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大荒中常常有這樣的畫麵。


    某位亡國之君為了憐愛女子,坑殺一國,屠盡十萬人,隻為博佳人一笑。


    某場正邪之戰,勝者一鼓作氣,斬草除根,無一人生還。


    某位下山的修道者,心懷天地,問了手裏的劍,便要誅盡天下妖魔……


    這個人可以修道,妖魔猖獗的世界諸事,無對錯,無善惡,無規矩。


    皆為順心意。


    這便是一些修道者常常掛在嘴裏的修道也修心。


    曹曦仰頭飲酒,隨後擦去嘴角酒液,低頭問道:“你是故意放我過來,承受一記九龍匣的力量?你不想活了?”


    蘇繡此刻身體破爛,羸弱無力,已然沒有了任何威脅的氣息。


    蘇繡撐起身體,倚靠在曹曦腳邊,曹曦讓了一下,但是他同樣虛弱,沒躲開。


    蘇繡腦袋枕在曹曦大腿邊,笑著道:“我的父親死了,我的姐姐死了,蘇府的幾位管家全死光了,我當然也應該死。”


    一般而言,鬼是沒有實體的,若是死亡,不消片刻,便會灰飛煙滅,什麽也不會留下。


    所以,曹曦便猜測蘇繡沒死,故而發問試探,果不其然,她終究還是活了下來。


    曹曦默然點頭,過了一會兒,又輕聲說道:“想死很簡單,現在也可以。”


    蘇繡聽到這話,有些惱羞,悶聲道:“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當自己死過一迴了,現在不想死了。”


    曹曦嗤笑一聲,感受著體內真氣的慢慢充盈,便道:“倘若我是神竅七境的話,你方才便得償所願了。”


    七境修為可以掌握的九龍匣,威力勢必再上一個層次。


    十步之內便可殺蘇繡。


    他對於九龍匣有很大的信心,畢竟是他家先生煉製的道器,威力強大到不可想象的地步,壓根就不是旁人猜想的禦罡級道器,品秩絕對遠超於此。


    隻不過此刻九龍匣已經徹底沉寂下去了,任憑曹曦如何接觸試探,都沒有得到一點反應。


    等到下一次使用九龍匣,估計要是幾個月後了。


    蘇繡伸出兩隻慘白如雪的手,尖長的黑色指甲已在在九龍匣的力量之下盡數崩斷,她有些心疼,因為要養好久。


    蘇繡愁眉苦臉,唉聲歎氣道:“你這讀書人,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就這麽盼著我死啊?”


    曹曦感到詫異,不禁皺眉道:“我若不想你死,為何要拚命攻擊你?我閑的沒事幹阿。”


    蘇府內亂七八糟的事情,他看不清,也理不清,便不想管。


    但是,她要害南城中的無辜之人,那就要管一管了。


    竭盡全力,在所不惜!


    這便是他的隨心而動。


    對待蘇正神如此,對待她也是如此。


    沒什麽不同。


    因為本來就沒什麽不同。


    他與整座蘇府沒有什麽羈絆,若是一定要說有的話,其實那位喝過數次茶,談過幾次道,最終被蘇正神扯出心髒的二管家才當排在第一。


    蘇繡仰起頭,黑色眼睛望著曹曦的下巴,有些疲憊過後長出來的胡渣。


    蘇繡笑問道:“讀書人,你今年多大?還沒我大呢,分得清善惡好壞麽?我已經死在你手裏一次了,難道你現在還想再殺我一次?”


    曹曦聞言,既沒點頭,也沒搖頭,而是沉思道:“禍不是小事,你此刻還能保持清醒,是因為你剛成為禍,等過一段時間,你就會徹頭徹尾失去意識,無惡不作。”


    不管禍的生前是好是壞,隻要變成了禍,那就隻有一個命運。


    而且,不管是環境使然,還是其他,那都不是作惡的理由,如今她真的算不上個好人。


    蘇繡貌似很懂的點頭,道:“所以你的意思,還是非殺我不可?”


