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旮旯裏的愛情


    【作者的話】童年的夢還掛在家門口的搖籃裏,少年的宣言還在玉泉河的旋渦裏迴旋,俄爾間,歲月的胡須已經擠滿了清瘦的麵容。四十二個春夏秋冬,四十二個難以忘懷的故事;四十二個春花秋月,四十二次歡笑與苦辣。如果說,年輪能夠迴轉,我會選擇童年......


    這是一個來自大湘西北部的一個真實故事,這是作者我曾經數次想記錄下的生活片段,但苦於生計,無法靜下心來向人們講述在我童年時代,發生在身邊的那些故事......


    第一章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大湘西北,到了冬臘月,除了集體修水利的活外,再也沒什麽事可做了。於是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倒也容易打發寒冷的日子。


    “日弄(騙)你們是狗娘養的!昨天晚上起來屙尿時,聽見夢華屋裏的床響得好厲害……”


    大家有點不信地聽著這個被村裏人公認的多嘴舌、三十四、五的單身向大家發布著關於夢華的新聞。


    “真的嗎?”村民們好奇地問著成均。


    話說夢華,自從與民國離婚後,樂壞了村子裏的那群單身漢。他們總是想著怎樣在夢華身上找點便宜。


    成均見大家不信他的話,接著說“不相信,是嗎?你們去問喜二佬。”


    “不會吧?天曉得你是不是在說謊。都晚上的事,喜二佬曉得個屁。”村子裏的人還是不相信成均的話。


    成均急了,說:“當我聽到夢華屋裏不正常時,於是,我迅速地向夢華屋子靠近。真沒想到,撞到了喜二佬。當時,喜二佬像蒼蠅貼在臭肉上,豎著耳朵在那裏聽著呢。”


    “你個狗日的,簡直就不是好東西……”喜二佬像從地上冒出來的,大咧咧地罵著成均。


    看著村子裏的這對活寶,大家開心地大笑起來。


    農村無新聞,何況是在那個封閉的年代,人們隻要能捕捉到一點話題,那傳播速度不亞於光速。很快,看熱鬧、聽故事的人越來越多了,當然,也缺不了好事的順香大嬸。


    “成均哥,你沒搞錯吧?是不是夢華隔壁秋寶家裏傳出來的響聲哈。”喜歡湊熱鬧的順香大嬸不懷好意地追問著。


    “那還有錯。”成均橫了順香大嬸一眼說。


    “那你敢不敢賭咒?”


    “我若是騙你們了,天打五雷轟,今年過不成年。”成均居然真的賭起咒來。


    鬆林大叔,這個村子裏出了名的缺德鬼,走到站在一邊的軍寶(夢華的兒子)身邊,用手捉住軍寶開襠褲裏的那小玩意,笑眯眯地問:“軍寶,你媽昨天晚上在床上打架?”


    不到五歲的軍寶,根本不懂人事,望著鬆林大叔說:“打架噠。”


    眾人笑作一團,一些中年婦女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和哪個打架的?港(講)出來噠,大叔給你一個糖。”鬆林大叔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水果糖,在軍寶麵前晃來晃去地說。


    軍寶雙眼盯著鬆林大叔手裏的那顆糖,口水都滴了出來……


    “蠢孩子,盡港(講)憨寶話(蠢話的意思)。”好心的玉梅大嬸用手指推了一下軍寶的大腦袋。


    軍寶舉起小手撥開湊熱鬧的人群,鑽出來順著溝渠跑開了。


    玉湖坪大隊一共有12個生產隊,和枝山人民公社大多數村子一樣,一道河水把整個村子分為兩半。玉湖坪大隊是枝山公社風景最美、人口最多的大隊,尤其是那個已有200多年曆史的水庫,給村子裏的人帶來了歡樂,帶來了希望。


    站在水庫堤上看,水庫裏的水跟天一樣的藍。遠處,樹林墨綠墨綠的,風兒一吹,能聽見舒心的樹林在跟風講情話。相傳,在100多年前,這裏還能見到從遠處飛來的天鵝。由於氣候、曆史的原因,現在隻能看見數不清的野鴨子。當軍寶跑到水庫堤上時,在水庫裏紮猛子的野鴨子,他們齊刷刷地露出水麵,一雙小黑眼睛遠遠地盯著,一副十分謹慎的樣子。隻要軍寶靠近它們,它們就會再次鑽到水裏麵去。


    解放前,軍寶的曾外祖父是個有名的皮鞋匠,至於他曾外祖父、外祖父的名字,村子裏沒幾個人記得。原因是軍寶的曾外祖父、外祖父都是做皮匠生意的人,加上這一帶有十分尊重匠人的良好習慣,時間久了,大家都淡忘了他們的名字,習慣地叫他們“大王師傅”、“小王師傅”。大王師傅很節儉,縱使是逢年過節,也隻在桌子上放了兩碗鹽菜(把白菜、青菜剁細後加鹽攪拌後,再用草封口倒放在有水的缽盂裏而醃製出的菜),外加一道少得可以數出的肉絲。經過父子倆人十來年的勤扒苦做,大王師傅終於攢了幾塊袁大頭,買了上十畝田,還蓋了當時h村最漂亮的四合院木樓屋,加上雕刻飛禽走獸的門楣和窗子,給這個不足2平方公裏的小坪增添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村子裏人曾經以它為自豪,也曾經以它為目標,所以,村子裏的人都親切地稱它為“四合井”(解放後做了玉湖坪村的村學校)。


