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王朝繁盛千年,皇城雒安更是巍峨壯闊。


    雒安城的西南角,是平頭百姓們生活的區域。這裏極具生活的氣味,走街串巷的擔貨郎們嘴裏吟著變成串兒的吆喝,引得拿著糖人的稚童們咿呀學著。茶館裏的說書人猛地拍了一下驚堂木,聽眾們紛紛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猛拍著手連聲叫好。酒館的小廝上混了兩桌的酒水,正被掌櫃揪起了耳朵喝斥,兩桌客人見狀連聲大笑,竟動起手來將兩張桌子並在了一起,拱手對小廝道謝,讓兩撥人就此相熟,成了一撥人。雒安人愛笑,皆是因為腳下踩著的是大漢最繁盛的地界兒,這可是大漢國都啊,他們心裏藏不住的得意。


    熙熙攘攘的街市一腳,開著一家賈記豆花店。這可是個開了十多年的老鋪子,鋪子的主人姓賈,因為為人醇厚,人人都稱他為賈老實。賈老實磨出的豆花可算是一絕,選的豆子都是顆顆飽滿,粒粒橙黃,加上他不辭勞苦的一遍一遍的推著磨盤,知道豆子磨成了細嫩溜滑的豆花,才肯出攤賣與眾人。久而久之,街坊鄰居們都習慣了一大早的來一碗老賈親手磨出的豆花,吃了十多年卻總也吃不膩。


    這一日天,鋪子剛一開張,就來了幾位熟客。他們駕輕就熟的從一旁的矮桌上夾起幾疊爽口的小菜,就紛紛落座對著賈老實道了聲:“老樣子。”這賈老實也是輕笑著對著幾位點了點頭,得意的吆喝著一句好嘞,轉過身去就抄起木勺,盛出了幾碗豆花來。


    “我說諸位,老家這一口我們可是吃了十多年了,日日都沒缺過。咱們現在都已經兒孫滿堂了,可老賈卻依然孤身一人,怎麽著,哥幾個發揚一下精神,給老賈尋一個婆娘?”


    “老賈這頭發都白了,即便是給了他一個婆娘,他還能下個崽兒不成?”


    “這你可別小覷了老賈,這家夥鋪子裏就他一個人,日日磨豆腐,這身子骨怕是不必小夥子差。”


    “哦?那這麽說來,說不定老賈這屋子裏就藏著位美嬌娘呢。”


    幾位熟客彼此對視,然後轉頭看著那個頭發已經漸漸發白的矮老頭,哈哈大笑起來。聽聞幾位老主顧的調笑,賈老實背對著他們盛著豆花,頭也不迴的嗬嗬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就在此時,鋪子裏又走進來一位陌生的麵孔,隻見此人高瘦身材,腰背挺得筆直,滿頭的銀發梳理的整整齊齊,舉手投足之間自帶著一股高人一等的華貴。這人徑直的走到鋪子裏,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右手抬起,就往桌子上放下一截黃色的物件兒。他對著調侃的幾位熟客輕輕笑了笑,然後張開嘴巴就聽到一陣尖細的聲音傳了出來:“喲,聽幾位這話,看來這鋪子的老掌櫃老當益壯啊。”


    幾位熟客見這說話這人樣貌非凡,心裏早已經就震懾了幾分,又聽到這尖細的嗓音,幾人的臉色更加古怪。幾人對老頭拱了拱手,便噤聲不語。


    賈老實聽到這道尖細的聲音響起,心裏突然咯噔一下,盛著豆花的手突然頓了一頓。他喘息片刻,就又恢複了手裏的動作。隻是依舊沒有迴頭,隻是穩著情緒出聲問道:“這位客官似是第一次來我這小鋪子吧,小老兒鋪子小,隻有豆花兒一碗,也不知合不合貴客的胃口。”


    白發老頭臉帶輕笑,出聲說道:“豆花就好,隻不過老夫嘴刁,隻吃那十六年前生的豆子,不知店主可否滿足老夫這難得的口舌之欲?”


    此刻賈老實已經盛好了豆花,他雙手靈巧,一下子都穩穩地端著四碗豆花,他終於轉過頭來,目光迎向老者鋒利的目光,輕笑一聲,出口說道:“貴客說笑了,十六年的豆子生的再好,也都磨成了豆花進了悠悠眾人的腹中。即便是真的感覺到了甘甜,十六年也足以將其忘卻了。”


    話一說完,他腳步輕挪,將四位的熟客的豆花奉上。白發老頭聞聲並沒有言語,隻是拿起擺在桌上的半截戒尺,細細的打量起來。


    賈老實轉過身來,重又看向白發老頭,又意味深長的出聲說道:“十六年前的豆子鋪子裏沒有,不過明年生出的豆子鋪子倒是有些存貨,不知貴客可否有興趣品鑒一二?”