    在蘇繡放棄抵抗,自甘受到九龍匣一擊的那一刻,曹曦是相信蘇繡真的心存死誌的。


    曹曦眼光閃爍,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很認真的說道:


    “蘇繡姑娘,我相信你生前,一定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好女孩。”


    曹曦心想,這大概是他這一輩子,講的最惡毒的一句話了吧。


    蘇繡哦了一聲,撲閃長睫毛,眨著黑瞳,透著冰冷的光。


    兩人不再交談。


    過了一會兒。


    蘇繡又開始說話,顯然她不是一個能安靜下來的主,她笑問道:“讀書人,你說我的眼睛好看不?黑不溜秋的,可比蘇府上那些名貴的黑寶石還要漂亮呢,你喜歡麽?你不喜歡的話,我挖了它如何?”


    曹曦臉色如常,沒迴話,一是沒心情沒氣力,二是怕她真的偏激,那種畫麵很殘忍,他不想看。


    蘇繡見他無視的態度,破天荒有些惱怒,尖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你們所有人從來就不喜歡,憑什麽?因為我覺醒了鬼主命神竅,成了一隻禍,我就天生該死了?”


    蘇繡一直猜不懂這個讀書人的心思,一個人的性命,難道就一定比千萬人的生命來的不值錢?


    曹曦飲下一口酒,入口醇厚,他心平氣和說道:“你已經不是人了。”


    蘇繡聲線變得柔弱,道:“我曾經是人。”


    如果那一年她沒死的話,一切都會不一樣,說不定她如今也和女冠蘇錦一樣,是靈域最出眾的修道璞玉,萬眾矚目,自由自在。


    這座蘇府也不會毀掉……


    但是,正同死去的二管家所言,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曹曦想了一會兒,換了套說辭,便低聲說道:“你注定會成為無意識的禍,而我境界太低,沒有其他的辦法去幫你,此時殺掉你是最好的結局。”


    很多時候,不,應該說任何時候,對禍仁慈,便是對自己以及其他人的極度不負責。


    禍有多恐怖?很多時候,禍不挑食,連妖魔都吃。


    “經曆這麽多事,說了這麽多話咧,原來你要殺我的初衷從來就沒改變……”


    蘇繡纖細小手搭上曹曦的大腿,輕輕撫摸,有點無奈說道:“讀書人,我知道你與蘇府裏的人不一樣,眼裏見不得險惡,可是呢,你難道就沒發現,我似乎恢複的比你快呢。”


    都過去了幾個時辰,既然她當時沒在九龍匣的力量下直接死去,那就代表她一定不會死了。


    “我知道的。”


    曹曦輕輕點頭,一口喝掉瓶中紫竹酒。


    他頻繁喝酒,並不是全為了心中疑惑與憤懣,當然也是在盡可能的恢複真氣!


    兇險仍然在,隻是換了種方式。


    蘇繡輕掩粉嫩小嘴,笑嘻嘻說道:“讀書人,看給你緊張的,你我又無深仇大恨,我不像你那般無情,我可是喜歡死你了,一定不會殺你的。”


    如果空氣中沒有彌漫著堅冰一般的殺氣的話,這句話倒是有幾分可信度。


    曹曦不在說話,心湖變得澄澈,心無旁騖,即刻入定繼續恢複真氣。


    即刻入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與境界高低無關,因為境界高者想的更多,心猿難拴。


    但這對曹曦不是難事。


    蘇繡對此有些驚異,看了他一眼,也閉上眼睛,專心驅除體內九龍匣留下的霸道力量。


    驀然之間。


    蘇繡猛地抬頭,臉色驚變,連忙道:“讀書人,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有麻煩來了,我要借你氣海躲一躲。”


    曹曦聞言,錯愕道:“為何?”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能看出來蘇繡臉上的神情不似作假。


    不過,他也知道蘇繡擅長做這種事情,惟妙惟肖,能騙過很多人。


    蘇繡一臉慌亂,焦急道:“來不及解釋,算我求你,快點打開氣海,讓我進去!”


