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沒有一絲兒風,大地像蒸籠一樣悶。盡管成均坐在遮雨擋陽的馬桑樹樹陰下,但還是熱得透不過氣來。他的臉是滾燙的,連吸進的空氣也都是滾燙、滾燙的。再說,此時的他,心兒“噗通”、“噗通”地跳過不停,熱汗和冷汗像源源不斷地河水,流不完,擦不盡。


    此時,他的心境壞透了。就連初三叔家的大黃狗也在埋怨他似的,虎視眈眈地坐在他的正對麵,伸著紅舌頭,一伸一縮地喘著粗氣。一頭老母豬帶著一群豬崽,像湊熱鬧似,也擠過來乘涼。


    “哎喲——”


    成均猛然一驚,感覺自己的屁股被什麽東西襲擊了一下。他“噌”地跳起來。迴頭一看,原來是一頭小豬崽襲擊了自己。


    他心裏氣極了。於是,他扯著嗓門大聲地喊到:“歹是(湘西方言,“這是”的意思)乃個家(湘西方言,“哪家”的意思)的豬哈,mb的。連蔫(湘西方言,“你”的意思)也來欺負完(湘西方言,“我”的意思)。”


    像這樣炎熱的天氣,仿佛一點星火就會引起燃燒似的,除了成均他這樣的人外,有誰吃飽了撐的,會跑到外麵來。即使他把嗓子喊破了,也不會有一個人答應一聲。此時,成均心裏的那個氣啊,真是不打一處來。隻見他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往豬崽身上砸去。活該他走背時運,隻見石頭順著他甩出去的力道,不偏不斜地,正打中這頭豬崽的頭部。試想還沒有斷奶的豬崽,嫩皮嫩肉的,怎能承受得住這麽大的力量?小豬崽來不及哼一聲,滿頭鮮血地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地,永遠地站不起來。


    那時,一頭豬崽的價錢相當於一個男壯年勞動力半年的工分,這可怎麽得了啊。於是,他來不及細想,撒腿就跑。


    “成均蔫歹個(湘西方言,“這個”的意思),蔫是不是屁股上起火噠?看蔫跑的。哈……哈哈……”運民大笑著說。


    運民,名叫許運民,雖說他初中都沒讀畢業,可是,他人很聰明,頭腦靈活。大隊的那台“老爺”柴油機,全大隊沒一個人修得了,隻有他一人行。因此,他輟學後,理所當然地被顯貴任命為隻有一人的大隊加工廠的廠長。看他那日子過得爽的:一天三餐,養得肥頭大耳地,比大隊夥鋪(夥鋪,相當於現在的餐館或麵館。)的大師傅都要胖。


    他最大的特點,也是他最煩人之處,就是喜歡哼歌。而且,他每時每刻哼的都是《翻身農奴把歌唱》這首歌。他的唱腔是跑調的,簡直是太刺耳了,嚴重汙染了自然環境。可是,盡管這樣,全大隊幾千人沒有幾個人敢當麵捂住自己的耳朵去指責他,得罪他。雖說他隻是一個玉湖坪大隊小小的加工廠廠長兼加工員,但在當時,這個加工廠肩負著玉湖坪大隊周圍四、五個大隊的加工重擔。誰若是得罪了他,絕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不管讓你排上了好幾天的隊,不見得輪到你的時候,他會馬上給你加工。汪自業就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當然,許運民不是那一手遮天的狠角。他見了顯貴,就把那副奴才像的本來麵目彰顯得淋漓盡致。看他那副點頭哈腰,唯唯諾諾的熊樣,幾乎讓人覺得作嘔。


    “運民哥,鍛煉,鍛煉哈。”成均放緩了一下步子說。


    “溜達鬼,蔫是七(湘西方言,“吃”的意思)飽了撐的,還鍛煉?是不是又到乃哈(湘西方言,“哪裏,哪兒”的意思)惹事噠?”


    “看蔫乃們(湘西方言,“怎麽”的意思)想的。完早就改邪歸正噠,不做壞事噠。”


    說完,成均再次加快步伐跑著。


    一下午,大家相安無事。馬桑樹下恢複了它的平靜。


    “軍寶,蔫把那《精忠報國》小人書(連環畫)還我!”翠軍雙手插著小腰,站在河岸上喊著。


    “完沒拿來。明格兒(湘西方言,“明天”的意思)給蔫拿來,好不好(湘西土語,要不要得)?”軍寶爬在狗卵子潭邊,一邊玩著水一邊說。


    狗卵子潭的水不是很深,最深處,也隻有五、六歲那麽大的孩子的胳肢窩深。孩子們在這裏玩耍,不僅僅是孩子們既開心又安全,大人們心裏也感到很踏實。它處在焦寶兒潭和旋水螺潭中間,大人們為了孩子們的安全,在潭與潭的交界二十米左右,用河卵石鋪上了一條寬2米,厚0.3米的走道。同時,在走道上麵,按照每30公分放一塊青石岩凳,當做過河橋。


