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麵前一張張早已麻木的臉,淩瑀一時間百感交集,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此刻的心情。在世人看來,玄妙庵是正道四門之一,而長老閣更應該是令人仰止的終極樂土才對。


    可是現在浮現在淩瑀眼中的,卻是讓他怎麽也沒有想過的場景。原本想象中的淨土變為了靡亂之地,不堪入目。


    生老病死,愛恨情仇,本就是世間應有的表象。淩瑀並非迂腐之人,對於那些長老體會人間情愛倒也沒有多麽震驚。


    但問題的關鍵是,這些長老的所為明顯不是尋常的追求男歡女愛,而是使用了一種極為妖邪的方式。這種方式像極了慕容長風對淩瑀提起過的紅塵中不入流的術法,采補之術。


    這種術法十分下流,是凡塵中采花大盜才會用到的卑鄙伎倆。身為多情閣的傳人,慕容長風對此種術法深深不屑,嗤之以鼻。沒想到,這種令多情閣弟子都無比厭煩的無恥之術竟然被所謂的正道修者所用,而且,她們還是堂堂的長老閣強者。


    “柳芙蓉,我終究還是太小瞧你了。難道這就是你用來操控長老閣的手段嗎?太過無恥了!”淩瑀眼中流露出厭惡。


    “哈哈哈,淩瑀,你別在那裏少見多怪了。人性的卑劣就如同一味令人上癮的毒藥,一旦有了開始,就再難停下。當初,我不過是給了她們一個選擇,一個嚐試的機會,但怎麽做,還是要看她們自己。從來沒有人逼迫過她們,包括我。”


    柳芙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一副雲淡風輕的神色。


    對於柳芙蓉自以為是的歪理邪說,淩瑀沒有反駁,不是不想,而是不屑。他知道,其實以柳芙蓉的天賦,明明可以利用手腕收服玄妙庵的長老們,但是她卻偏偏選擇了一條歪路。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無論位極人臣的皇親國戚,還是命如薄紙的尋常百姓,當他們心中的欲望被點燃的時候,那麽人便和野獸無異,甚至心中殘存的理智都會被吞噬殆盡。


    看到淩瑀眼中的不屑之色,柳芙蓉再次說道:“我從小在玄妙庵長大,身邊從未有過男子,更不知道他們與我有什麽不同。後來,在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遇到了令我傾心的人。”


    “他出身在被世人厭棄的邪門歪道,但是他本性並不壞,與他的族人有著本質的區別。正是因為他,我才像是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一般,體會到了身為女子的樂趣。”


    “雖然世人都說他心性歹毒,擔心有一天他會負我,可是我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我們在一起遊曆華夏,賞山望海,過了一個月無憂無慮的日子,不曾想,這一切都被師傅召我迴山而徹底打破了。”


    “當我迴到玄妙庵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竟然有了身孕。那個老東西本來是想將玄妙庵的下一任庵主之位交給我的,但是因為我未婚先育,而且我又是玄妙庵聖女,所以我的庵主之位便被燕素衣奪走了。甚至,老東西還想將我逐出師門!”


    “我憤怒,我怨恨,我不明白,為什麽作為聖女就不能談情說愛,不能體會魚水之歡,不能找一個相依相偎的人呢?”


    “所以,從那時起,我就已經下定了決心。既然她剝奪了本屬於我的庵主之位,那我便毀了她的道統。但是我知道,自己彼時已經是玄妙庵的棄徒了。想要完成我的計劃,我必須還要重新迴到玄妙庵才行。”


    “為了報複我師傅,報複燕素衣,那時候的我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陷入了瘋狂。在我和他一夜纏綿之後,我用毒針刺入了他的咽喉,我至今也忘不了他臨死前看我的眼神,那是一種帶著不解和絕望的眼神,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


    “而後,我又親手打掉了和他的骨肉。我知道,既然我想重新進入玄妙庵,那麽這個未出生的嬰兒就是我的阻礙,他不能留在這個世界上。做完這一切,我才提著他的人頭來到了玄妙庵。”


    說到此處,柳芙蓉的眼底竟然流露出了濃濃的得意之色,她扭頭望向淩瑀,好像在述說一件值得炫耀的往事:“你知道嗎?當我提著他的人頭來到玄妙庵的時候,我師傅都被嚇傻了。她從未想過我竟然如此冷血,連鍾情之人都下得去手。”


    “當時,我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複雜,甚至還有一絲畏懼。你不知道那個時候的我心裏有多麽暢快,好像積鬱在我心中的委屈全部都發泄出來了一樣!”