    曹曦不明所以,卻仍高興道:“好啊。”


    道藏氣海一開。


    蘇繡卯足氣力,化成一道黑芒,奮力躍入氣海。


    威勢並不驚人,黑芒如螢火,這表明她仍舊傷重,恢複的並不快。


    “咚!”


    一尊光亮無比的白玉小人從天而降,亮晶晶的拳頭帶著莫名力量當空砸下。


    蘇繡當即被砸飛,手裏緊握的尾椎骨也被幹脆利落的奪走。


    蘇繡滿臉呆滯,捂著暈乎乎的腦袋,顫聲道:“發生了什麽事?這是氣海?”


    蘇繡完全驚呆了,自古以來,氣海便是修道者的脆弱要害之處,連她姐姐那麽強大的禦罡,也被尾椎骨爆發的力量一擊命中氣海而死去。


    而她可此刻所處的這座道藏氣海,簡直顛覆了她的想象,寬廣而神秘。


    這是一位神竅六境該擁有的氣海?


    曹曦笑著解釋道:“忘記和你說了,我最厲害的地方,其實是這座道藏氣海。”


    他的氣海源於道藏,這才是他僅僅神竅六境,便能操縱九龍匣這種大道之器的關鍵所在。


    類似誤入氣海的事情,似乎從前也有人做過,結果也不太好,隻是他記不得是什麽人了。


    “哢哧~”


    曹曦心神一動,白玉小人手臂上浮現金色經文,握著那截尾椎骨,緩緩用力,漸漸遍布裂紋。


    響起一陣摩擦的刺耳崩裂之聲。


    禍的本命物被摧毀,幾乎就代表了生命的終結。


    蘇繡渾身開始出現裂紋,如冰裂紋的瓷器,絲絲縷縷的黑氣從裂紋之間溢出來,她癱在真氣海裏,痛苦道:“別,讀書人,我還不想死。”


    曹曦眉頭一皺,有些遲疑,但是白玉小人的動作並未停止,他沉思一番後,出聲道:


    “就算我此刻不殺你,日後,你無法掌控自己的意識時,我還是會殺你的。”


    而且,她約莫是該死的。


    蘇繡幾乎是帶著哭聲道:“那就等到那時再殺我吧。”


    這是一種求饒軟弱的語氣,不同於之前,這次是真的。


    曹曦沉默了一會,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最終緩緩點頭。


    白玉小人重新返迴氣海空間正中央,盤坐下來,一手握尾椎骨,一手掌心朝天。


    蘇繡等到痛苦消失,喘息著喃喃自語:“你這狡猾的讀書人,道貌岸然,待我稍微恢複點力量,不要全部,隻要恢複到禦罡,便叫你好看。”


    她這次可是一招不慎,就自己傻乎乎跑入了虎狼窩。


    曹曦的聲音在氣海中再次響起來:“你倒提醒我了,你要是敢在我的氣海裏養傷恢複力量,我會毫不猶豫,提前摧毀這截尾椎骨,你知道我不是在說假話。”


    蘇繡錯愕不已,氣惱的捂著顫抖胸口,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


    曹曦鬆了一口氣,沒想到威脅這麽簡單就解決了,峰迴路轉,全不費功夫。


    “嘩~”的一聲。


    黑白龍鯉魚遊過來,眼睛打轉,疑惑的看著模樣古怪的蘇繡。


    蘇繡心中有天大的怨氣,又不敢對曹曦發,便瞪大黑漆漆的眼睛怒斥道:“你這孽畜,在看哪個!”


    黑白龍鯉魚眼中神色一變,龍須抖動,躍出真氣海,如芭蕉葉的尾翼甩在蘇繡臉上,雨水如簾落下。


    我家主人的寢宮也是你這隻低賤的鬼能來的?


