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力,去把周有福找迴來,就說軍座要點名。”褚亭長說道。


    “不必,”鄭洞國起身,“既然周團長覺得關公比長官重要,不如我去會會他。”他說完就往外麵走,褚亭長向邊上何必勝使了個眼色,何必勝會意,悄悄從後麵溜走,去給周有福提個醒。


    把陶名章支走,是褚亭長全盤策略中的重要一部分。陶名章未必喜歡新軍長,但是他肯定不願意參與陰謀詭計,留在這裏說幾句不陰不陽不合時宜的話,多半要壞事,事實上,論忠心,他確實很有所欠缺,就如同周有福說的:滿腦子主義,就是沒有道義。


    何必勝悄悄從帳後出來,騎上快馬向關帝廟工地去。目前營級以下的軍官應該都在那裏。早就有軍中傳聞,關公像建造時,挖到奇怪石牛,據說這裏就是老子西出函穀入天竺化胡傳經時鎖建寺廟遺址,能夠碰上,可見應了天人感應。眾人都說,這裏的關帝廟必然靈驗,於是紛紛相約前來。眾人在山門外,就看到巨大檀香木關羽像手持大刀戰立在那裏,四川青城山請來的道士正在舉行開光法會。


    周有福帶著眾低級軍官,排好隊列,依次進入叩拜,祈求旗開得勝,百戰百勝。


    叩拜完畢,周有福見正殿內擺著卦攤,一名長須老道坐在桌子後麵,就走上前去要求一簽。眾人於是都圍攏過來。


    周有福煞有介事搖動簽桶,裏麵掉落一支簽。老道撿起隻看了一眼,頓時麵露難色。


    “怎麽了,怎麽了?”眾人追問。周有福向老道使了個眼色,示意說下去。


    “官長,此乃一支下下簽。”老道撫須道。


    “什麽?下下?”眾人大驚失色。


    “不錯,不錯,且聽我念,”老道搖頭晃腦開始念叨起來,“大鵬壯誌陷泥沼,長驅東京兵鋒挫,奸臣弄權風波起,北伐未捷身先死;嗯,此乃大大的兇兆。”


    眾人驚恐,這是這座關帝廟建成後求的第一簽,竟然會是如此駭人聽聞。


    “怎麽解這簽文?”


    “當年嶽飛提兵攻打東京,眼看即可收複中原,卻不料奸臣弄權,連發十二道金牌阻其進軍,然後再以莫須有的名義,將嶽元帥父子害死在風波亭。”


    眾人麵麵相覷,這個典故誰都知道,而且似乎要應在了百戰百勝的褚亭長身上了,現在的200師也是剛剛大獲全勝,上麵卻派來了個不相幹的人來接手。聽這意思,要是沒有奸臣阻撓,褚師座原本應該帶著大家殺進東京的。


    “不算,不算,再抽一簽。”


    周有福開始耍賴,老道微微一笑,也不阻攔。周有福報過簽桶,又抖落一簽。


    老道撿起,又是麵色難看。眾人知道情況不好,竟然無一人敢催問。


    “哎,看來天意如此。又是一支下下簽,簽文乃是趙括掌兵。”


    “怎麽解?”


    “這是說,趙王用趙括代替廉頗掌兵,趙括熟讀兵書,卻隻會紙上談兵,結果被秦國大將白起在長平打敗,連累數十萬將士一同被秦軍屠戮。”


    這支簽更是捅到大夥兒心窩子,聽的是汗毛倒豎。前一簽的風波亭畢竟還隻是嶽飛父子蒙難,這趙括一來,可是要累死三軍。


    眾人垂頭喪氣,跟著周有福到了外麵,各個心裏一團邪火。即使新軍長剛到,還沒有做錯任何一件事,卻已經賺夠了厭惡之氣。


    事實上,周有福求的簽上根本沒有字,這是他與褚亭長謀劃時,褚亭長出的主意,他當時真的驚歎褚師座的才智簡直超越了當世,就算諸葛亮在世,怕是也想不出這麽惡毒的絕戶計。計策要是得逞,等同於讓鄭洞國得罪200師上上下下所有人,自然沒有他繼續立足的半點可能性。


    對於一般中國軍人而言,這種似是而非的簽文,確實大有蠱惑之用,畢竟大家都浸淫在中國文化中,相信的無非是些陰陽交替,否極泰來之說,禇師座打了這麽多勝仗,其實大部分軍官也都擔心會有一次大的挫折,從曆史角度看天妒英才,小人弄權這種事,也是常見戲碼。果然如大家擔心的,事情真的來了。


    何必勝快馬加鞭趕到這裏,下了馬擠過人群,到了周有福跟前。


    “周團長,新來的軍長,帶著警衛連來抓你了。”


