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什麽聲音在騷動。


    肯……


    他聽不清楚,但那聲音持續不斷。


    ……肯……


    是什麽?他試圖分辨。


    肯恩……


    那是誰?


    “屠肯恩!”


    冷酷的聲音叫喚著那個名字,如閃電般穿透黑暗,將他硬生生從黑色的泥沼中拖了出來。


    屠肯恩。


    對了,那是他。


    他的名字,他的姓,rain給他的名字,屠海洋給他的姓——


    “你他媽的給我把眼睛睜開!”


    那是一句命令。


    他奮力睜開了眼,看見了一個男人,那是另一個他。


    那個男人戴著口罩,但他還是認出來他是那個和他有著同一張臉、同一雙眼、同一雙手,同樣dna的男人。


    “吸氣!”那個男人的手在他胸口之中,擠壓按摩著他的心髒,兇狠的瞪著他開口命令,“吸氣!”


    他吸氣,第一次沒有成功,但他幫助著他,他再吸氣,這一次他成功了,氧氣經由氧氣罩,穿過口鼻,充塞他的心肺,下一秒,他感覺胸中的那顆心髒跳動了起來。


    男人鬆開了那顆心髒,抽迴那戴著手術用手套沾滿鮮血的大手,一個女人立刻過來接手替他縫合胸口,是rain。


    恍惚中,他看見那男人的左手臂上插著一條細長的管子連接到他的手臂上,而他甚至還在幫他挖出卡在肩上的子彈、縫合傷口。


    他無法好好思考,男人與女人的臉在眼前晃動,還有其他人在附近,但他看不清楚,辨認不出,他們的臉忽遠忽近的,聲音也忽遠忽近的,但他知道,那男人和rain正合作無間的處理他的傷口。


    那一秒,他知道他不會死,不能死。


    屠震不會讓他死,rain也不會,他與她都不允許。


    他想要說話,但他的舌頭不聽使喚,光是要維持唿吸、心跳,就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


    “阿震,夠了。”rain冷靜的聲音淡淡響起:“你可以不用再輸血給他了,他的出血已經止住,生命跡象也暫時恢複穩定,我們還有你們平常準備好的冷凍血液,可以讓他自體輸血,剩下的我會處理。”


    那個男人沒有和她爭執,他隻是縫完了最後一針,剪掉了縫線,然後才拔掉手臂上那粗大的針,脫掉手術用手套,拿消毒過的棉花壓在針孔上,往後靠坐在機艙上。


    那一秒,他的視線和他在半空中交集。


    肯恩看見男人一臉蒼白的看著他,那男人的表情已經不再兇狠,湛藍的瞳眸映著被戴上氧氣罩的他。


    “你這個蠢蛋。”男人張開嘴,吐出批評的字句。


    他沒力氣迴話,隻是虛弱的看著他,懷疑這家夥知不知道在某種邏輯上,這也是在罵他自己,畢竟他們在身體與智能上,完全一樣,沒有差異。


    然後,他的視線再次變得模糊,幾近黑暗,沒來由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的手抽搐了一下,可刹那間,他感覺到一隻大手握住了他的手,緊握。


    “隻是麻醉生效了。”


    像是知道他的驚懼,他在朦朧的黑暗中,聽見男人的聲音。


    “放心,我會叫醒你。”


    他知道他會,但他混濁的腦袋想起了一件事,浮現了一張臉,他握緊那家夥的手,張嘴試圖發聲。


    最初那家夥沒有動靜,然後他感覺到臉上的氧氣罩被拿開。


    “什麽事?”


