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想這時候去娘娘身邊。」許京華也看著前方道路,聲音低低的,「我裝不出來笑臉,也不想和娘娘對著流淚,我安慰不了她,就像她也沒法給我安慰一樣。」


    劉琰轉過頭:「不能嗎?」


    「你覺得能嗎?」許京華反問,「先帝去時,叔父和娘娘,能互相安慰嗎?」


    劉琰一麵迴想,一麵緩緩說道:「先帝大行與普通人家不同,我們是直到二十七日除服後,才真切感受到他已經不在了的……」


    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大行,嗣皇帝必得盡快靈前繼位,新帝一繼位,他的妻兒也就算熬出頭了,從此身份不同。所以對很多人來說,國喪反而是喜事。


    新帝也要在這段時間裏尊奉太後、冊封妃子、封賞老臣,開啟新朝氣象,所以他們並沒有什麽空閑,可以陷入到失去親人的悲痛中。


    「我記得,搬到慶壽宮後,娘娘越來越沉默,以前喜歡養花草,也不養了,五叔……五叔那段時間不怎麽進宮,要不是這樣,父皇也不會又派人往幽州去尋你們。」


    話繞迴原點,劉琰輕輕歎了一聲:「也許你是對的。」


    許京華看他似乎有些難過,不想再談親人去世的話題,就抬頭看看天,說:「這天不會下雨吧?我們出門前,真應該看看天的。」


    「……你現在才說,會不會太晚?」


    「這還要我說嗎?難道你自己不會看?你那些護衛,也沒提醒你?」


    劉琰抬頭看看天,又看看身後侍從,到底還有幾分良心,堅持道:「我們都聽你的,你說走就走,你說停就停。」


    許京華:「……我覺得不會下的,這雲一看就沒有雨!」


    一刻鍾後,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砸了他們一身,劉琰一邊戴鬥笠一邊問許京華:「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幸好他們很快就找到茅草亭避雨。


    麵對此情此景,大殿下詩情大發,漫吟道:「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1


    許京華一邊抹擦衣服上的雨水,一邊發出疑問:「都什麽時辰了?哪有月?霜是霜凍的霜嗎?那更沒有了,這時節別說中原,我們懷戎都不上霜了。」


    「……」


    大殿下因為陰雨天,而生的一點旅途愁思,瞬間散了個幹淨。


    他迴頭看一眼許京華,見她還穿著最初那身裋褐,肩頭褲腿都被雨打濕,就建議道,「你上馬車把衣服換了吧。穿著濕衣服吹風,當心著涼。」


    大皇子殿下準備充分,隨行除了拉行李的板車,還有一輛供人乘坐的舒適馬車,剛剛要不是開路的隨從找到這處茅草亭,他們倆就上車避雨了。


    許京華也怕外衣再把裏衣洇濕,穿著難受,就拿著裝衣服的包袱上車,換了一套出來。


    這時劉琰的隨從,已經手腳麻利地生了茶爐,燒起水來。


    她見大殿下仍站在亭邊看雨,走過去問:「怎麽?想家了?」


    劉琰搖頭,解釋說:「我隻是看見這草亭,想起‘茅店’,才隨口念了那兩句。」


    「你們讀書人真有趣。」


    劉琰聽這句,怎麽都不像誇獎,就問:「那你看見這草亭,會想起什麽?」


    「不用淋雨了啊。」


    「沒別的了?」


    「別的……」許京華仰起頭四處看看,「這草亭剛修過,比我在孟州那邊兒看見的草亭好多了,那邊的還露著天呢。」


    「你們不讀書人也很有趣。」劉琰迴敬道。


    許京華:「……」


    扭頭看向劉琰,他也迴看過來,臉上少見的沒有笑容,隻挑著眉,似乎在等她迴話——這個大殿下出一趟京城,怎麽好像不一樣了呢?


    「你說得對。」許京華笑嘻嘻迴了一句,轉身去找水喝。


    以為她會正麵迴擊的劉琰呆了呆,反應過來時,那丫頭已經跟烹水的內侍搭上話,聊了起來。


    「這位公公麵生,不是慶壽宮的吧?」


    「確實不是,小人錢永芳,奉皇上之命,伺候大殿下出行。」


    是皇上派來的,許京華瞄一眼劉琰,見他也正看自己,索性大大方方道:「大殿下非要送我,皇上知道了,不會生氣吧?錢公公要不要勸勸大殿下,讓他早些迴去,也免得皇上惦記。」


    錢永芳笑道:「姑娘太高看小人了,小人隻奉命伺候殿下起居,別的事情,不敢多嘴。姑娘是喝茶,還是白水?」


    「白水就行。」


    皇上派來的人都不敢勸,那就隻能走著看了,許京華喝了杯水,雨也停了,這一陣隻是急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妨礙趕路。


    但騎馬到底會甩泥,她和劉琰還是上了馬車,一路緩行,傍晚早早投宿在高平縣城。


    高平隻是個小縣城,客店也很簡陋,開路的隨從幹脆包下一整間客店,自己接手了廚房。


    許京華他們到的時候,飯菜熱水都已備好,她洗好出去吃飯時,發現劉琰又和她吃一樣的飯,就說:「我還在熱孝期間,吃不得肉,你又不用跟我一樣,放心吧,我不饞。」


    「偶爾食素,清清腸胃也好。外麵下雨了,瞧這架勢,明日未必走得成。」


    許京華聽說,到門邊看了一眼,外頭果然下著細雨,不免歎口氣。


    劉琰可能是累了,沒再吭聲,兩人沉默著吃了飯,各自迴房休息。


    這場雨滴滴答答下了一夜,下得許京華夢裏都在發愁雨天走不了,然後早上起來,果然走不了。


    「道路太泥濘了。」出去看過的隨從迴來稟報,「且這雨,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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