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人知道,現在已是煉丹最緊要的關頭,如果此時打開忘生爐,那麽之前焚罪所做的一切都前功盡棄了。他想要阻止焚罪,不過,他卻低估了一顆替子報仇的父親的勇氣和決心。縱然神秘人的修為無法揣度,可是在被仇恨溢滿胸膛,近乎瘋狂的焚罪麵前,他的修為竟然無法阻止焚罪。於是,神秘人眼睜睜的看著忘生爐被焚罪打開,裏麵即將成形的丹藥在提前接觸到外界空氣的時候迅速幹癟,靈氣向著四周瘋狂飛散,融進了天地之中。原本潔白無瑕的丹藥也在二人的眼中以極快的速度變成黑色,失去所有的靈力,最後化為粉末。這是焚罪八十天的努力,也是神秘人無數日夜的期盼,沒想到,最後還是隨著焚罪的動作煙消雲散了。


    而在神秘人錯愕的時候,焚罪卻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他抓住神秘人失神的瞬間,強行拉著神秘人跳入了丹爐之中。忘生爐雖然隻是一口煉藥用的爐具,但其實它和界靈指環有些類似,其內部也有一處寬闊的空間。如今外界岩漿沸湧,火山隨時都有可能傾倒。焚罪想要拉著神秘人一同葬身於火海山石之中,即便忘生爐能夠在巨石轟擊和岩漿灼燒之下不被毀掉,但爐中的烈焰也會將他們二人徹底煉成灰燼,從此永墮魔獄。


    在他們兩人進入忘生爐之後,忘生爐果然被岩漿中的烈火炙烤,升到了足以將他們煉化成灰的溫度。而在此過程中,焚罪一直緊緊地拉住神秘人,不讓他逃脫,勢必要將他拉下地獄,與自己同赴幽冥。在他們兩人扭打掙紮的過程中,焚罪和神秘人的臉上、身上都已經被點燃。他們的容顏盡毀,手筋和腳筋皆被熔斷。他們不知道在爐中被煉化了多久,焚罪隻記得在自己昏迷之前,還在緊緊地拽著神秘人的雙臂,束縛著他。


    第二天清晨,是焚罪的弟子在火山底下的忘生爐中發現他的。那時候的他已經奄奄一息,命不久矣。而神秘人,卻不知道什麽時候逃出了忘生爐,消失無蹤了。見神秘人最終還是沒有被煉化,焚罪急火攻心,一口鮮血吐出,便再次昏迷了過去。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出現在梵天幻境中了。他的弟子告訴他,是族中的長老擔心神秘人再次迴來尋仇,所以才決定帶領著焚香穀的弟子自仙域降入華夏大陸,遠遁深山。


    雖然沒有替子報仇,但是焚罪卻知道,自己的族人得救了。而且,神秘人受到忘生爐煉化,恐怕沒有幾十年,是不能再次踏足紅塵的。大劫過後,焚罪原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卻沒想到,災難才剛剛開始。


    在焚罪於新的焚香穀醒來的第三年,他的大弟子突然莫名離世,他的死法與焚罪的表舅和弟弟一樣。在那一刻,焚罪終於意識到,事情還沒有結束。雖然最後時刻他毀掉了那爐丹藥,但是因果卻早已降下,是他無法逃避的。從此之後,每隔三日,焚罪便會有一名至親至愛的弟子或者親人離世。在那段時間裏,焚罪終日老淚縱橫,以淚洗麵。可終究哭是無法解決問題的,所以,焚罪便決定解散焚香穀。為了避免因果再次找上與他親近的人,焚罪逼迫弟子們,在離開焚香穀之前,必須要對自己含怒一擊。因為焚罪是天道不容的罪人,隻有他的血才能洗去弟子身上的因果。可是,那近千名弟子寧願獨自承受因果,也不願對焚罪揚起刀劍。


    在他們於這片空間駐足的第八十一天時,已經有無數的弟子受到天道譴責,命喪黃泉了。而在第八十一天的時候,焚罪突然變得瘋狂起來。不隻是他,就連他的弟子、族人和親人也都瘋了,他們神誌不清,雙目血紅,互相殘殺。在當天夜裏,焚罪終於恢複了一抹神誌,他望著滿地的屍首和依舊相互廝殺的幸存者,悲痛欲絕。這一幕人間慘劇仿佛是地獄重現,令人絕望。於是,在苦苦掙紮之後,焚罪做了一個無比艱難的決定,他要親手殺掉所有陷入瘋狂的人。惡人讓他來做,因果讓他一人承擔,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弟子和親人沾上彼此的鮮血,從而徒增殺戮。所以,那一晚,整整三千多口人,都被焚罪一人含淚斬下了頭顱。


