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勇這時還記著兄長的遺命,盡力維護大侄子,另外兩位卻見亂起意,想一不做二不休,推段勇上位。


    「他們兄弟多親近啊,侄子畢竟差一層,但段勇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他這人和別人挺不一樣的,看事情鬧到無法收拾,幹脆不管了,帶著自己一家人和部屬,直接去懷戎紮營定居。」


    段勇一走,幽州就更亂套了,他三弟想著反正和段文振也鬧翻了,幹脆自己上位。老四呢,轉迴頭又去支持段威長子,中間又有段威其他的兒子出來爭,整個亂成一鍋粥。


    羯人看著有機可趁,大舉進攻幽州,許俊就是那時候被抽丁上戰場的。


    「這麽說,段勇是自己先走的。」劉琰問,「而且是在羯人進攻幽州之前。」


    「對呀。我爹說,他剛被編進軍伍那會兒,上頭一天一變,今日讓他們往東,明日就可能讓他們往西,和羯人接戰幾次,都潰敗收場,根本沒有士氣。但那時西北因有段勇坐鎮,就很太平,所以後來他們就都往西北跑。」


    「如果是這樣,你們應該很感激愛戴段勇才是,怎麽我聽著……」


    許京華道:「因為他殺了段文珍,就是大單於的哥哥。當時大單於已經把段平段良都殺了,段文珍逃到懷戎,求段勇保全他,還說願奉大單於為主。但是段勇為了子孫永鎮幽州西北,還是殺了段文珍,把人頭送到幽州城,獻給大單於。」


    「我也聽說,段勇為了不被段文振清算,殺段文珍以自保,但我總覺得以段勇為人,不至如此,沒想到……」


    「倒是也有另一種傳說。」許京華說到這兒,聲音壓低,語氣也多了一絲神秘,「大單於對段文珍趕盡殺絕,連子孫都沒放過,大家都傳,當初段文珍來投奔段勇時,求的不是保全自己性命。」


    「你是說,段文珍還有子嗣留下來。」


    「大夥都這麽傳,誰知道真假。有說是遺腹子的,也有說是剛滿月的小孫子的,反正這麽多年過去,也沒有一個人跳出來,說自己是段文珍的子孫。」


    劉琰若有所思:「段勇的子孫裏,有沒有比較特別的?」


    「沒有吧,都挺窩囊,對大單於唯命是從。」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有沒有特別受優待,或者特別受苛待的?」劉琰說完,見許京華似乎有點迷茫,又解釋,「就是有沒有人不出奇,卻能得到最好的,或者明明人不錯,卻無父無母沒人管,外人見了,都不信他是段勇的子孫的。」


    許京華脫口而出:「有啊,段弘英就是。」


    「段弘英?」


    「呃,對。」許京華說完迴過味來,「你是說,他有可能是段文珍的子孫?不可能吧?段弘英他爹是段勇跟一個羯人奴婢生的,從小就不得段勇的喜愛,人也瘦弱,被兄弟們欺負排擠,所以才……」


    「這人是段勇第幾子?叫什麽?」


    「我也不知道第幾,段勇十幾個兒子呢!名字,好像叫末柸。」許京華說完,見劉琰似乎挺當迴事的,又強調,「不會是他的。他娘是漢女,我還見過呢!」


    「段弘英今年多大?他娘還活著嗎?」


    許京華一拍手:「對啊,他才十七,段文珍二十年前就死了,他肯定不是段文珍的遺腹子。」


    劉琰定定看了許京華一會兒,說:「你好像很在意這個段弘英。」


    「不是在意,我從小就認識他,他娘同我娘也說得來,我們小時候放羊都一起,他是什麽人,我最清楚了。」


    「可你不覺得奇怪嗎?段勇的孫子,居然和你一起放羊,連自己的部屬都沒有。」


    「也不算很奇怪,畢竟段勇的孫子太多了,他爹本來就沒多少部屬奴隸,他娘又是漢女,什麽都分不到,也不稀奇。哦,你剛才問他娘是不是?他娘不在了,比我娘還早死一年。」


    「那他娘死了之後,他怎麽活下來的?」


    許京華非常後悔自己剛才嘴快,提什麽段弘英,便敷衍道:「就那麽湊合活下來的唄。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好困啊,我要眯一會兒。」


    劉琰也沒追問,又拿起書翻開,許京華鬆口氣,閉眼裝了一會兒,卻絲毫沒有睡意,就又睜開眼睛,掀起簾帷,往外麵看。


    「聽起來,」劉琰突然開口,「你和段弘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家長輩還交好,那你之前怎麽一句都沒提過他?」


    許京華看了他一眼,又扭迴頭看窗外,哼道:「我又不是什麽都和你說。」


    「但你提過好幾個玩伴,怎麽,你們長大後,就不在一起玩了?」


    許京華不迴頭,不吭聲。


    「或者,他就是懷戎那個,讓你掛念的人?」這一句話到了嘴邊,劉琰略一遲疑,又咽了迴去。


    劉琰沒再出聲,許京華樂得裝聾作啞。


    馬車咯咯吱吱、晃晃悠悠,又走了一陣,外麵隨從來報:「公子,這邊雨好像比高平大,前麵都是山路,高低不平的,又濕滑,馬兒不好走,小的們盡量慢些,但免不了會顛簸。」


    劉琰答應一聲。


    許京華剛才看外麵,隻打量旁邊山林田地,沒留意道路。這會兒聽說,又探頭出去瞧,果然這一段路坑坑窪窪,還有積水,前麵隨從的馬時不時就打滑。再往前看,一重一重的山隱在雲霧之中,前方道路也被山擋住,不知通向哪裏。


    「來的時候,好像沒見著這樣的山。」她小聲嘀咕。


    「你來的時候,走的不是這條路。」劉琰道,「太行山以東,地勢平緩,路好走得多。我們如今卻在山川丘陵連綿起伏的太行山以西,澤州府又是咽喉之地,高平位處澤州府北端,三麵環山,道路崎嶇難行,也不奇怪。」


    許京華見他講得頭頭是道,很好奇:「這些,你也是書裏看來的?」


    劉琰搖搖頭:「是我在澤州府等你時,找熟悉地形的當地人問的。對了,戰國時,有一場大戰就發生在高平,你聽過秦將白起坑殺四十萬趙軍的故事麽?」


    許京華精神一震:「沒有,殿下講講?」


    劉琰喝了半杯水,細細給她講了一遍長平之戰,講完時,天已到正午。


    外頭還是半晴不陰的,兩人下車休息,剛吃了點東西,天忽然又陰暗下來,滴滴答答下起小雨,他們隻得迴到車上,繼續趕路。


    然而山路本來就難行,雨一下起來,更容易打滑,不久就有馬兒失蹄跪倒,差點摔著騎士。


    劉琰看這樣不行,吩咐就近找個地方投宿,等雨停、路好走了,再啟程。


    許京華也被山路顛簸得頭昏腦漲、屁股生疼,便沒反對,他們很快在一個叫神農鄉的地方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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