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滅師太的院子在山林深處,路過一片竹林,雨點落在竹節上發出的脆響,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盤般悅耳。


    葉盼香撐著傘,跟在不休師太的身後,小心翼翼地避開小水塘。雨中濕潤的空氣和泥土的芳香,讓人聞著便心曠神怡,像是春日盎然的氣息。


    “前麵便是不滅師太的院子了,師太喜靜,貧尼便不過去了,還請貴人移步。”


    葉盼香道謝後,收了傘,走進了院子裏。眼前的院子很是古樸別致,石板上的刀刻花紋纏繞著向上爬,一眼望不到頭。幾顆青檀石子零零散散地落在通往涼亭的小徑上,別有一番詩情畫意的滋味。


    遠遠的,葉盼香就瞧見涼亭裏,有人對著幽靜的山林端坐著,她身前的小木桌上放了一壺茶水,似有若無的煙氣從縫隙中溜出。茶壺是天青色的,色澤純亮,清透地像是雨後雲煙。


    葉盼香站在一旁,不敢出聲擾了不滅師太的清靜。這樣嫻靜,淡然,似不為塵世所煩,不為溫飽而惱。


    雨淅淅瀝瀝,漸漸轉小,不滅師太才轉過身來。


    “信女葉盼香見過不滅師太。”


    葉盼香低著頭,眼中帶著驚豔。她的確沒想到,不滅師太會是這樣一個年輕娟秀的女子,與她想象中鬢絲禪榻的模樣大相徑庭。


    “貧尼擔不起娘子此禮,請坐。”


    不滅師太一臉祥和,替葉盼香倒了一杯茶。


    葉盼香接過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茶入口醇香,味甘甜,清透的滋味像是在洗淨味蕾,比之萬道先生後山的清泉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品茶時去除雜念,方可品其中滋味萬千。”


    葉盼香笑道:“信女受教了。”


    不滅師太慈和一笑,手執筆在一張小信條上落字,堪堪兩筆,筆鋒柔和有力,實為好字。


    “今生種種皆是前生因果,有人盼你平安喜樂,自日日為你祈福禱告,祈求佛祖庇佑。”


    不滅師太又將墨幹了的信條遞給葉盼香,道:“萬發緣生,皆係緣分。放下執念,方可求得安康。”


    短短兩語,葉盼香的心卻像是被敲鼓擊中了一般,猶有迴音,動蕩起伏。


    不滅師太緩緩轉身,對著空山念佛。


    葉盼香手執信條下了山,心裏思緒萬千。不可置否,不滅師太的話句句都在說她現在的處境,她的思緒萬千,在不滅師太麵前,一覽無遺。


    可是,放下執念......若真有這麽簡單,她也無須庸人自擾了。


    這場春雨綿長,誦經隻能留在明日。今夜,葉盼香需得留宿在空山寺後院的廂房。


    雨季纏綿,留宿的人不少。廂房是不夠這麽多貴人住的,王府裏的小姐兩人一間廂房,勉強擠一晚。


    葉盼香得幸,獨自一間。可雨後的庭院太過靜謐,燭火又太過晃眼,葉盼香反倒了無睡意。


    趁著夜色朦朧,葉盼香披了件琵琶襟披風,舉著小夜燈,在後院裏閑庭信步,尋了一處涼亭賞月。


    雨後的夜,雲層褪去,月清亮,不見一絲渾濁。


    曾幾何時,葉盼香記得也有人陪她賞過這樣的一輪月。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流年短,寂寞長,人生短短數十載,如今又天各一方,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麵的機會。


    葉盼香輕輕地歎了口氣,在沉重的夜裏顯得尤為孤冽。轉瞬,葉盼香便聽見身後的林子傳來稀散的腳步聲,與樹葉摩挲的“唦唦”聲。


    寺裏不似府上有暗衛,葉盼香怕有歹人出沒,出於自保,她吹熄了小夜燈,小跑著躲進了涼亭底下的灌木叢裏。她身形玲瓏,墨黑的發混入黑夜裏,不見一絲蹤影。


    腳步聲逼近,堪堪停在涼亭裏,小小的夜光燈被放在石凳上,正對著灌木叢。


    借著幽幽火光,葉盼香仰著頭,準備偷偷瞄一眼來人,看清後卻不由得瞪大了眼。


    竟是他?