    小王師傅在1936年被枝山鄉的偽鄉長搞去當了兵。原本小王師傅是不用去當兵的,他還有一個沒結婚的兄弟。但是,小王師傅和老婆仙姑結婚幾年了,隻生了個姑娘夢華,然後,仙姑的肚子再也鼓不起來了。害得大王師傅經常坐在岩塔(用青岩鋪成的)裏,有事沒事地指著屋裏的那隻老母雞罵:“你這個鬼東西,隻曉得吃穀,不曉得下蛋,說不準在哪天,老子把你殺了當下酒菜。”為此,小王師傅隻好把續接老王家煙火希望放在二弟身上了。等到偽鄉長來征丁,小王師傅主動跟他爹商量讓他去,大王師傅一想到老王家的煙火就答應了。小王師傅這一走,十幾年也沒有跟老王家打個照麵,直到解放後,小王師傅才迴到玉湖坪村。


    土改時期,小王師傅有幸成為玉湖坪村以來的首位地主分子被工作組帶領貧下中農進行批鬥。三年過後,小王師傅受不了朝批晚鬥,在一個漆黑的夜晚上吊自盡了。


    1960年的某一天,軍寶的外婆仙姑帶著軍寶的媽媽夢華去挖野菜時,看見水庫壩的水閘上睡著一個和夢華差不多大的男孩,夢華的媽媽就走過去問他為什麽要睡在水閘上。


    他橫了仙姑一眼說:“這樣舒服囉,你管得著嗎?”


    他嘴巴一開腔,仙姑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


    “你是湘鄉的人,對嗎?”


    “你怎麽曉得我是湘鄉的人?”這個男孩滿臉露出驚奇相。


    仙姑把腦袋一歪,笑笑說:“我還曉得你是逃荒的,你幾天沒吃飯了?”


    “記不清了。”


    這個男孩不是別人,正是後來與夢華離婚的丈夫,軍寶的爹,叫馮瀏梓。他是1956年隨逃荒大流來到廣h縣的,整整在廣h縣遊蕩了4年時間。


    他和夢華結婚後第二年,生產隊考慮到他的有點會打岩的手藝,就派他和生產隊的其他9個青壯年出去搞副業,為生產隊搞點創收。一年時間過去了,其他副業工迴家過年時,除了足額完成上交給生產隊的任務外,袋子裏還有5—10塊錢來補給家用。他倒好,從正月出門到臘月迴家,不僅沒有給家裏一分錢,反而還要家裏拿工分或口糧抵生產隊規定的任務。後天,人們把他的名字幹脆叫訛了,管他叫“瘋瘤子”(一種意思是鄙視他,另一層意思是不務正業的“二流子”)。


    仙姑一邊跟說話,一邊把他身邊的幾棵嫩糯米蒿,還有幾棵地米菜挖得幹幹淨淨。


    “你的眼睛好尖啊,我睡到這裏都沒發現!”瘋瘤子有點嫉妒地說。


    “你就隻曉得逃荒囉。這年頭,你逃到哪裏還不是一個樣子。要曉得找飯吃。無論到哪裏,眼睛都要放尖些。”仙姑教導著年紀輕輕、瘦得皮包骨的瘋瘤子。


    “那不一樣,我們那裏的野菜都被吃光了。”瘋瘤子狡辯地說。


    仙姑起身望了望坐在堤上的瘦得跟麻杆樣的夢華。若有所思地問瘋瘤子:“你今年多大了?”


    “20歲,怎麽啦?”瘋瘤子露出一副處世不恭地樣子。


    “你天天躺在這裏睡?你太懶了,遲早會睡死的。”


    “睡死了還舒服得多呢。”


    “那是要不得的,你還年輕,老婆都沒得,死了很可惜的。”


    “反正又不止我一個,我的幾個哥哥都死了。我要找他們去,睡死了最好。”


    瘋瘤子突然看到站在遠處的夢華,死魚般的眼睛明顯有了點光亮。


    “後來怎麽樣了,媽媽?”5歲的軍寶趴在夢華膝蓋上問。


    “後來,他就成了你的爹。”夢華撇撇嘴巴,有點沒好氣地說。


    “那他做我爹,我怎麽不曉得哈?”軍寶撅起嘴巴問。


    夢華的眼淚都笑了出來說:“那時,還不知道你到哪裏囉。”


    夢華繼續笑著說:“那時候餓死過好多人哦,你瘋瘤子爹的性命還真是大!”


