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


    曹紫月打了個酒嗝,臉色有些潮紅,她輕捂嫣紅小嘴,又要醉了。


    這次她喝的不是中州辛辣的玄黃酒,也不是蜀地醇香的紫竹酒。


    而是稷下學宮程老夫子偷偷藏起來的青梅小酒,雖不濃厚,但勝在綿長後勁大。


    這是曹紫月今天第二次醉酒,修道者的體質遠超凡人,即便不用真氣解酒,單純靠身體也會很快清醒。


    一個月前迴到至聖山,她大概就保持著一日數醉的狀態,學宮幾位負責照看她的夫子祭酒們,為此傷透了腦筋。


    天下第一的修道仙苗不修道,卻忙著喝酒,像什麽樣子?


    可惜他們對這位曹紫月姑娘,可是罵又罵不得,打又打不得,這可如何是好?


    素來品性衝動的程硯老夫子的頭發本就不多,如今都快愁的掉光了,這幾日氣不過,便對曹紫月說了幾句重的。


    這不,轉過頭去,那幾壇埋在自家院子槐樹底下一滴都舍不得喝的青梅小酒,就被偷走了好幾壺。


    曹紫月舔了舔嘴角,心想這青梅小酒的味道可真不賴。


    “姑娘,在麽?”


    遠遠的,傳來蜀地之行的護道者薛祭酒的高喊聲。


    曹紫月眉頭皺起來,腳腕一動,悄悄把地上的幾個空酒壺勾到石頭後麵,嘟囔道:


    “又被老薛找到了,看來下次必須要換個地方喝酒了,此地不安全嘍。”


    薛祭酒踩著青石小路趕了過來,一看見曹紫月,便埋怨道:“姑娘,你今日又沒去聽課,程老夫子沒看見你,正在課堂上發火呢。”


    因為蜀地之行過後,又經曆了至尊星隕那件事情,曹紫月的變化簡直太大了,連喝酒都敢光明正大了。


    但是喝酒能喝出高深的境界來?能喝出個天下第一來?


    中州倒是有個以酒為修道根基的宗門,門中也出過幾個陸地神仙般的風雲人物。


    可是人家潛心修煉的名氣從來不比貪戀美酒來的小。


    曹紫月倒好,如今酒量不見長,修煉卻愈發慵懶了。


    蜀地之行迴來後,薛祭酒便因此受到了太多怨念,甚至有位素有中庸賢名的教書先生痛心疾首,責備他無為人師表之能,羞之為伍,要與他割袖斷義。


    都是些鬧心事。


    薛祭酒想著想著,鼻子一動,臉色難看起來,嚴厲說道:“姑娘,你竟拿了程老夫子比命還重要的青梅小酒喝!”


    他滿臉都是無奈之色,在如何生氣,他也隻敢說拿,不敢指責是偷。


    就如同明明貪酒不修煉的是曹紫月,稷下學宮的那些夫子祭酒們卻隻敢把火氣發在他身上。


    就連一向以嚴厲古板著稱的程硯老夫子,也隻敢挑著說幾句不鹹不淡的重話。


    曹紫月眨著朦朧的大眼睛,晃了晃腕間的朱紅色酒葫蘆,無辜說道:“老薛唉,我這朱紅葫蘆裏隻有小混蛋那蜀地的紫竹酒,哪有什麽老程的青梅小酒阿。”


    曹紫月說著說著,看到薛祭酒一臉陰雲密布,不禁有些局促起來,充滿靈氣的眼睛一轉,小心翼翼說道:


    “誒呀,老薛,你別生氣了,你沒聽見老程自己都說,他那裏埋起來的青梅小酒,等我找到道侶的時候,就要全部送給我的,但是,我是何等的人,誰人有資格做得了我的道侶,他那些青梅小酒怕是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了,如此浪費實在可惜,我不忍心,便提前拿個一兩、三四……十幾壺嚐嚐,老程定然不會在意的。”


    薛祭酒一聽這話,心想完了,老程要是知道這事,這下子肯定要瘋掉了。


    薛祭酒氣得眉毛都直了,憤聲道:“姑娘,程老夫子這次要是氣出個好歹來,被天尊知道,你肯定逃不過一頓重重的訓誡了!”