    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


    蘇繡微張小口,眼睛裏充滿了不可思議,以及滔天的怒火,因為蘇府裏的鬼物對她從來畢恭畢敬,待她如君王。


    蘇繡詭異的笑著,說道:“你這孽畜,如此行事,是在找死麽?”


    “啪~”


    黑白龍鯉魚沒說話,動作卻快如流光閃電,尾翼一掃,真氣海水再次從蘇繡慘白臉頰上滑落下來。


    黑白龍鯉魚一擊得中,便退到遠處,氣勢針鋒相對,不弱分毫。


    它心想主人不在,這座主人的寢宮裏當然它最大,誰允許這隻低賤的鬼物沒大沒小,對它大唿小叫?說些聽不懂的話!


    蘇繡麵沉似水,對著真氣海的高空說道:“這條魚在找死,你介不介意我殺了它?當然了,你介意也沒用,今天不是它死,就是我活!。”


    蘇繡說的不是氣話,她動了殺心,在說這話的同時,已經發起了進攻。


    大半夜的修養,她到底還是恢複了一些力量。


    “咻”一聲,蘇繡筆直一線殺向龍鯉魚。


    “嚶~”黑白龍鯉魚毫不示弱,同樣發起進攻。


    黑白龍鯉魚已經長到五寸,是一個成熟的大孩子了,它心想自己得學著保護主人的領土了,這是一場不能退縮的戰鬥!


    曹曦氣海震蕩,發生了莫名其妙發生的戰鬥,他內視看了一會兒,歎聲道:“蘇繡,魚不懂事,你讓著它一點。”


    蘇繡咬牙切齒,說道:“休想,鬼不要麵子的啊!”


    曹曦無奈搖頭,心想要你讓它一點,是為你好,就你現在這個狀態,能打得過黑白龍鯉魚?


    這黑白龍鯉魚欺軟怕硬,又聰明到了極點,他很多時候也管不到它。


    要是蘇繡實力尚存,魚早就縮在真氣海底,壓根不會冒頭,這次明目張膽欺負蘇繡,擺明是有足夠的信心。


    果不其然,黑白龍鯉魚陰陽變換,一會兒變成白色虛幻之身,一會兒變成黑色至強之體,各種詭秘手段,層出不窮。


    蘇繡此刻是傷重之軀,而且一打鬥,體內的九龍匣殘餘力量又開始興風作浪,讓她內外受攻。


    很快,意氣風發的她被打壓的沒有一點脾氣,如螢火的黑芒節節敗退。


    蘇繡氣得發抖,劇烈喘氣說道:“你家的魚發瘋了,管不管!”


    曹曦啼笑皆非,這個時候,按道理他出麵應該說些什麽,但他卻又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麽。


    曹曦突然想起一事,便操縱白玉小人落在兩者中間,製止打的一團糟的一魚一鬼,問道:“你剛才說你犯了致命錯誤,麻煩來了,是指的什麽?”


    蘇繡得以喘息,咬著猩紅嘴唇恨恨說道:“你這麽有本事,放條魚咬我,不會自己猜啊!……往天上看!”


    曹曦依言望向已經出現一抹魚肚白的天空,湛藍一片,雲霧溢散,被風緩緩吹動。


    “轟!


    遙遠天際上,驟然裂開一道裂縫,滲出無數罡風亂流。


    伸出一張巨大有鰓的藍色頭顱,遮天蔽日,橫陳百裏,張開大口,巨大的口腔像是可以吞噬下方的天地。


    “咻~”


    自大口中飛出一道陰陽兩色流光,拖著長長尾茫,似虹光墜下茫茫人間,落在一具身著道袍的屍體上。


    如元神歸位。


    不久之後,身穿道袍的女子睜開眼睛,違反常理的站了起來。


    曹曦神色微變,眯起眼睛說道:“原來你沒死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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