    他將意識集中在舌頭上,吐出幾個字。


    “你的……信箱……狩獵……”


    “我收到了,我會處理。”男人開口承諾。


    “找到……他們……”他艱難的說:“找到她……”


    “我知道。”他說,然後替他將氧氣罩戴迴。


    聞言,他這才閉上早已失去焦距的雙眼,讓自己被藥效帶走,陷入那片無盡的黑暗裏。


    醫院、手術室、加護病房、普通病房——


    醫生、護士、rain、屠震——


    他斷斷續續的醒來過,當他真的清醒過來時,已經過了好幾天。


    他是痛醒的。


    可怕的疼痛占據全身上下,充斥著每一個細胞,每一寸肌肉、骨頭。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看著白色的天花板。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人硬生生拆開過一遍,他的右胸、左肩和腰腹、右腳都又痛又燙,但他歡迎那些疼痛,那表示他還活著,而且它們讓他清醒過來。


    敲打鍵盤的聲音,輕輕在旁響起。


    他轉過頭,看見屠震坐在一旁將長腿交叉架在病床上,一台超薄的筆記型電腦被放在他腿上,他垂著眼專注的盯著螢幕,十指飛快的在鍵盤上敲打。


    “我把止痛藥停掉了。”像是察覺到他醒了過來,屠震頭也不抬的開口:“如果你想,按一下手裏紅色的按鈕,就能讓止痛藥加入點滴中緩解疼痛。”


    他垂眼,看見手中被放了一個紅色的按鈕,按鈕連結到床旁的點滴架上,架子上掛著一瓶液體。


    因為那滿布身體的痛讓他實在很不舒服,有那麽一秒,他真的考慮按下那按鈕,但到頭來,他還是鬆開了手,舔著幹澀的唇,張嘴吐出沙啞的字句。


    “我這樣就好。”他寧願繼續痛下去,也不願意無法自主的躺在床上,他受夠了那種日子。


    “我調整過劑量,那不會讓你昏睡過去。”男人說。


    “我這樣就好。”他強忍著痛坐起來,重複。


    屠震抬起那雙冷眼,看著他。


    肯恩喘著氣,鎮定的迴視著他。


    坐在床邊的男人盯著那渾身是傷卻還是硬是要坐在床上,不肯躺下使用止痛劑的家夥,班上,才垂下眼再次看著他腿上的筆電,淡淡道:“隨便你,我和rain說過你不會用,但她堅持我一定要提醒你。”


    肯恩鬆了口氣,喃喃道:“抱歉。”


    對這個道歉,屠震隻輕哼了一聲。


    趁屠震還在打電腦,肯恩慢慢活動著自己的手指與腳趾,雖然有些指頭淤青了,但它們每一根都動了,就連被打上石膏的右腳腳趾也有反應。


    他鬆了口氣。


    “你的腿骨沒有斷掉,隻是裂了,但下次你不一定會這麽幸運,你不是每一次都能來得及避開要害的,子彈也許會直接穿過心髒或打到大動脈。”


    那譏諷的聲音又想起,肯恩抬眼,隻看見屠震仍在敲打電腦,薄唇吐出另一句,“你應該要知道不要惹惱對你開槍的人。”


    “你怎麽——”他懷疑他如何知道,然後突然醒悟:“屠勤來了。”


    隻有可能是屠勤,才會知道他發生了什麽事,那男人有很強的接觸感應能力,能透過接觸事物而看到留下來的意念。


    “不是屠勤,屠勤昨天才到,是阿浪的老婆。”屠震繼續敲打他的電腦,邊說:“她堅持要跟來,她在直升機上感應到那場爆炸,她看見你被炸飛,還被那家夥射擊,她差點跟著休克,阿浪不在,夏雨不得不幫她打鎮定劑。”


    最後一句,讓他瞳眸收縮,更糟的是,那表示當時她也在那裏,在城堡附近,而那該死的城堡裏在過去那幾天死的人足以媲美戰場,那對能夠感應謀殺案,卻又被打了鎮定劑而無法反抗的談如茵而言,簡直就像活生生的地獄。


    “她還好嗎?”他嗄聲問。


    “阿浪來了。”屠震抬眼看著他,冷著臉說:“他氣得要死,那是他的案子,他的老婆,不管是談如茵或你,發現任何問題,都應該先知會他,而不是自己做決定。”


    “屠歡出事了,如茵姊知道屠歡對阿浪來說,就像親妹妹一樣,她知道阿浪必須去歐洲,而我剛好在好萊塢,我認識的人也剛好能弄到邀請函。”


    “瑪麗·泰勒是客戶,你應該知道,把客戶差點害死對武哥來說是大忌。”


    他的確知道,他也的確不該將瑪麗牽扯進來,所以他不再辯解,隻道歉。


    “我很抱歉。”


    “你最好是。”屠震冷冷的說。


    肯恩深吸了口氣,再問:“現在是什麽情況?”


