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一向心細,不可能不察覺,定是要問個究竟的。劉琰心事重重,轉身離去。


    太後不光心細,還沉得住氣,一直到吃完飯,和許京華迴了後殿,才開口問:「京華是跟琰兒慪氣了麽?」


    慪、慪氣?許京華使勁搖頭:「沒有啊。不過,迴來的時候,我不知輕重,開了個玩笑……」把事情經過三言兩語說完,她帶點忐忑,問太後,「娘娘,事情真有殿下說得那麽可怕嗎?」


    「……唉。」太後低歎一聲,「京華別怕,今日是事出有因。」


    她說著轉頭看了一眼門口侍立的郭楮,郭楮立即帶著宮人內監都退出去,自己守在門口。


    「這事兒說到底,怪我和皇上。你和你叔父走了沒多久,皇上就來了,他知道你叔父進宮了,奇怪他怎麽那麽快就迴去。」


    太後自然實話實說,皇上聽說許京華跟齊王出宮,去探望許俊,就誇了幾句,正好這時,劉琰下課迴來了。


    「皇上也不知怎麽想的,見到琰兒進來,張口就是一句,‘琰兒要是個女兒多好’。」


    許京華:「……人家都指著女兒說,要是個男兒多好,皇上怎麽?」


    太後歎道:「便是個女兒,被這樣說,有心氣兒的,都要不高興,何況男兒?再者——我原想著,有些事不急著同你說,免得嚇著你,但如今看來,還是早些說了,你心中有數方好。」


    許京華忙端正坐好,「娘娘您說。」


    「皇上登基已有一年,卻遲遲未立太子,如今朝中大臣都在催促,我一個居於深宮的老婦人都知道這些,恐怕也瞞不過琰兒去。皇上偏在這個時候說這話,莫說琰兒本就心事重,便是個心寬的,也不能不思量。」


    許京華琢磨了一會兒,有點明白了,「大殿下是不是擔心皇上不想把天下傳給他,才說這話的?」


    太後點點頭:「皇上當時說完,也有些後悔,隻說羨慕你爹有你這麽個貼心的女兒,讓琰兒替他去探望你爹。」


    「難怪大殿下始終不太高興了。」換許京華,心裏肯定也不是滋味。


    「所以我說怪我和皇上,要是平常,你同琰兒這麽說笑,他頂多告誡你兩句,卻不會這麽當迴事。」正是心裏生嫌隙的時候,聽了許京華那話,難免覺著驚心。


    「那也怪不著您啊。」許京華抱住太後手臂,「這是他們父子間的事。」


    太後搖搖頭:「我當時應該攔著,不讓琰兒就走,說皇上幾句,把那話圓迴來的。但我那時想起了琰兒的母親,一愣神,他已經領命走了。」


    「大殿下的母親怎麽了?」


    「這事說來話長,琰兒的母親姓李,李家是山東士族,當年擁立先帝,有功於朝廷,所以先帝就選了李氏女為太子妃。但李家權勢日盛,也生了不該生的野心,在太子妃產下琰兒後,她父兄密謀造反,想弑君擁立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


    許京華有點糊塗:「造反的人,不都是想自己做皇上嗎?」


    「當時人心所向,仍在皇室,李家不敢直接稱帝,就想擁立才十六歲的太子——他們以為少年太子比先帝好糊弄,就算不好糊弄,過一段時間再弑君,立繈褓中的琰兒便是。」


    許京華聽得汗毛豎起,指尖都涼了。


    太後摸摸孫女額頭,安撫道:「別怕,事情沒成,先帝得到密報,提前部署,將李家叛軍剿滅了。不過,太子妃也因此早逝——我知道皇上心裏一直很懷念她,太子妃的品格,原也沒得挑,所以當時聽了那句話,思緒就跑遠了。」


    許京華沒明白:「這兩件事有什麽關係麽?」


    「若琰兒是個女孩,李家大概也不會急著謀反……」


    「您是說,皇上是這麽想的?」許京華瞪大眼睛。


    「我不知道,但這些年來,皇上同琰兒確實不大親近。」


    「這沒道理啊!有心謀反的人,什麽事做不出來?怎麽能把緣由歸結給一個嬰兒?」


    太後苦笑:「人便是如此,遇上無可挽迴的事,總忍不住去想‘當初如果’。這些話,我同你說了,是想你明白背後因由,天下間的父子父女,不都同你和你爹一樣。以後你同琰兒說話,盡量不要涉及皇上——認真說來,背後議論皇上,也算不敬。」


    許京華麵上老老實實點頭,心裏卻想著,要把誇皇家的話都收迴,他們這些人背後都有坑,一不小心就踩進去了!


    「也不要告訴琰兒我同你說的話,他本來心事就重,聽了這個,父子倆恐怕就有心結了。」


    現在叫她說,許京華也不敢說了,就又點點頭。


    「那你同宮女們玩會兒,我去瞧瞧琰兒,開導開導他。」


    許京華站起身送太後,到底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祖母,皇上……是不是真的不想把天下傳給大殿下啊?」


    東偏殿裏,劉琰正握著一卷書發呆。


    那小丫頭如此反常,娘娘不可能瞧不出來,這會兒必定在詢問。娘娘會生氣嗎?應當不會,但肯定會有些失望吧?


    他都十六歲了,父皇在他這個年紀,他都已經出生,他卻還因為父皇一句玩笑話,就如此沉不住氣……。


    「殿下,太後娘娘來了。」


    劉琰一驚迴神,手中書卷一鬆,啪地掉在了地上,劉琰顧不得書卷,忙穿鞋迎出去。


    太後站在外間正打量陳設,見他匆匆忙忙出來,笑問道:「是要睡了嗎?」


    「沒有,孫兒背書呢。」劉琰一邊行禮一邊答道。


    太後歪頭往裏間瞧了瞧,蹙眉道:「背書怎麽不多點幾支蠟燭?壞了眼睛可不值當。」又叫郭楮,「我這些日子心神恍惚,怎麽你也懈怠疏忽?這都什麽時節了,琰兒的窗紗還沒換?」


    郭楮跪下請罪,劉琰忙道:「娘娘息怒,其實半月之前他們就要換的,是孫兒看窗紗還新著,並無破損,那時天也沒暖,就叫他們等一等,真不是郭楮疏忽。」


    太後擺擺手,讓郭楮起來,又說劉琰:「你這孩子,節儉不在這上頭。天氣暖了,就該換輕薄的窗紗,這樣一則透氣,二來也更透光,屋子裏亮堂,你讀書寫字,才不傷眼。還有,天黑以後,盡量不要看書,非看不可,就多點幾根蠟燭。」


    劉琰連連答應,等太後囑咐完,笑著請太後坐,「又讓您操心了。其實孫兒剛才沒說實話,您來之前,孫兒手裏雖拿著書,卻根本沒看。」


    「怎麽?有心事?」太後明知故問。


    「嗯,孫兒覺著自己白長了十六歲,不但不能為父皇分憂,還讓您時常操心……京華妹妹跟您說了吧?孫兒今日,實在有些失態。」


    太後輕輕歎息,向他招手:「琰兒過來。」又示意郭楮等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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