    做完這一切後,焚罪將忘生爐放在大殿中,又將《焚香錄》擺在香案前,決定自我了斷。其實焚罪心中已經充滿了無盡的恨意,他恨神秘人,恨自己,甚至,恨蒼天。他不明白,為什麽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情願的,而他卻淪為兇手,受到無窮無盡的內心譴責。為什麽是神秘人逼迫他為其煉藥,而承受因果的人卻是自己。可是,在焚罪打算自盡的時候,卻再一次陷入瘋狂,失去了神誌。從此之後,每一次當他醒來,恢複神誌之後,想要自我了斷時,都會變成一個瘋子。後來,他終於明白,這是天道給他的懲罰,就是要讓他終日生活在內疚與自責之中。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焚罪不知道的是,他沾染的因果還不僅僅於此。


    在焚罪於這片世界中獨活了三十年後,他開始出現了幻覺,無論是清醒的時候還是陷入瘋狂的時候。他看到死去的兒子從遠處向他奔來,喊他父親。當他想要將小兒子擁入懷中的時候,卻撲了個空,轉頭間,卻發現他的小兒子站在他的身後,剛才還一臉笑意的兒子瞬間就變成了一副冷冰冰的麵孔,他質問自己,為什麽當年要眼睜睜地看著他被神秘人誅殺。而後,焚罪的弟子們也出現了,這些人將焚罪圍在中間,怒視他為什麽要同意幫助神秘人煉藥,從而將他們卷入因果之中。焚罪跪下身來,淚流滿麵,不停的解釋。可是當他再次抬頭的時候,卻發現站在麵前的人變成了他的妻子和親人,他們怒罵焚罪,為什麽要親手將他們擊殺。


    從那時起,無數的麵孔出現在焚罪的眼中,他的弟子,他的族人,他的親人,甚至,還有他的祖先。焚罪的先祖訓斥他,埋怨他,咒罵他,先祖們說,如果不是因為焚罪,焚香穀的香火便不會斷絕。如今祖宗近數十萬年的基業毀於一旦,全都是因為焚罪所致,他是焚香穀的罪人,根本不配以焚香穀的修者自居。這些人成為了焚罪的夢魘,讓他無時無刻不在自責,不在愧疚。所以,在淩瑀質問焚罪的時候,他才無比驚恐。


    “這就是焚香穀的過往,也是那件事情的真相。數十萬年了,我終於可以對外人將心裏話說出來了。這位少俠,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也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我隻有一個請求,希望你殺了我,我深受因果折磨,早已生不如死,而我又無法自行了斷。你就當是可憐我這個十惡不赦的罪人,趁著我還清醒,不會反抗,趕緊殺了我。否則,若我再次陷入癲狂的時候,我擔心會對你們不利!”焚罪神色黯然,請求道。


    看到焚罪眼中深深的疲憊,淩瑀心中不忍。他知道,其實這件事情與焚罪無關,他才是整個真相中最可憐的人。他身為焚香穀的穀主,仙域第一煉丹洞天的掌舵者,卻身不由己,不僅不能將族人拯救,甚至還親手殺了他們。他想要使族人免受歹人迫害,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但最後不僅沒有救下族人,反倒被逼得遠走他鄉,隱居山林。甚至,他連自我了斷的能力都沒有,焚罪心中掛懷弟子親人,而他們卻成為了他的夢魘。


    “前輩,凡事不要太過悲觀,雖然上天待你不公,但最起碼你還活著,隻要活著,就有希望,就有無限可能!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身為萬物靈長的我們呢?”淩瑀暗歎一聲,將焚罪攙扶起來,輕聲安慰道。


    在這種情況下,淩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麽。在這個世界上,其實從來都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因為每個人的經曆不同,際遇不同,所遭受的悲喜更不同。而且,人的性格千差萬別,處理事情的角度和做法也迥然相異。別人所經曆的事情我們可以想象,但卻無法變成他們,感受他們彼時的心緒。我們並不是他們,他們心中的想法和悲喜我們並不能完全理解。所以,在這種時候,淩瑀隻能盡他最大的努力去勸阻焚罪。他沒有焚罪的經曆,所以沒資格評論。


