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枯枝上的黃葉,不堪秋意的肆意把玩,於是借著鼓蕩著的瑟瑟秋風,打著旋兒淒婉零落。安寧城裏名譽大漢九州的相馬名家馮子良,在這個蕭瑟的秋朝,強撐著病體,從高聳的安寧城頭上憤然一躍而下。


    鄧踽踽大驚失色,臉色蒼白的他趕忙飛身援救,可卻終究是晚了半步。鄧踽踽麵無血色,他渾身戰栗著,雙手緊握成拳,撐在了安寧厚重的城頭上。這位浮雲軍新晉的大將軍低頭下望,卻看到了馮老蒼老渾濁的雙眸裏熊熊燃燒著狂熱的烈火。鄧踽踽看到墜落而下馮子良笑了,他懂得那份笑,當是見大漢山河壯美的欣慰,是慷慨赴國難的灑脫。刹那間,鄧踽踽的雙眼裏噙滿了淚水,他的雙唇止不住的顫抖,看口型是在重複念叨著“馮父”,可卻不知何故,終究是歸於無聲。


    馮子良化身成葉,從大漢的城牆上落下,淹沒在居心叵測的浮雲之中。蒼老的身軀跌落在地上,給滿目瘡痍的安寧城染上了滾燙而又灼熱的殷紅血色。


    “咦,這不是從皇城裏歸來的老馮頭嗎,怎麽從城頭上掉下來了?”


    “先前我可見道浮雲的鄧將軍與他一同登上了城樓,難道是鄧將軍下的毒手?”


    “休要胡說,你懂什麽。內子的姨母曾在馮老的府上當差多年,據他說浮雲軍這位鄧大將軍家境貧寒,孤苦伶仃的,是馮老見其可憐就命人將其領迴了馮府,將他撫養成人。據聽說,鄧將軍和馮府的公子一同長大,馮老也將其視為己出。兩人情同父子,怎麽可能是鄧大將軍下的毒手。”


    “情同父子?馮大公子?莫非你不知道馮家早已家破人亡,究其緣由,都是浮雲軍這位鄧大將軍害的。”


    “嗯?家破人亡?馮家人向來忠厚,對鄰裏也沒少幫襯,是一家子好人,怎麽會家破人亡呢,你快說來聽聽。”


    “唉,說起來還不是浮雲軍鬧的。自打一兩糧事件爆發以後,安平州內一夜之間多出了無數的浮雲教眾。自打安鹿軍潰敗以後,安寧城裏也少了許多的安寧。話說在浮雲教眾的策應之下,浮雲大軍不費吹灰之力,一舉攻下了安寧城。帶兵攻城大將軍正是這位鄧踽踽,可是誰能想到。鄧踽踽的大軍沒有遭受到安鹿軍的抵抗,反倒是進了城之後吃了個大虧。原來馮家少爺和少奶奶伉儷情深,糾結了不少熱血青壯,就在這安康城裏打了浮雲軍一營的伏擊。可是奈何浮雲軍人多勢眾,馮家兩口子力有不逮,所率青壯共計三百餘人統統遭受了屠殺。鄧踽踽獲悉此事之後,痛心不已。當即負荊請罪,親自跪在馮家門前。可是馮老非但沒有領這個浮雲大將軍的情麵,反倒是將其痛斥一番。馮老說,馮家是大漢的馮家,馮府容得下大漢的狗,卻容不得亂臣賊子,容不得他浮雲軍的大將軍。隨後不久,馮老變賣家產,大張旗鼓的招募鄉勇,要組建隊伍把浮雲亂賊驅趕出城外。可是浮雲軍勢大,哪裏有人敢在這個風口浪尖兒上觸浮雲的黴頭。這下子可惹惱了浮雲軍的人,他們本就是各地唯恐天下不亂的地痞流氓,


    根兒裏就兇頑,於是整日糾結在馮府打砸搶燒。若不是鄧踽踽多次出麵維護,恐怕馮府早就被那群賊人給燒了。”


    “這馮老頭莫不是燒壞了腦袋,聽你這麽說這鄧大將軍等同於他的養子,而且為人倒是情深義重。如今浮雲勢大,有這麽一個大將軍做兒子正好是大樹下麵好乘涼。他怎麽非要擰著幹,鬧出了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馮子良墜落在地,安寧城的鄉民們圍成一團議論紛紛。正當眾人紛紛感歎馮子良不識時務之時,忽然一聲稚嫩的童音響起:“閉嘴,你們這群醃小人有什麽資格對我爺爺妄加非議。哼,爺爺不是他,而是有心中有所堅守。爺爺說過,我們骨子裏流的是大漢的血,貧賤也好,富貴也罷,做人永遠都不能忘本。越是在危難之際,越是不能屈服,越是不能忘記自己是個漢人。”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走來一大一小兩個青年。小男孩端坐在雪白的照夜玉獅子上,他雙眼通紅,臉上卻露出了絲絲的執拗,他強忍著眼中的淚珠,執拗的撅起了嘴巴,衝著議論紛紛的眾人出聲怒喝道。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馮子良的親孫,如今馮家存世的唯一血脈,馮異。眾人顯然是認出了馮異來,他們低下頭來交頭接耳,眼神不住地在馮異身上遊離,暗暗地為馮異讓出一條路來。