    曹紫月羞赧的吐了下舌頭,問道:“老薛,那咋辦?你知道我最怕二先生在我耳邊念叨了,頭都要暈乎乎好幾天,但是這酒嘛,喝是真的喝掉了,要不我自己釀幾壺青梅小酒,偷偷埋迴去?”


    隻不過她的手藝,能釀的出純正的青梅小酒麽?


    釀造方法倒不難,就怕老程鼻子靈,聞一下就分辨出不同。


    薛祭酒看著曹紫月一臉冥思苦想的樣子,有多大的火氣也都消了,誰讓他是看著她長大的呢。


    薛祭酒鬱悶道:“我那還有天尊去年送我的幾壺玉泉酒,珍稀程度不比程硯老夫子的青梅小酒差,就是年份差了一點,我找個由頭拿給程老夫子,嚐試能不能補救這件事情。”


    曹紫月聽到玉泉酒的名字,眼睛亮了起來,眼巴巴的看向薛祭酒。


    薛祭酒一看這個樣子,馬上意識到自己被惦記上了,果斷拒絕道:“休想!姑娘你要是敢打我那幾壺酒的注意,我現在就從這山跳下去。”


    曹紫月迴頭望了眼,大石之下,雲霧繚繞,深不見底。


    曹紫月心想,你一個大成的修道者,是有“舌燦金蓮”之稱的儒家陸地神仙,這裏的高度就算再高一百倍,也摔不死。


    曹紫月不甘心的迴道:“曉得了,老薛,我有點醉了,先睡一覺,等睡醒了就迴去上課,找老程說道說道,快二十年的交情了,想來老程也不至於為了幾壺酒哭哭鬧鬧吧……”


    薛祭酒看了眼天空中大日的方位,無奈的歎了聲氣。


    薛祭酒收迴目光,念叨著:“姑娘,程硯老夫子的課上不上無所謂,但是等酒醒了,你真的得抓緊時間修煉了,爭取三年……爭取三五年內破開熔爐關卡,順利結成金丹。”


    薛祭酒心想自己到了不惑之年才修到禦罡的最後一道熔爐關卡,又用了足足二十年才艱難破開。


    姑娘這般的天縱奇才,比天上星辰還璀璨無數倍,如今已經在熔爐關卡停留了兩年多的時間,又出門遊曆了幾個月,如今隻要收心,應該可以在三五年裏晉升金丹吧?


    隻要能盡快破鏡,相信在如何貪酒,也隻是無傷大雅的小事情了,天尊知道了也不會怪罪。


    曹紫月似乎醉的睡著了,輕輕的應了一聲。


    薛祭酒心裏難受,沒人安慰,唉聲歎氣搖頭下山,心想自己隻是陪著姑娘遠遊一趟迴來,對姑娘的要求怎麽愈發的低了。


    姑娘可是天下第一的修道仙苗,將來是會成為天尊那般人物的,扛起半個人間的天穹。


    都怪小混蛋,呸,曹先生莫怪,都怪小師弟。


    薛祭酒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愁滋味,獨自往山下走去。


    大石上。


    曹紫月騰地一下坐起來,從石頭後麵撈起來酒壺,試了幾下,空空如也,隻流下來幾滴綠如玉液的酒。


    曹紫月歎聲道:“又喝完了,這往後的日子可怎的過喲,這人間怎一個愁字了得……”


    曹紫月躺在大石上,有點無聊,想起一些事情,小聲嘀咕道:


    “大先生你怎麽就把社稷圖還迴來了呢,少了你在,這人間可是暗淡無色許多呢……”


    “也不知道小混蛋最近怎麽樣了,是在用心修煉,還是被某些狐媚子眯了眼睛。”


    曹紫月仰頭看著天空,鬼使神差的揉了揉胸,笑罵道:


    “不知道下一次見麵,你的拳頭是不是還那樣硬呢。”