    “嗯。完是借的人嘎(湘西方言,“人家”的意思)的。蔫莫搞壞噠哈。”翠軍叮囑著說。


    “額,乃們會哈。”


    靜平聽見翠軍的說話聲,和銀環、小紅、秋菊等幾個小女孩,朝著軍寶那兒遊了過去。


    “翠軍,蔫下來哈,玩們一起洗澡。”靜平朝著翠軍招招手說。


    “完今格兒(湘西方言,“今天”的意思)可不敢哈。”


    “乃是乃們的?”


    “完爸到縣裏開會,今格兒迴來。”


    翠軍,雖說是鄰村的,但她的好朋友都是玉湖坪大隊的。因此,她有事沒事,都喜歡往玉湖坪大隊跑。玉榮曾經逗惹她說:“蔫乃們喜歡完玉湖坪,等蔫長大了,嫁到完歹裏(湘西方言,“這裏”的意思)來。”


    “乃(這裏是“那”的意思)怕的個麽得卵哈。有完給蔫擋著哈。”軍寶大笑道。“哈……哈……哈……”


    “臭軍寶,盡港(湘西方言,“講,說”的意思)些醜話(湘西方言,“痞話,髒話”的意思),完而迴(湘西方言,“今後,從今以後”的意思)不跟蔫玩噠。哼——!”翠軍生氣地說。


    “對不起哈,翠軍。完而迴保證不再港醜話噠,莫生氣哈。”軍寶求著翠軍說。


    “翠軍,蔫莫生完家軍寶弟弟的氣,好啵?”靜平勸慰著翠軍說。“看完幫蔫教育一哈(湘西方言,“一下”的意思)他。”


    說完,她裝模作樣地、厲聲地吼道:“軍寶弟弟,蔫而迴還港不港醜話?”


    軍寶學著電影裏的人物,雙膝跪在水裏,雙手舉過頭頂,滑稽地說。“借完一萬個膽兒,再也不敢港噠!求求長官蔫們了,饒命哈。”


    “翠軍,聽到沒?軍寶弟弟他求饒噠。饒不饒他歹一迴?”靜平目視著翠軍說。


    “翠軍,蔫莫生氣噠。軍寶又不是故意在蔫麵前港醜話哈,是他的出口嘢兒(湘西方言,“經常說,隨口說”的意思)。蔫就原諒他歹一次哈。”小紅接著勸翠軍說。


    “是的哈。完們都是歹們好的朋友,不可以生氣的哈。”秋菊接著說。


    “乃個生氣噠哈。完沒的。”翠軍笑著說。“嗬……嗬……嗬……”


    “翠軍,下來哈。”靜平繼續招唿著翠軍說。“反正蔫爸迴替(湘西方言,這裏“去”的意思)要從歹兒(湘西方言,“這兒”的意思)替的哈。”


    天氣太熱了。翠軍抵擋不住誘惑,隨著“完——來——囉——”這銀鈴般的聲音,翠軍跳下了河,和小朋友們一起歡快地玩起來。


    火辣辣的驕陽,毫不留情地炙烤著大地;河邊上的河柳,耷拉下曾綠茸茸的枝葉;無精打采的蟬,蜷縮在樹上斷斷續續地叫喊:“太熱,太熱,太……熱……”


    河水,是孩子們的樂園。軍寶他們小手牽著小手,雙腳時而站立河底,時而整個身子與河底平行,唱著他們即興自編的兒歌,好不悠哉,好不快樂。雖然他們不懂什麽叫韻,但他們自編的兒歌,基本上是押韻的,也是順口的。比如,靜平編的“金元寶,銀元寶,完家有個乖軍寶……”;小紅編的“天太平,人太平,支書家女兒(在湘西方言中,此處是兒化音,與姐兒、妹兒等同)叫靜平……”;軍寶編的“你參軍,我參軍,巾幗英雄是翠軍……”等等。無論有多少個小孩子,隻要是在一起玩耍的,大家都會給他編上一段兒歌。當然,讀起來像順口溜,但絕不是順口溜。他們是按照本地山歌的音韻和節拍來填詞的。


    軍寶這群小孩子們玩得開心極了。


    “救命啊——”、“快救命啊!”不遠處傳來孩子們的唿救聲。


    軍寶他們立即停止了嬉戲.順著唿救聲的方向,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相距不遠的旋水螺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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