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柳雲湄一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神色,坐在棋盤旁的顧景曜用手指輕輕捏起一顆棋子。那棋子通體烏黑滑亮,宛如一隻被人扼住的鷗鷺。


    “景曜,你說話呀……”柳雲湄輕輕搖動肩膀。顧景曜緩緩落下手中棋子,那棋子宛如鳥兒無力墜落於江上。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打斷她的話,溫和開口道:“隻是這件事與她並無什麽關聯。即便她不是世子夫人,而是一位尋常百姓,被我知曉了此事,我也會查下去的。”


    柳雲湄聞言神色稍霽,又抿唇道:“既然如此,那你把這件事交給府衙辦,再不要過問了,好不好?”


    顧景曜斂目沉吟,一時並未作答。柳雲湄見狀自然不滿,卻又不敢直接發作,隻能扯動裙裾起身,如蝴蝶般柔柔落在他身側拉長聲音道:“景曜……我知道你總覺得虧欠她的,我又何嚐不是呢?可是,往後我們終究是一體的。我們可以一起照顧她,但你不能總是瞞著我暗自行事。否則,你我的日子長久,如果事事都要彼此隱瞞,那往後咱們要如何相處呢?”


    “嗯。”顧景曜總算答應,但身形卻始終挺直如鬆柏,沒有半點與她旖旎曖昧的意思。柳雲湄其實也早知他不吃這一套,隻是見了他那郎豔獨絕的臉龐,便總是不甘心,總是想試一試。


    說白了,她也隻是想在他身上找尋一些他確實喜歡自己的證據而已。雖然傳家玉已經拿在手裏,雖然契約已然立下,雖然他對自己永遠這麽溫柔,可柳雲湄就是覺得心裏不踏實。她總覺得自己與顧景曜之間隔著些什麽,反倒是溫鸞,雖然都說這對夫妻不和,可她總覺得這二人是實實在在有些默契在身上的。


    “景曜,你跟我說句實話……”柳雲湄垂下頭,細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纖弱臉頰白皙如玉。“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溫鸞嗎?你們好歹也做了兩年的夫妻。”


    “雲湄。”顧景曜的視線溫柔地落在她身上,語氣愈發恬淡。“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我實在對她沒有半點喜歡之處。不過是虧欠罷了。你明白的。”


    “真的嗎?那你往後與她和離,也不會後悔?”


    “決計不會。”顧景曜伸出三根手指發誓。


    “如有違反,天誅地滅?”柳雲湄輕啟朱唇,視線鎖住顧景曜英俊的臉龐。


    “是,如你所言。”顧景曜淺笑應下。“如有違反,天誅地滅。”


    這番話,讓柳雲湄徹底放了心。連帶著方才被溫鸞惹出來的一肚子火氣都消了小半。至於剩下的一大半,則是因為溫鸞要自己給她問禮。可這事,她到底不敢跟顧景曜提起。一則是要顧忌自己在顧景曜心裏那知書達理的印象,二則是以顧景曜這種遵禮守矩的性子,她提了也是沒用的。


    所以到底要硬生生受下溫鸞給的委屈了。柳雲湄心裏一恨。可沒等眉眼裏的寒意凝聚,已然聽見顧景曜的聲音再次從耳畔響起。


    “對了雲湄,還有一件事。”顧景曜的視線落在她沒有血色的肌膚上,頓了頓道:“往後,即便你成了世子夫人,也切記不要為難溫鸞。可好?”


    一句話,讓柳雲湄臉上剛浮起的笑意頓時僵住了。她覺得顧景曜總是這樣,每次自己剛覺得與他情意款款,他便總要提出些對溫鸞的有利之事,仿佛是在故意惡心自己一般。可她又分明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誠如他所言,他不過是歉疚。可他的這份歉疚,也實在讓自己太過難堪了。


    若以後成了世子夫人都不能為難溫鸞,那今日溫鸞給自己的委屈又該如何了卻呢?難道就讓自己生生咽下嗎?柳雲湄覺得,這未免太不公平了。可一抬眸,顧景曜的目光已有些不耐。


    她心裏一涼,眼神趕緊流淌出熹微傷感道:“在景曜哥哥眼裏,雲湄就是這種人嗎?”


    “自然不是。”顧景曜不著痕跡地將她手腕壓住的繡青鬆紋袖口收迴,溫柔道:“我不過是多叮囑一句而已。”


    “是。我知道的。”柳雲湄用錦帕按了按眼角,壓住心頭不甘道:“我定然不會為難她。畢竟景曜哥哥說過,她與我們之間的事,毫無關聯。”


    “是啊。”顧景曜頷首,看向柳雲湄和顏道:“所以無需與她多計較,畢竟你才是往後的世子夫人。且我向你許諾,這一輩子,再不會有側妃侍妾。可好?”


    他溫柔的聲音讓柳雲湄心頭的怨氣被衝淡不少。隻是對溫鸞的厭惡和不滿,早已注定無法更改。


    等到柳雲湄從宣平侯府出門時,她的臉色總算恢複了大半。而此刻跟在她身旁的,已不是上迴那說話不知深淺的小丫鬟,而是孫氏親自調教的大丫鬟雪珠。雪珠說起話來不緊不慢,倒是十分入耳。


    “姑娘今日受些委屈其實也不要緊,正好叫世子爺瞧瞧那溫鸞有多不講理。您這會越委屈,世子爺才越急著娶您呢。”


    “是麽。”柳雲湄想起顧景曜對著溫鸞說擔心她時的模樣,心裏忽然重重往下墜道:“可我怎麽覺得,顧景曜對溫鸞並非無情。”


    “就算有情,可也比不過與您的情意呀。若不然,世子爺也不會費這麽大力氣要娶您為世子夫人了。您不必想太多,世子爺對她與和那阿貓阿狗的情意沒什麽區別,來日離得遠了,自然也就淡了。至於那溫鸞,姑娘想想,等她成了一個手裏沒銀子的棄婦,即便您不為難她,難道她還能有好日子過?”