    曹紫月看這天空中那輪赤金顏色的大日,並不覺得有些刺眼,相反還很溫暖。


    突然。


    一輪清冷的紫色月亮,在她的視線中升了起來。


    與此同時。


    至聖山上亂成了一團粥,學堂裏,正在講經的教書夫子與聽講的學生手裏,書頁莫名發燙,文字變成純金色,跳動站立了起來。


    還有很多人心境生出莫名感應,走出房間,齊齊抬頭看向天上的異象。


    日月當空。


    山道上的薛祭酒也驟然抬頭,震驚的喃喃自語:“不是推算還要三年麽,怎的如此快……”


    旋即,薛祭酒會心一笑,心想程老夫子的青梅小酒喝就喝了,管他一壺還是十幾壺,沒什麽大不了,程硯老夫子多大年紀的人了,教書就教書,喝什麽酒?


    當然,同理,自己的玉泉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薛祭酒四顧無人,便朗聲大笑道:“姑娘,老薛的玉泉酒等會就拿過來!”


    曹紫月輕輕晃著腕間的朱紅色酒葫蘆,眼神中頗有些懷念,輕聲說道:


    “小混蛋,你可得快點跟上呐,這沒你的雛鳳榜沒意思,師姐等的太久,就先走一步了。”


    曹紫月頓了一下,繼續道:“淵龍再見。”


    紫色月亮落下虛空,有寒蟾伏地,吞吐光華之景。


    大日當中傳來一聲憤怒無奈的鴉聲後,也滾落出一些熾烈的赤金光液。


    無數文字起舞,如蛟龍吸水,從四麵八方蜂擁而來。


    曹紫月坦然受之。


    從記事起,她從來不需要刻意追求什麽,因為連日月星辰也要主動奔她而來。


    到了麵前,她還要考慮合不合手,好不好看,貼不貼心,這才決定收不收下。


    有人會問,這憑什麽?


    就憑她是曹紫月,從出生起,便已是無數人眼中將來的天下第一!


    別人修道就隻是修道。


    而她卻讀書是修道,睡覺是修道,走路是修道,發呆是修道,偷懶是修道,穿衣服是修道,與人比鬥是修道。


    就連喝酒也是修道,醉酒亦是修道。


    她從來不需要認真做任何一件事情,因為就算這樣,她還是比任何人全力以赴,萬般努力做的還要出眾。


    這是很沒有道理的事情,但就是發生在了她的身上。


    這就是死去明曌天尊與現今浩然天尊共同的弟子,他們兩人的眼光從來不差。


    風聲起。


    日月當空,浩然天下。


    一粒金丹成。


    一方世界成。


    “嗝~”


    曹紫月打了個酒嗝。


    黑白相間的儒衫飄搖,似乎蓋過了整座天地的顏色。


    ……


    ……


    夕陽西下,一行大雁飛過。


    南城在金色的餘暉下,帶著一絲暖色,人聲鼎沸,楊柳槐樹,依舊祥和,充滿活力。


    雖然一個月前,發生了一件幾乎顛覆整座南城的大事,死了一些人,下了一場大雨,那一天的夜晚比尋常時候更黑。


    但是,南城終究還是挺過來了。


    人間不就是這樣嗎?災難總是多發,妖魔經常肆虐,過了億萬年,人還不是照樣延續了下去。


    南城牆頭上。


    背劍的老者檢查完城牆上的符文道篆,確定沒有遺漏後,便坐在牆頭上,看著夕陽。


    “轟~”


    一道赤色長虹飛過來。


    中年武者落在城牆上,隨後龍行虎步,走到背劍老者的後麵,也看向廣闊的天地。


    沉默了一會兒。


    中年武者開口說道:“錦繡蘇府重建的事宜已經安排妥當,會栽下一大片木槿樹林,城內的粥鋪也會繼續辦下去,等哪一年女冠突然興起想迴來看看,會見到一座依舊如故的嶄新的蘇府。”


    背劍老者點頭,慢悠悠說道:“萬事過猶不及,做的多了,女冠不一定高興,事到如今,關於蘇府的事情就這樣吧。”