    “媽媽,那時你和外婆怎麽不讓瘋瘤子爹餓死算啦?”軍寶氣憤地對夢華說。


    馮瀏梓不僅僅是典型的“二流子”,而且脾氣暴躁,喜歡打夢華,跟打畜生一樣的。對軍寶,瘋瘤子隻要氣不順,就要扯過軍寶照他臉上摑一巴掌,軍寶連哭都不敢。沒遇上軍寶跟別的孩子吵架,那些孩子就馬上威脅他:“你再這樣,我們就告訴你瘋瘤子爹,讓瘋瘤子打死你!”


    軍寶叫“王吉軍”,小名叫“軍寶”。這個名字是當時的大隊書記湯顯貴給起的。


    作為玉湖坪村權力最大、威望最高,而且還算是個文化人,顯貴給h村很多人都取過名字。軍寶挖周(出生請客吃喜酒)時顯貴來喝喜酒,瘋瘤子湊過來噴著酒氣說:“書記,你幫忙給我兒子取個名字哦。”


    顯貴想了想說:“學名‘王吉軍’,小名叫‘軍寶’。”


    “叫吉軍有兩層意思:一層是祝福我們的人民軍隊吉祥如意;另一層是他是國家的棟梁之材。”顯貴繼續說。


    “書記,你狗日的水平就是高囉,你以後就把軍寶當是你自己的兒子好囉!”


    夢華一邊給客人添菜一邊鼓著嘴說:“你個賞祿的(湘西罵人的話,意思是吃得太多了的意思。),你賞(吃)多了,自己的兒子就是自己的兒子,和人家(別人)有什麽關係。”


    瘋瘤子眼睛一鼓,大聲地罵道:“你個騷婆娘,你到叫麽得(什麽)腮?這裏沒你港話(講話)的地方!給老子滾遠點。”


    在場的老少爺們注意著顯貴書記臉上突然變了,喝得有點紅的臉膛像塗上了一層白粉,血紅中透出一陣出奇的白來。


    顯貴和夢華是一起長大的,倆人從小關係就處得很不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由於夢華是玉湖坪村大地主的後代,顯貴的父母為了兒子的前途,他們拚命地反對這對鴛鴦。另一方麵,玉濃(顯貴現在的妻子)的爹是當時的大隊書記,他利用手中的權利百般刁難,使得顯貴和夢華不得不在一個漆黑的夏夜揮淚分手。


    話說顯貴,算得上方圓幾個大隊屈指可數的能人。就玉湖坪大隊幾百戶人家來說,沒有一個不服他,但也沒有一個不背地裏(背後)日他娘的。顯貴白白淨淨、細皮嫩肉,尤其他那天生的身高和氣質,說話總是一字一字地往外吐,有板有眼,h村的人都說顯貴這個狗日的能文能武,哪個玩得過他?他天生就是一個當官的料。


    據老人們說,他成績非常好,但在考大學時由於感冒,結果距分數線相差5分。如果他不是感冒,現在也是吃皇糧的大幹部了。


    高考失敗後,顯貴迴到村子裏當上了玉湖坪村學校的民辦教師,他隻要把腳一蹬,能震得屋檁子打顫。用當時公社書記的話講,像顯貴這樣的人玉湖坪村幾百年就出一個,農村工作不比城裏工作,也隻有顯貴這樣的狠人(能力的意思),才能杠得起這個位子(大隊支部書記),搞得好這個工作。第二年顯貴入了黨,第三年就當上了大隊書記。


    這個時候,公社幹部興住隊。農忙雙搶時,公社幹部下到各個大隊現場指揮搶種搶收,好多(很多)幹部還要挽起褲子親自下田做事。在玉湖坪村住隊的就是公社副書記、副社長唐典祝。唐副社長是出了名的農民幹部,枝山公社的幹部沒一個喜歡他。因為唐副社長一來,大隊幹部就要陪著他下田做農活,隻有玉湖坪大隊的顯貴能陪著唐副社長從太陽出來一直搞到“日頭落土”。但是,玉湖坪大隊所有人都知道,隻要唐副社長一走,顯貴的褲腳就絕不會沾一下水田裏的水。不過,他的褲腳總是挽到大腿膀子上,一腿的泥巴,這當然是為了應付唐副社長的突然襲擊。


    玉湖坪村的男女老少,沒一個不恨顯貴的。但苦於顯貴太精明,太有本事了,大家隻好把顯貴“無後”這件事當作背後出氣的議論對象。


    顯貴千能萬能,卻沒能和玉濃搞出帶把的後代,原因是老支書的女兒玉濃隻給他生了姑娘靜平。按當地“女大不當留。”和“嫁出門的女,潑出門的水。”等千年習俗,女兒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就得嫁出去,從此以後,姑娘再也不是本家的人了。而顯貴偏偏不信這一套,他逢人就說:“姑娘怎麽啦,照樣能成材囉!我早就把玉濃送到公社衛生院結紮了。”這確實是事實,公社、縣裏還給他獎了150塊錢,縣裏的一個副縣長還親自給他頒發了燙金獎狀,現在還掛在他家堂屋的神櫥(神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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