    “少俠,你不用勸我了。對於生死,我早已看透。與其讓我活在人世間受苦,還不如死了解脫,一了百了。對了,我們相逢即是有緣,焚香穀已經不存在了,可是焚香穀的機緣不能就此斷絕在我手裏。”焚罪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取出一本泛黃的古籍,他將古籍遞給淩瑀,繼續說道:“這本古籍就是我們焚香穀的丹道聖典《焚香錄》,我將它送給你,希望你能將丹道一脈發揚光大。還有,這座丹爐便是我們焚香穀最大的底蘊,它叫忘生爐,是我派開山祖師取天外神鐵鍛造的。別看這口丹爐平淡無奇,但它卻是仙域第一爐。雖然當年仙域的朋友都說我是丹道聖者,但我知道,我的煉丹之術和我們的開山鼻祖相比,有如雲泥之別。”


    見淩瑀露出一副懷疑的神色,焚罪難得的露出了笑意,似乎想起了令他驕傲的祖師一般。焚罪的雙眼望向遠空,天際上仙鶴矯健的身姿倒影在他瞳孔中,將他的思緒拉迴了叱吒九霄的日子。良久,焚罪對淩瑀歎息著說道:“其實我們焚香穀的祖師才是亙古至今的丹道第一人,當年他利用忘生爐煉製神丹,一爐生七藥,傳為佳話。在其他不懂丹道的修者眼中,似乎丹爐每次隻能煉化一種丹藥,但實則不然。丹爐中的每一片空間中的溫度都不一樣,而且草藥的藥性和它們的重量也不同,在爐火燃燒的時候,有的草藥會浮於爐頂,有的草藥會潛於爐底。這時候,就需要丹道強者以靈力操控火焰的力度,使不同的草藥產生不同的效果。”


    “祖師最輝煌的記錄是將不同屬性的草藥同時放置在忘生爐中,以靈力精準地操控著火焰,使爐中丹藥皆發揮出最大的藥效。開爐之時,七顆屬性各異的天階神丹便已經被他煉化完成了。而我最好的記錄,也僅僅是能夠一爐生五丹,而且其中還有兩顆丹藥並非天階,而是仙階。在祖師煉丹的時候,忘生爐上麵的靈獸都活了過來,它們甚至會飛出爐壁,在空中盤旋,將各自的火屬性施加在忘生爐中,擬天道,化神丹。”


    在提到老祖的時候,焚罪的眼中彌漫著向往和敬畏。雖然他被世人尊稱為丹道第一人,但他卻知道,與自己的祖師相比,他差的太多太多了。


    “前輩,既然您如此尊敬您的先祖,難道您就沒有想過青出於藍嗎?如今你遭受了數十萬年的因果折磨,我想這段折磨也該告一段落了。也許,在不久之後你便會徹底贖清罪惡,能夠重拾丹道也並非不可能啊!。”看到焚罪眼中的頹靡之色終於有了一絲緩和,淩瑀趁熱打鐵的安慰道。


    “哈哈哈,小兄弟,謝謝你的安慰,但我已經決定了。即便我能夠熬過因果,也將從此金盆洗手,不再煉丹。我是焚香穀的罪人,沒有資格再碰丹道了。這件事,我意已決,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焚罪鄭重地說道。


    聽到焚罪的話,一旁的界神色一動,他看了看焚罪,輕聲問道:“焚穀主,如果,老夫有辦法能夠將你承受的因果驅除,你還會將焚香穀的機緣送給淩瑀嗎?”


    “當然,我已經說了,我之所以金盆洗手,不是因為我沾染了因果,而是因為我做了許多錯事。那些錯事無法挽迴,更無法彌補。所以,無論今後我的結局如何,我都不會再觸碰忘生爐。而我又與你們相見,我想,這就是緣分,所以,我才決定將忘生爐送給淩小兄弟。”焚罪神色坦然,目光清澈,開口說道。


    待焚罪說完,界眉頭微皺,似在思索。片刻後,他抬頭望向焚罪,正色說道:“焚穀主,我的確有一方法或許能夠除去你身上的因果,你可願一試?不過,我的這種方法對你來說或許有些殘忍。而且,幫助你化解因果的人也不是我,而是淩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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