    “而結果,也的確如我預料的一般,她重新將我收入了門中。但其實我知道,她並不情願,可是在天下英雄麵前,她偏偏又無計可施。隻能順了我的心意,讓我迴到玄妙庵。”


    “當我重新迴到玄妙庵之後,便開始忍辱負重。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我放下了心中的怨恨,浪子迴頭的時候,我卻在暗中積蓄著力量。我用一本仙階功法收服了一個師妹,用一株十萬年靈草收服了一位師伯,就這樣,我的勢力越來越大。”


    “當有半數的長老閣強者都已經承諾效忠於我的時候,我便開始了第二步的計劃,我要想辦法複仇,殺了我的師傅。”


    “那個老東西十分警惕,而且做事無比小心。所以,我隻能買通了她身邊的丫鬟,在她每一次用茶的時候,都會不知不覺中服下我精心煉製的毒藥。最後,她終於死了!”


    “在她死後,我又用了三年的時間將長老閣統一,使其成為了脫離玄妙庵,並且可以和燕素衣分庭抗禮的另一方勢力。世人都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而那時的長老閣就像是卡在燕素衣喉嚨中的一根刺,讓她吐不出,咽不下,無可奈何。”


    當柳芙蓉將她一步步掌控長老閣的過程對淩瑀敘說一遍之後,神色突然變得深邃起來。她望著淩瑀,輕聲問道:“淩瑀,你知道我最初的本意是什麽嗎?”


    看到柳芙蓉的臉色,淩瑀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你心魔入體,中毒太深,你的目的應該是要從內部瓦解玄妙庵吧。”


    “哈哈哈,也對,但也不對。可能你不太相信,其實我最初的目的並非想要斷送玄妙庵的傳承,而是想要改變這裏。”


    “不管怎麽說,這裏也是我生活了數百年的地方,我又怎麽會忍心親手葬送這裏呢?我最初的目的不過是想為玄妙庵的弟子和長老討迴一個公道,憑什麽世人皆有男歡女愛,而玄妙庵卻隻能青燈燭火。但沒想到,後來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


    “我聽說佛家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而愛別離更是其中之最。可是,對於那些從未體會過男女情事的長老來說,這就是最難抵禦的劫數。她們如同偷嚐禁果的少男少女,徹底踏入了毀掉他們一生的深淵。”


    對於柳芙蓉的話,淩瑀緩緩地搖了搖頭,打斷了對方。


    “柳芙蓉,你說了這麽多,無非是想澄清自己所做這一切的初衷都是為了那些不染凡塵焰火的長老們。但是你想過沒有,你這番做法恰恰是將她們拉入了地獄呀!”


    這一次,柳芙蓉並未反駁淩瑀。她臉上那縷些許的愧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堅若寒冰的冷漠。


    “沒錯,是我將她們拉入紅塵煙火中的,但那又怎麽樣?後來她們有很多次可以自我救贖,但是,她們沒有,反而選擇了越陷越深。淩瑀,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那麽多聖人。她們不是,你也不是。所以,你沒有必要非與我拚個你死我活。”


    “柳芙蓉,你錯了。我並沒有覺得世間的男女情愛有什麽錯。這世界上無論男女,都應該是平等的。既然紅塵間有煙街柳巷,那如果有以男子為主流的煙花之地也無可厚非。我真正惱怒的地方,在於你明知這是一條極有可能會毀掉玄妙庵的路,卻依舊走下去,所以才讓我無法接受。”淩瑀搖頭歎道。


    “照這麽說,你認為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了?”柳芙蓉望向淩瑀,眼中的複雜神色逐漸隱去,流露出縷縷殺機。


    “不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你。而你自己認為所遭受的苦難也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當柳芙蓉麵色逐漸冰冷的時候,淩瑀也手握斷劍遙指對方,一字一頓地說道。他早已料到,和柳芙蓉之間必有一戰。


    正如柳芙蓉所說,或許這世界上沒有聖人,或許今天的局麵也並非全是柳芙蓉一手促成的。但是長老閣變得烏煙瘴氣,必定與柳芙蓉有很大的關係。所以,此戰不可避免。


    柳芙蓉因為自己心底的恨意而將所有的一切都歸咎於她的師傅,歸咎於玄妙庵,歸咎於這個不公平的時代,淩瑀能夠理解她,甚至在某些方麵也對她感到同情。


    但是,長老閣不同於凡俗人間,這裏有自己的規則。若柳芙蓉打破了規則,那麽長老閣便會失去往日的平衡,從而走向滅亡。柳芙蓉堅持的東西並非十惡不赦,但是她必須死。


    還是那句話,柳芙蓉的初衷是沒有錯的,但是她的想法放在這樣的時代裏,就是一種罪過。所以,想要置其死地的人也並非是淩瑀,而是這個冷漠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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