    聽到這個問題,屠震不再指責他,隻直接告訴他進展。


    “我們找到了珍妮、瑪麗、楚欣欣和林娜娜,武哥已經先安置了她們。城堡被燒毀了,但談如茵設法從殘骸中找出了黛安娜的日記,嚴風已經到了好萊塢去確認其中說的事。你的檔案解釋了一部分,瑪麗·泰勒補充了細節,她說楚欣欣的朋友湛小姐應該和你在一起,我猜她就是那個被帶走的。”


    他心頭緊抽,臉色蒼白的點頭:“對,她就是那個被帶走的。”


    “阿浪的老婆看到的隻有一部分,你從頭再說一遍,我需要更多細節。”


    肯恩深吸口氣,背靠著身後的枕頭,閉上眼,簡單陳述那天發生的事。


    半躺在床上的那個家夥語音平穩,平鋪直述的交代那天的事,如果隻聽他說話,會以為他隻是受了點輕傷,但屠震知道他不是,所以他抬眼朝他看去。


    床上那家夥的下顎緊繃、雙拳緊握在身側,額際冒著青筋。


    若不是太痛,這家夥絕不會讓疼痛顯露出來,他害怕被強製施打止痛劑或麻醉藥,害怕再次被困住,害怕再也不能自由行動。


    屠震知道他為什麽會怕,是他也會怕,那是他為什麽不強迫他使用止痛藥的原因,他了解,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的恐懼。


    有時候,會痛也是件好事。


    還會痛,表示還活著;能夠動,證明他是自由的。


    他看著肯恩忍著痛,陳述那天發生的事,然後肯恩張開了眼,臉色蒼白的看著他做了總結。


    “我認為帶走她的那兩個男人,都是幕後的玩家,那個獵人遊戲的玩家。”


    屠震同意這點,而這對那被帶走的女人來說,真的很不幸。


    “亞倫·艾斯真正的仆人在兩個星期前全部被解雇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鎮上的人以為是因為他得了癌症快死了才會這麽做。至於警方,他們說他們從來不曾接過亞倫堡的報案電話,更沒派人去問案過,甚至不知道發生了謀殺案,顯然你看見的那些警方,也是假的。”


    “這是場遊戲,從頭到尾都是。”肯恩看著他說:“對那些玩家來說,就隻是場遊戲,他們像看電影一樣的欣賞這場獵殺,看人們被驚嚇、被玩弄。”


    屠震將筆電轉過來,顯示螢幕上的畫像給他看。


    “楚欣欣她們協助當地警方的嫌犯素描畫家,畫了幾張素描,最清楚的是那位管家貝魯斯,我懷疑那是他真正的臉,但我還是把他的臉輸入了電腦,讓係統從fbi、google及國際刑警組織……等,不同的數個資料庫去做人臉辨識。武哥讓可菲和小花去調查亞倫·艾斯的財務及金錢流向,目前還沒有什麽結果。”


    “亞倫·艾斯房間裏的電腦呢?全毀了嗎?”肯恩擰眉,追問。


    “沒有,但有人拔掉了電腦硬碟,所以我們目前有的,就是你寄來的複製檔案,還有黛安娜的日記。”


    “那個獵人遊戲呢?”他喉頭緊縮的問。


    “我在網路上搜尋過,到處都沒有關於那個獵人遊戲的消息,那是私人的遊戲,架設在私人的伺服器上,我寫了程式,讓它搜尋全球網路上所有的相關字詞,或許會有人聊到相關訊息,但那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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