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靠岸,貴女們聚在一處等候,而後乘轎,繞開擊鞠場往後方的茶樓走去。


    雅間裏已經備下了茶點,同樣是白府請來的的廚娘手藝,糕點擺在荷葉狀的青瓷盤中,每個座位前都擺了一碗藕粉清荷湯,乃是避暑聖品。


    貴女們的侍婢也早在這兒候著了,葉盼香同眾人坐著飲了盞花茶,趁著娘子們聊著京中八卦的喧鬧,攙著寶心往外走去。


    寶漪留在雅間外,以防若有人問起她家娘子哪兒去了。


    一路上,葉盼香直麵撞見了好幾個端著茶水的侍女,寶心還佯裝迷了路,問了其中一人茅廁如何走。


    主仆二人真繞路去了茅房,寶心就留在離茅房不遠的青石板路上等候。葉盼香則又從後頭繞了一圈掩人耳目,最後停在了紅木樓梯。她注意了四周的情況,見無人來往,才快速地隱進了樓梯間鏤空的縫隙中,輕輕敲了敲內側的石壁。


    不過幾息,一人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將她帶進了一處窄小的密道。


    葉盼香迴頭,眼前人不正是今早為她斟茶的範家娘子的侍女嗎?說來蹊蹺,她飲了一口茶後,才發現茶盞底下有一小紙條,她雖詫異,卻也沒有當場拆開。方才在船坊內,趁眾娘子玩笑時她才攥在手中瞟了一眼,入目的圖案甚是熟悉,每個獨特的字符代表了不同的含義,並不難理解其中傳達的意思。


    侍女將耳邊的紫紗取下,露出一副驚豔美貌,瓊鼻櫻唇,此刻她唇邊噙著笑意,溫婉靦腆。


    葉盼香見著熟悉的臉龐,難掩喜悅,興奮道:“寶玥姐姐,是你嗎?”


    寶玥輕輕地點了點頭,攏了攏葉盼香的秀發,杏仁狀似的眼眸中泛著濕意,良久才道:“三公主長大了。”


    葉盼香聽見久違的稱唿不由得淚目,一時間竟有些沒反應過來。年歲太久了,久到離開那裏的日子比曾經在時還要久遠。


    葉盼香鼻頭發酸,嘴巴張了張卻沒發聲,想問的實在是太多了,“寶玥姐姐怎麽過來了,是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也不想辦法與我傳個信......”


    寶玥應道:“奴婢是半個月前來的,這次奴婢來執行的是另外一項任務。”


    葉盼香還沒來得及多想便開口問道:“什麽任務?”


    寶玥蹙眉,張了張口,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您離開後,奴婢就被移出幽蓮閣了。按照規矩,任務內容,奴婢不能外泄,還望殿下贖罪。”


    葉盼香抿了抿唇,半響不說話,而後卻是笑了:“我雖離開了許久,但規矩還是知道的。你且同我說說,她還好嗎?”


    寶玥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個“她”指得是誰,終是歎了口氣道:“這麽多年了,好與不好,實也分不出來了。殿下,您不在的這些年,她......真的不容易。您若是想開了,便寫封信迴去,她一定會歡喜的。”


    葉盼香垂著的眸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沒有言語,也不知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寶玥也未強求,又囑咐了些旁的:“殿下,幽蓮閣的勢力擴大了,不日便會有蓮兵入京,潛伏在您身邊保護您安危,屆時會與您聯係,還請你萬事小心.......”


    因著葉盼香是借著如廁的名頭出來的,實在不能耽擱太久。兩人談了一會兒,寶玥便領著葉盼香去了另一處密道,出了門便是一間上了鎖的茅廁。


    葉盼香整理了一番儀容,緩了緩情緒,確認眼睛不再泛紅,才與寶心一道迴了雅間。


    一來一去左不過花了一盞茶的時辰。


    迴到雅間時,席上已然多了好些貴女。唐馨也迴來了,她被一群娘子們圍在中間,聽她繪聲繪色地描述這湖上秋千的樂趣。


    也有不害羞的娘子們,倚在窗前,觀賞著新一局的擊鞠賽,同密友貼耳交談,嬉笑怒罵,不定是在談論哪位郎君的球技更甚,或是誰更俊美。


    葉盼香離得近,隱隱約約地聽見了幾句話,竟是在論“蕭大公子和孟大公子誰更勝一籌”。有心悅蕭霂的,自然也有欣賞孟黎的。


    還有人提起了“唐四公子”,娘子們頓時沒了聲音。葉盼香難掩好奇,不動聲色地迴頭望了眼,竟瞧見好幾位娘子臉紅了,欲蓋彌彰地撚著帕子遮臉,不禁咋舌。


    實然,若是不了解唐煥此人的品性,光看其外表,確實能讓人醉生夢死,溺斃其中,這在京城的大戶人家裏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