    白發老者輕輕一笑,饒有興致的出聲說道:“如此,甚好。”


    賈老實轉身盛了一碗豆花端在了白發老者的桌上,之後再也不看老者一眼。四位熟客聽得一頭霧水,個個如墜五裏霧中。什麽十六年前的豆子,明年的豆子,都是虛妄之語。雖然摸不清頭腦,不過他們隱隱感覺到了一絲怪異,猜到了白發老者和賈老實都非常人。他們都是地地道道的老雒安人,紛紛迴憶起了十六年前的那場腥風血雨。一時之間,賈記豆花鋪子的熟客們一臉驚訝的看了兩人一眼,接著又彼此對視,不約而同的低下頭來,緊忙的把豆花兒送到了口中,顧不上品味分毫。直到出了鋪子,擦去了腦門上的汗水,心中才泛起了遺憾。


    大清早的一碗豆花已經吃慣了十多年,隻怕過了今日便再也吃不到了。更為遺憾的是,迴憶起生平中的最後一碗豆花,竟記不起味道和口感,隻有一片慌亂的狼吞虎咽。


    鋪子裏的客人絡繹不絕,賈老實一如往常的招待著客人,看不出一點異常。


    白發老者穩穩端坐在桌前,慢條斯理的將豆花送入口中。仿佛眼前擺著的是龍肝鳳髓,每一口都細細品味。


    直到日頭高掛,鋪子裏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老頭桌上的那碗豆花才剛剛見底。賈老實麵無表情的站在老頭側後方,冷冷的說道:“你不該出現,林賊說你死了,那位護不了你。”


    老頭從袖口中取出一條巾帕,有條不紊的擦淨了嘴角,才出生迴答道:“小家夥被盯上了,不得不安計劃行事。”


    賈老實眉頭一皺,沉聲說道:“今時不同往日,蜂巢裏出現了別的聲音,我們還沒有做好準備。”


    白發老頭輕輕一笑,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又拿起了桌上暗黃色物件兒。賈老實這才留意到這物件兒,定睛一看,隻見瞳孔又放大了幾分,驚唿道:“戒尺怎麽斷了?”


    白發老頭微微閉上了眼睛,身上忽然閃過一陣黑色的雲霧,喃喃說道:“小家夥頗有幾分那位年輕時的模樣,相比與那位更多了幾分沉穩。即便是拚了老命,我也要給他留下崛起的根基來。”


    賈老實聞言一滯,接著沉聲問道:“你去了北邊?”


    白發老頭眼睛依舊閉著,輕聲迴答:“不僅如此。北邊隻能保他一時安穩,這對他來說,遠遠不夠。”


    賈老實表情更加沉重,接著出聲問道:“他現在在哪兒?”


    白發老者還是緊閉著雙眼,輕唿了一口氣,繼續出聲說道:“姑衍山。”


    “什麽!”賈老實臉上閃過一絲焦急,激動地說道:“你把他一個人扔在姑衍山,就不怕再也出不來了?”


    白發老者忽然如睡獅轉醒,雙眼猛地睜開,閃著滔天的精光,沉聲說道:“富貴險中求,他的身份不允許他甘於平凡。若他連這一步都跨不出,就更不用提日後將要麵臨的狂風暴雨了。”話音頓挫,老頭輕輕一笑,滿臉自信的說道:“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走出來。”


    賈老實驚疑不定的看著一臉自信的白發老者,猶豫了良久才出聲說道:“要我做什麽?”


    白發老者目光一定,輕輕地對著賈老實說出了三個字:“去南邊。”


    剛過午時,賈記豆花的鋪子裏突然傳出了一聲悶響,頓時就引得街坊四圍在了鋪子前。先前的四位熟客彼此對視一眼,鼓起了勇氣推開了鋪門。老雒安們紛紛圍了過來,隻見鋪子裏巨大的石磨盤碎成一片,隻見一堆堆的碎石,卻再也尋不到賈老實半點的影子。


    姑衍山裏,白色雲霧已經消散了大半。陽光穿過高木的陰翳,在地上映出了樹葉兒的影子。


    隻見一條肥胖異常的大黑狗耷拉著耳朵趴在林子裏,眼睛瞄向巨石一旁的李安民,時不時的張開血盆大口,將身邊還殘存的白色雲霧吞噬下去,然後又趴在地上,一副懶散的模樣。


    紅纓和蔣通、袁留此刻都已經醒了過來,他們發現了麵色蒼白,昏倒在巨石一旁的李安民。紅纓麵色焦急的服侍在一旁,袁留也站在一邊,一臉的憂慮。蔣通盤膝坐在地上,身上隱隱閃著青綠色的光芒,此刻的他正在試圖觀感姑衍靈山。


    而此刻,李安民雖然陷入了昏迷,可他的意識卻極其清醒。隻見他的腦海裏生出了一幅圖畫,畫的正是先前自己看到的那片戰場,圖畫就定格在兩軍十人正要衝殺的那一刻。少年越發覺得人族一邊中間人手中的長劍頗為玄妙,似乎感受到了一道返璞歸真的蒼老的氣息,似是破殺萬物,又似是滋養了蒼生。李安民忍不住迴憶起自己修習的劍法,幽冥氣升騰而起,融在了劍身的一挑一刺,一劈一砍之間,一時間竟然生出了一絲破盡一切的滅殺意味,引起了古樸長劍的共鳴。


    終於尋到了些門道,李安民內心欣喜。在紅纓焦急的目光下,少年郎終於悠悠轉醒,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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