    過了今天,錦繡蘇府的事情就算全部結束了。


    蘇府還是那個錦繡。


    蘇正神在南城所有人記憶裏,還是那個豪情俠義。


    中年武者嗯了一聲,旋即感慨的說道:“女冠此刻應該已經裏離南城很遠了吧,不知何時才能再次目睹她的絕世風采。”


    背劍老者卻說道:“我們都老了,新的一代會代替我們繼續往前走,我們這一生沒做到的事情,會有人比我們做的更好,希望女冠她……也會時來運轉,走的更遠。”


    人間依舊,不管某些人是否承認,新的一代已經崛起。


    中年武者捏著拳頭,突然說道:“女冠這樣的絕代風華的人,竟然也會跌落雛鳳榜,無法想象,那些雛鳳榜上的域外年輕人,又是怎樣的風采,難道都是神仙下凡,天人之資?”


    背劍老者忽然抬頭,望向中年武者,沉聲道:“你也感覺到了,這一代人間的年輕修士都顯得太過出眾了?”


    中年武者點頭,出聲說道:“據說不算至聖山的那輪月亮,便是雛鳳榜單上的其它任何人,放在前幾個時代,也都是可以扛鼎之人。”


    這一代的人間,似乎太過特別了。


    如今的雛鳳榜上,太多人都才二十出頭,卻已是禦罡了。


    九幽宮的姬靈玉,赤城山的未央,嬴皇朝的一對兄妹,道始觀的陸沉道子,西天的白魚,陰陽宮的白沢,太虛觀的李道陵,紫宸宮的葛炎,天音閣的妖夭……


    群星璀璨。


    似是難遇的人族大興之年。


    背劍老者與中年武者相視一笑,有些事情隱藏的太深,但是很多人已經意識到了一些在影響世間的變化,他們不在繼續這個話題。


    背劍老者起身,兩人準備離開此地。


    中年武者忽轉頭說道:“那個年輕的外域讀書人,是與女冠一同離開的南城。”


    背劍老者笑容和藹,說道:“聽說還一起吃了碗麵,並肩而行,感情好得很呢,莫非到了現在,你還惦記著人家的那件大道至寶呢?”


    現在的年輕人,不同以往了,隱藏的秘密多到可以淹死很多心懷不軌的人。


    中年武者搖頭,表示自己早沒那心思了,他說道:“我就是好奇,他到底是不是一位年輕的禦罡?”


    背劍老者眼神也有些疑惑,過了一會兒,他歎了一口氣。


    “誰知道呢?”


    ……


    南城牆下。


    就在背劍老者與中年武者這兩位禦罡離去後。


    衣衫襤褸,哭哭笑笑的瘋癲老乞丐走出城門,往城外去。


    “死了,都要死了……”


    老乞丐身上散發著惡臭,圍著幾隻綠頭的蒼蠅,嘴裏還在低喃著惡毒的不祥的話語,四周的人紛紛避讓,唯恐與之接觸。


    老乞丐突然站立,猛地一拍額頭,大叫道:“女人沒死!”


    老乞丐原地轉了幾圈,煞有其事的自言自語:“但是讀書人依然要死,時候快到了!”


    人們看到老乞丐這樣的奇怪行為,心裏更加肯定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了。


    他們又不由自主的心想,幾十年過去,這個瘋乞丐怎麽還沒死呢?


    老乞丐突然朝那些人惡狠狠罵道:“大世即將來臨,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尚不自知,甘心苦中作樂,活不了幾年了,全都要死!。”


    眾人震驚,尋常時候膽小如鼠的老乞丐竟然會主動罵人了,竟還顯得頗有些氣勢?


    有些人反應過來,怒由心生,想要去推搡毆打老乞丐。


    然而,他們驚異的發現,老乞丐雖然走的很慢,但是他們就算跑動,也壓根就接觸不到老乞丐的半點衣角。


    老乞丐獨自往城外的遠處走。


    最後。


    老乞丐迴頭望了眼南城牆,就此離開了這座等待了二十年的城池。


    這裏的故事結束了。


    背影漸行漸遠。


    微微的風裏,傳來了歌謠般的古怪縹緲聲音。


    “我本棋盤山散漫的人,握陰陽掌天命易如反掌……爾等修道太多情,終是苦了這眾生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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