    唐煥著著一件玄色直襟,墨發被青色玉冠束起。在淡淡的月色下,羽扇綸巾,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唐煥身邊還站著一位娘子,她隻著了件素白紗裙,外麵披著一件灰色大氅,顯然是唐煥的。她頭簪梨花,閉月羞花,是清新脫俗的美。


    葉盼香並不認識那位娘子,可更深露重,孤男寡女,若說沒有一點私情,怕是連孩提都不會信。


    葉盼香不禁感慨,怪不得京城裏都說榮安王府的四公子生得一副刀砍斧削,玉樹臨風的好模樣,可這性子著實風流。前些日子剛買下了若瓊姑娘的初夜,今夜又跟這個不知名的清秀嬌娘私會,實為不負傳言。


    葉盼香無意聽這兩人夜半的私相授受,可她身處灌木叢中,一麵臨山,三麵環壁。她便是微微一動,這摩挲聲怕是也會驚動了旁人。無奈,葉盼香隻好期盼這兩人能快些離去,好讓她得以脫身。


    這唐煥和那娘子似是在賞月,兩人都不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天上。葉盼香蹲得腿都麻了,又不敢動彈,當真是受罪。


    “這是阿錦親手做的劍穗,四郎可喜歡?”


    女子突然開口,嗓子嬌嬌軟軟的,像是春日裏的微風細雨,吹到人心坎裏。


    唐煥似乎是輕笑了一聲,嗓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你親手做的,自然是好的。”


    娘子嬌聲道:“四郎喜歡就好。”


    葉盼香瞧見唐煥也從袖子裏拿出了一盒白玉盒子,小小的盒身像是裝胭脂的。


    娘子欣喜地打開盒子,嗅了嗅香味,喜悅道:“這可是用夜春風做的胭脂?”


    葉盼香隻見唐煥親昵地攏了攏那娘子的大氅,道:“夜春風潔白如玉,襯你最合適不過了。”


    葉盼香這才聽明白,這夜春風怕是那天棉霧奉他的命令從她的碧海閣裏摘的。


    夜春風是梨花中最尊貴的品種,開在二月初上,冰清玉潔,清香襲人,最是珍貴難尋。棉霧摘的一籃子夜春風的花瓣,做這一盒胭脂堪堪好,實屬千金難買,不可多得。


    拿著她院子裏的花做成胭脂,送與他心儀的娘子,未免有借花獻佛之嫌疑。


    但思索片刻後,葉盼香倒也寬心了。唐煥是長房的嫡子,莫說這碧海閣了,就連整個王府日後都是唐煥的了。摘幾朵花而已,有何不可?


    “四郎,你待阿錦如此好,阿錦無以為報......”


    娘子的話還沒說完,唐煥便在她耳邊輕聲呢喃了兩句,害得那女子一臉嬌羞。月色下,那張千嬌百媚的小臉紅得像是在滴血,美豔絕倫。


    葉盼香垂著頭,生怕看到什麽讓人羞澀的場麵。不料,她這軟底雲絲繡鞋上,正有一隻水蟲。葉盼香最是怕這些小蟲子,眼下真是喊也不是,走也不是,眼睜睜看著那隻水蟲在她鞋上趴著,心裏膈應難受。


    水蟲像是很喜歡葉盼香身上的味道,一個勁兒地想往在她繡鞋上蠕動。葉盼香再也忍不住了,蹬了蹬繡鞋,將水蟲趕了下去。在安靜地夜裏,發出了不大不小的響聲,清楚地落在了涼亭裏的人兒耳裏。


    “四郎,是什麽聲音......”


    葉盼香迅速埋下了腦袋,整個人都縮在灌木叢裏,聽著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


    唐煥半個身子探出了涼亭,掃了眼灌木叢,嘴角隨即勾起了一抹笑,對著那娘子道:“一隻小野貓。”


    葉盼香咬著唇,心裏篤定唐煥這是發現了她,這兒附近哪來的什麽小野貓,指不定是他拐著彎說她呢。


    那娘子似乎有些怕,拉著唐煥的袖子,軟糯著撒嬌道:“那我們快些迴去吧。”


    唐煥嘴角上翹,道:“也好,下迴尋個沒有野貓的地方。”


    這番話語明顯多了幾分揶揄。


    小夜燈被拿走,兩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葉盼香蹲得憋屈,不僅繡鞋上沾了小蟲子,還被唐煥給發現了。現在她隻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抵死不認。好在撞見私會這種事,沒有人想被發現的。


    那兩人似乎是按原來葉盼香來時的小徑走的,葉盼香不敢原路返迴,隻好在另一處小徑裏走,要多繞一圈。不過多繞一圈也好過被唐煥那偽君子給逮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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