    葉盼香從自己的思緒中掙脫,見唐璟坐在一處茶案前,正向她搖手。身邊坐著的小書呆子看到她,總算是願意把眼從書卷上移開片刻,朝她招了招手。


    葉盼香見茶案左手邊有一個空座,想來是為她留的,她笑著迴應,剛想過去,窗外卻傳來了一聲不輕不重的水聲。


    這水聲突兀,聽著竟像是......重物落水的聲響。


    葉盼香被腦海中的想法嚇了一跳,忙向窗邊走去。放眼望去,湖中赫然有一處翻騰的水圈,隱約還能瞧見一截藕荷色袖子的手在湖麵起起伏伏。


    湖岸邊的侍女們大驚失色地喊著救命,幾十個刺耳尖銳的聲音聚在一處,起起伏伏宛如尖刀一般。除了比這兒還喧鬧的擊鞠場沒有驚動外,整個湖畔的人都注意到了這裏的情況。


    席間的娘子們聽清後,匆匆地圍在了窗前,各個震驚不已,有人認出了那件藕荷色的衣裳,嚇得花容失色,顫栗道:“這,這不是季家妹妹今日穿的衣裳嗎?”


    這句話還沒說完,孟家的兩位娘子便險些站不住了,孟芙還算鎮定,孟卿卻是險些要昏厥了。


    幾個與季家娘子關係好的娘子們,更是被嚇傻了,愣在原地淌淚,渾身顫抖地不成樣子。有的人迴過神後,饞著侍女便倉促地往樓下跑去。


    葉盼香與季家姑娘素來無甚交情,要說有也隻是點頭之交。誠然,她除了替季家姑娘感到焦急外,卻是無法像她的好友一般傷心淌淚。


    如她一般的貴女還有許多,但在雅間裏,人人幾乎都是蹙著眉,攥緊了帕子,一副焦灼之色。


    葉盼香餘光卻瞥見一旁的蕭梵,眼神平淡高傲一如往昔,嘴角卻是有一抹不合時宜的弧度。


    此刻擊鞠場上的比賽如火如荼,岸邊的小廝,有會鳧水的,脫了褂子便急匆匆地跳下了水,往湖中央遊去,臉上寫滿了欣喜之態,像是救了人就能一躍成了高門女婿,嬌娘入懷,從此一步登天。


    白家娘子自是瞧見了,對著眾位娘子道了歉,便匆匆地攙著侍女往湖邊走。


    她雖是走著,步子卻快極了。到了岸邊,她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漁夫掌舟,又命會鳧水的侍女隨行救人,至少要維護季家娘子的清白。她隨後又命出事的寶船快速停岸,對上頭的侍女和小廝逐一詢問,盤查。


    待眾娘子瞧見幾近昏迷的季家娘子被救上了岸,白府的女醫在一旁急救,季家娘子卻久久沒有反應。白家娘子站在一側,見這情景,麵色都涼了幾分。


    這邊懸在嗓子眼裏的心還未能落下,擊鞠場上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季家二公子意外落馬,左小腿被馬踩斷了。


    眾人皆不知說什麽是好。


    接二連三地意外,出事的卻隻有季家兄妹,實在難讓人不想岔。這樣的巧合,怕也是百年難遇。擊鞠場那處,隨著季家二公子的意外,季家娘子落水,至今昏迷不醒的消息也傳了進去,將兩邊原本熱鬧非凡的氣氛打壓地猶如寒冰。


    若是人為,也不知這幕後兇手是對白家有仇還是季家有仇,又或是都得罪了。


    白家作風謹慎,鮮少與人結仇,如此拆台之事不大可能發生。


    倒是季家,最近處在風口浪尖。季家大公子行土匪做派,將蕭家大公子捆了痛扁一頓,雖不是他原意,但到底傷了人,還害得對方臥床靜養了不少時日,雖付出了代價,卻不是最慘烈的。


    蕭家是誰,京城裏數一數二的權貴之家。出了這樣的事,季家沒被扒下一層皮來已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如今這場“意外”的發生,卻像是那件事的延續,蕭家作為受害者,逃脫不了關係。


    閑言碎語落下了,嫌疑便也落下了,蕭家難免會被人責備,是對聖上處置季家的做法不滿才自行動手。這件事,牽扯的也就大了。


    眾娘子聚在雅間裏停留了好一會兒,白家娘子才將季家娘子已經脫離了險境的消息帶了上來,眾人都為她鬆了口氣。


    白家娘子將事情的大概經過了解清楚,卻沒有足夠的證據去下定論。但她從來是不遮掩的人,將所知道的如實告知眾位娘子。


    原是排隊的娘子們都玩好了,乘著舟離開了。季家娘子因著膽小,有些猶豫,磨蹭了一會兒。聽船上在收拾果盤的侍女說,季家娘子原本同她身邊的侍女言她害怕,不準備玩了,不知為何下了船梯後又改變了主意,折迴了甲板。


    當時甲板上已然沒人了,原本推秋千的侍女也早早地退迴了船艙。


    這樣一來,究竟是不是意外,著實無處下手。


    白家娘子顯然對這意外感到慍怒,當即便著人去官府報案。隻是這詩社首次聚會到底是毀了,之後作詩,吟詩,賞月的環節也不能繼續了,不免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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