    原來葛雲牽著照夜玉獅子,慢慢悠悠朝著安寧城晃蕩而來。可誰知坐在馬上的馮異忽然心生警兆,他坐立不安,局促的揉搓著小手,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焦急。葛雲見到了馮異的異常,心思微動。他在就聽聞血親之間在生死存亡之際往往會有所感應,他眉頭微皺暗道不好。於是乎連忙翻身上來,駕著照夜玉獅子急速朝著安寧城趕來。誰知方才望見城樓,坐在馬背上的二人就看到了馮子良從城頭上縱身躍下的一幕。感受到了身前馮異止不住的顫抖,葛雲當即猜出了縱身而下的老者大概就是馮異的爺爺了。馮異渾身戰栗,他怒目圓睜,氣急之下猛然吐出了一口鮮血。於是葛雲翻身下馬,準備安撫馮異。可是誰知少年將手一拜,很快就穩住了氣息,對著葛雲說道:“無妨,爺爺赴國難,為漢亡,死得其所。”葛雲沉吟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後,他輕歎一聲,就牽著照夜玉獅子緩緩地走到了安寧城的城牆之下。


    見到馮異直奔馮子良的屍骨而去,門前守備的浮雲軍守衛順勢便圍了過來。他們將刀斧對準了馮異,冷聲喝道:“你莫不是馮家的亂賊餘孽,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馮異聞聽此言,頓時怒從心頭起,他熟練地翻身下馬,雖是小小年紀,可是麵臨刀斧加身卻凜然不懼。少年馮異怒發衝冠,挺直了腰背伸手指向浮雲守衛,大義凜然的慷慨說道:“千年來安寧城始終是漢土,我馮家為保漢之威嚴,滿門皆亡而不悔。而汝等枉活一世,食漢食,居漢土,卻行霍亂大漢之事。你說,誰是反賊!”


    兩名浮雲守衛身形彪悍、膀大腰圓,卻被一個小小少年指著鼻子破口大罵到說不出話來。兩人惱羞成怒,對視一


    眼,接著張牙舞爪的揮舞起了刀斧,神色兇悍的對著馮異怒吼道:“小小年紀如此牙尖嘴利,居然敢跟大爺們呈口舌之利。哼,待大爺將你收押,拔去你的舌頭,看你還如何囂張。”


    看著兩人朝著馮異闖來,葛雲眉頭微微一緊,就將手握在了腰間懸掛著的寶劍之上。可是未等葛雲出手,忽然聽到一陣威嚴的聲音響起:“統統,統統住手!”話聲結巴,兩護衛問聽當即就知道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結巴將軍鄧踽踽。兩名護衛眼珠子一轉悠,想起了傳聞中鄧踽踽與馮家的關係,當即對視一眼,雙雙閃到了一旁。


    鄧踽踽冷哼一聲,隨後一臉沉靜的走向了馮異。他蹲在了馮異的身前,雙眼直直的望著馮異,誠懇的說道:“異兒,馮伯的事,鄧鄧鄧叔叔深表歉意。我我我慢了一步,沒能救下馮伯的性命。如今馮家已然落到了如此下場,與我始終是脫不了幹係,可是你要相信如今的結果實非叔叔所願。當下你舉目無親,不過你無須擔憂,叔叔已經答應了你爺爺,定要護得你一聲平安富貴,往後你便跟著我吧。”


    馮異聞聽此言,忽然臉色一正,他望著鄧踽踽,出聲言道:“不知我這聲叔叔叫的是在馮府裏充當大馬,讓馮異騎高高的鄧踽踽。還是擾安平,亂大漢的浮雲反賊的大將軍?”


    鄧踽踽聞聲臉色一滯,一臉苦澀的對著馮異說道:“異兒,你年紀尚小,不懂其中的症結,叔叔也有自己的難處。不管我鄧踽踽對外是何身份,對內都是能讓你騎在脖頸上的鄧叔叔。”


    馮異聞聽此言冷笑了兩聲,麵露苦楚的對著鄧踽踽說道:“嗬嗬,鄧叔你年紀不小,可是卻還是如此糊塗。難道你事到如今還看不出來爺爺為何要從城樓上跳下嗎?他老人家為的就是能用自己死將你喚醒,他不忍見你稱為遭世人唾棄,遺臭萬年的亂臣賊子啊!”話音稍頓,馮異看著鄧踽踽一臉的堅定,忍不住哀歎一聲,出聲言道:“罷了,我馮異年紀尚小,但卻知道家國大義。我馮異一介平民,高攀不起浮雲軍的大將軍。我馮家的滿門忠烈,皆是報國而死。各為其主,我不怪你。況且我已經找到了追隨之人,你也無需掛懷,你切記住往後你我再無瓜葛,若是他年他日,你我戰場相見,莫要留守。”


    說罷,馮異靜靜地走到了馮子良的屍骨旁。小小年紀的他極其艱難的抱起了爺爺的屍骨,步履蹣跚的朝著城外的青山走去。鄧踽踽哪裏放心的下,他連忙去追,卻被葛雲攔下。隻見葛雲站到了鄧踽踽的身旁,不著痕跡的從腰間掏出了一塊令牌,在鄧踽踽的眼前晃了晃。鄧踽踽見狀大驚,身為浮雲大將軍的他竟然下意識的屈身行禮。葛雲見狀,暗暗地伸手將其攔下。他伸手指了指馮異,輕輕地對著鄧踽踽的說道:“放心吧。”


    方行數步,馮異忽然站定。他頭也不迴的對著鄧踽踽說道:“龍首林裏被圍攻的青年救了我一命。若你還顧念與我馮家的情分,便不要再為難他。他走出龍首林後,幫我把我馮家的至寶贈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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