婦的最怕規矩多,何況老將軍的娘還在呢,同時侍奉婆婆跟太婆,那個可是有苦說不出,為表明自己結親誠意,連忙道:「丈夫是天,女子出嫁,自然是遵從夫家規矩。」兩個正房妻子很快順著持家之道大談特談,莊氏一麵迎合,一麵注意女兒跟少將軍有否互動。


    隻見女兒始終害羞低頭,少將軍自然不好搭話,一亭子女人,他隻能反著手看湖麵,莊氏心想,這樣可不行,瞥眼見到被自己叫來的生煙傻站著,便開口道:「生煙,端杯新茶給少將軍。」命令下了,卻沒得到迴應。


    大概又走神了,莊氏壓低聲音,加了幾分恐嚇,「生煙!」「嗷,喔,好。」


    一陣騷動,竟惹得景仲軒轉過身來,打量這裏。


    如此不伶俐,莊氏隻覺得丟臉——生嬌不愛讀書,更別提吟詩作詞,臨時想到叫上生煙,隻不過因為府裏的女孩中,除了張姨娘所出的生舞外,就數生煙識字多,書看了不少。


    還不都是先前兒子跟自己說,京城少爺怪癖多,文人喜歡拿弓以示自己非文弱,武人偏愛念兩句詩詞,好顯得自己不粗魯,總之,都是竭盡可能的裝模作樣,為怕少將軍也突然來吟個詩,才把生煙這丫頭叫來。


    既然她書讀不少,有什麽難題便讓她來答,如此將軍府隻會想,一個庶女都能讀書,那嫡女自然隻會更好。


    可沒想到,都還沒派得上用場,就先讓她失了麵子,什麽嗷喔好,如此不端莊……「這位姑娘是?」


    「是生嬌的七妹。」


    「原來是韓七姑娘。」


    見生煙沒動作,莊氏壓低聲音,恐嚇意味十足,「行禮。」「嗷嗷嗷。」生煙隨便福了福,「見過少將軍。」莊氏見生煙那極為糟糕的行禮,還有那個沒有意義的嗷嗷嗷,心裏開始後悔為什麽要把她叫來,萬一他以為侯府千金禮儀皆如此該如何是好,這不是害了自己女兒嗎?


    「少將軍莫怪,生煙這丫頭也不知道怎麽著,前年大病過後,腦袋就不太好使,念過的詩書雖然記得,但府中規矩卻忘了大半,我跟侯爺憐惜她早年喪母,不忍心對她太嚴厲,倒是讓夫人跟少將軍看笑話了。」景仲軒一笑,「無妨。」


    莊氏見他真的不介意,倒是鬆了一口氣,「生煙,端茶。」端茶……在一旁站得腳麻的生煙倒了茶,小心翼翼端在手上,忍耐著熱度,走到了景仲軒身邊,「少將軍,請。」生煙隻專注在手中的熱茶,卻沒注意到腳邊的石椅,也不知怎麽拐了一下,耳邊隻聽到一陣驚唿聲,她才知道自己把那熱茶盡數倒在他的手上。


    茶湯很燙,男人即便膚色較深,但也燙出一片紅。


    汪氏著急地拉起兒子的手,「娘瞧瞧。」


    莊氏喊著,「來人,來人,拿涼膏來,快命人去請歐陽大夫。」韓生嬌雖然擔心,但兩人終究還沒名分,不好意思過去,隻能隔著石桌看著,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就在一片女人驚叫聲中,生煙一把拉起景仲軒走出水榭,又在一陣目瞪口呆之中,把那燙傷的手放入湖水。


    「水有點冷,忍著點,燙傷泡水最有用了,等一下就不疼。」男人不置可否,「燙傷浸水,倒是第一次聽說,七姑娘怎知此法?」生煙張了張嘴,最後向上吹了一口氣,鼓起臉頰,嘴裏嘟囔著,「因為我有許多你沒有的智慧。」「看來姑娘定是熟讀四書五經了,失敬,失敬,我自幼好動,除了兵法之外,其他都不愛,四書五經坦白說,一本也沒念過。」「四書五經算哪根蔥,我懂的比那厲害多了。」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隻是個卑微的庶女,怎能如此大言不慚,幸好這男人沒再說什麽,隻是挑眉看了她一眼。


    早春湖水冰涼,浸了一浸,那火熱之感便褪去許多。


    過了一會,景仲軒已經不覺疼痛,接過丫鬟遞上的幹淨布巾將手擦淨,便又走迴去。


    麵對一亭子女人的關心,他笑了笑,「不礙事。」莊氏想,那就好,大概是武人之家,所以不是太介意,看將軍夫人又對生嬌很滿意,彼此意合的婚事應當不會生變才是。


    又看了看景仲軒,神色尚佳——看來外傳少將軍喜怒無常,動輒杖罰,大抵是有人挾怨報複,不足為信,不然光是生煙那丫頭剛剛闖的禍,便足以讓他勃然大怒了。


    幸好,幸好。


    「提親的話,是不是該給點信物為憑?」


    莊氏聞言,掩不住心中歡喜,「有的話自然是好,要不等說媒那日一並給倒也是可以的。」就見景仲軒一個示意,景家小廝便遞上八錦盒給莊氏。


    莊氏打開,隻見錦盒中裝的一隻蝴蝶玉簪,雕工細致,玉質溫潤,一看便知道是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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