    “但願如此吧。”柳雲湄輕輕喟歎一口氣道:“景曜這個人,哪裏都好,就是實在太重情義了。其實宣平侯夫人也說了,他真不欠那個商賈之女什麽,一拍兩散不就成了。何況,以我的脾氣,也不會叫那溫鸞的日子太不好過。他也太小看我了。”


    “可不是麽。”雪珠笑道:“奴婢可是知道,姑娘是盛京城裏最常外出施粥的了。要不然世子爺怎麽會如此愛慕姑娘的賢名呢?您的貴重,豈是一個小小商戶女可以比得上的。”


    “是啊,說起景曜對我,其實也真是很用心了。”柳雲湄心中稍稍寬解一些,又自知這些日子登門有些頻了,便打定主意不再登侯府的門,而是一如從前般精心準備赴詩會賞花宴等。


    如此,直到數日後,她外出赴了一場詩會,迴來卻發覺父母二人都候在正廳裏,似有什麽大事。


    “今日難得父親沒授課,隻是怎麽臉色這般凝重,可是有什麽事?”柳雲湄隨手奪過小丫鬟手裏的竹骨雪絲扇,輕輕給父親扇著風。


    柳懷愈閉目懶懶坐著並未開口,孫氏在旁便歎了口氣道:“也是我著急了,昨日還特意把老爺您寫的婚書模子送了過去。唉……”


    一聽涉及顧景曜的事,柳雲湄臉色頓時一變,手中動作也停滯下來道:“爹,娘?到底怎麽了?你們可不許瞞著湄兒!”


    “是顧景曜的事。”柳懷愈倏地睜開雙眼,語氣如煙波霧靄道:“有人向陛下進言,說是大理寺有積年冤案未辦。而這些案子,正是顧景曜在任大理寺卿時由大理寺所督辦的。所以若他受此事牽連,隻怕擢升正一品之事是無望了。”


    擢升正一品無望,也就是說,自己的婚事……柳雲湄猛地搖頭。“不,父親,不會的。景曜不是那種人,他所督辦的案件怎會成為積年冤案呢?”


    “你有所不知!”柳懷愈歎氣道:“大理寺卿一向是由兩位官員擔任,二人分管一半的案件。彼時與他同為大理寺卿的,乃是當今皇帝的弟弟,太後娘娘的親生子誠親王。那誠親王性情懶怠,總好敷衍了事。所以我若是沒猜錯的話,那些積年冤案應當是由誠親王督辦的。”


    “那就與景曜沒關係了?”柳雲湄一喜。


    柳懷愈的頭搖得更厲害。“非也,非也。那誠親王是當今太後的親兒子,即便他真的有錯,以太後娘娘的本事,也能翻雲覆雨,顛倒黑白。再者,誰又有膽子能跟太後娘娘做對呢?所以隻怕這件事,最後還是要景曜背這個黑鍋啊。”


    “唉。這樣一來,景曜那孩子的青雲路隻怕是要不進反退了。”孫氏一臉心疼地看著自己正處在如花年紀的女兒。


    柳雲湄則怔怔跌坐在椅子上,久久說不出話來。


    而另一邊的宣平侯府裏,三個女人再一次坐到了一處。“要不由婆母您出麵,去找太後娘娘說說情?”秦箏試探道。


    宣平侯夫人搖搖頭。“若是皇帝那,大約我還說得上話。可太後娘娘那……隻怕我母親親自出麵也沒用。”


    “再不,讓父親出麵?聽說父親從前與太後娘娘的兄長相交甚篤。”秦箏又開口。


    宣平侯夫人再次搖頭。“前兩年因為買一隻血冠金雞,鬧掰了。”


    廳內一時陷入靜謐。片刻後,宣平侯夫人眼前一亮,看向秦箏問道:“對了,你母親也有誥命,也可以投拜帖入宮吧?”


    “我母親的娘家曾出過一位寵妃,曾在宮裏害太後娘娘摔過一次跤的。”


    氣氛更加尷尬了。


    而溫鸞在旁靜靜聽著,心裏的擔憂其實一點不比柳雲湄少。自然,她不擔心顧景曜的死活,更不擔心侯府的前程,她主要是怕自己以後住不了大宅子。住不了大宅子,可就見不到那些俊奴了。她還特意讓人家練練腰身來著……也不知如今練得怎麽樣了。


    走了半晌神,溫鸞終於意識到宣平侯夫人正不滿地看著自己。李瓊之的確有理由不高興的,一則擔心兒子,二則是惱火還得繼續跟這個商賈出身的兒媳繼續打交道。


    “好歹也是你的夫君,你就半點都不擔心麽?”宣平侯夫人冷冷道。


    “自然擔心啊。”溫鸞捏緊手中蜜橘,心念轉動間已然有了主意。她微微昂首,啟聲喚道:“婆母,其實我有一個法子,或許可以試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世子妃她早想和離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比粥溫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比粥溫柔並收藏世子妃她早想和離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