    “抓我?”周有福故作驚訝狀。


    “說你違抗軍紀,點名不到,要軍法從事。還說要推到關帝廟,破除軍中迷信,再有戰前求神者,一律二十軍棍。”


    他信口胡謅起來,這夥人早就合謀好,嘴裏一句真話沒有。正風塵仆仆趕來新軍長,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風口浪尖上。屁股下的火山就要爆發。


    “看,他們來了。”何必勝遙手一直,果然,一道煙塵總北麵疾馳而來,前麵是三輛吉普車,後麵跟著七八輛卡車。


    “我不連累兄弟,大家快迴營,就當早上沒有來過。”周有福大義凜然道。


    “不行,今天不是你老周一個人的事,這新來的要搞事,不會善罷甘休,幹掉了你老周,下一個會是師座,然後就是我們,所以咱們今天絕不能答應他亂來。”


    眾人情緒一經挑動,全都起來了。


    “大家夥兒都聽著,這個姓鄭的,畢竟是重慶派來的。”周有福繼續假意示弱,用心挑動。


    “格老子的,重慶派來算老幾?老子在重慶那些飯桶指揮下,從來沒打贏過一仗。隻有跟了禇師座,周團座,才好好教訓了日本人,眼看要打上東京,奪了天皇鳥位,他們要是敢來壞事兒,老子就不認他個龜兒子的重慶。”


    “對,老蔣打仗不行,整人有一套,我們不認他了。”


    終於有人喊出了老蔣這兩個字,眼看火候不是剛好,而是過了,好像要失控,周有福趕緊止住眾人。說話間,那邊吉普車到了。鄭洞國跳下吉普車,快步過來。這裏靜悄悄,等著事情發生。


    鄭洞國穿著一件與眾人截然不同的棕色軍服、下麵馬褲皮靴,帶著圓筒軍帽,看著就與這裏所有人格格不入。


    “哪個是周有福。”他開門見山,就找老周。


    “我。”


    老周站出人群。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來人,綁了。”


    鄭軍長來時想的很清楚,能否在這個新部隊立威,收拾這個周有福是關鍵所在,如果今天稀裏糊塗過去了,獎懲不明,軍紀不彰,以後自然也就沒人怕他。他也不想做的太過,隻打算先當眾把不服管的周有福綁了,殺殺他的銳氣,然後再輕輕放過,這樣反而會讓其餘人覺得自己絕非武斷粗暴的將領,這樣恩威並施,有助於快速收拾人心。他想的不可說不周密,但是他並沒有預料,與他作對的勢力密謀時間遠比他要長。褚亭長的車甚至壞在了路上,避免太早出現在這裏,處於一個尷尬的位置。


    趙小力的警衛連,也不知道新軍長說了算還是不算,紛紛迴頭看趙連長,見他點頭,過來兩個掐肩頭攏二背,要綁周有福。後麵低級軍官一擁而上,將士兵擋開。


    “媽媽的,真當我們是好欺負的,來了才一天,說抓人就抓人。”


    一名連長側過身對著鄭洞國自顧自罵起來。他是周有福把兄弟,固然周團座打牌耍賴是不得人心,但是行伍裏的性格,輸錢歸輸錢,義氣歸義氣。


    “你……”鄭洞國抬手點指這位連長。


    “你什麽你,老子機步二營,機槍連連長曹平,要抓,吧我一起抓了吧。”


    “一起綁了。”


    “那就把我們一起抓迴去。”


    幾十名軍官一起上前,擋住士兵,進而步步緊逼。


    警衛連士兵迴頭,發現趙小力不知何時躲的遠遠的,他們也都識相,知道神仙打架自己不必太積極,於是鬧事軍官們進一尺,士兵就退一丈,很快退到鄭洞國身後了。


    鄭軍長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孤家寡人,但是他知道此時萬萬不能退卻,要不然就失了氣勢,轉眼間他就被軍官們圍住了。就連他從國內帶來的幾個參謀都被擋在人群外麵。


    “我們200師一條心,不容外人來亂搞。”


    “想架空禇師座,先問問我們。”


    “重慶想搞事,我們奉陪到底。”又有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提到了重慶,這是褚亭長製定全盤計劃時最忌憚的部分,他希望控製住火候,隻踢走鄭洞國不要過分驚動重慶,但是群眾一旦發動起來,倒是很難掌握分寸。眾人怒火很難不牽連到重慶遙控的蔣委員長。


    “你們要造反。”鄭洞國拔出手槍來。


    “我們隻想打日本人,誰跟日本人一條心,我們就跟他沒完。”又有人給鄭洞國扣了一頂親日的帽子。這下子徹底破局了。這場褚亭長策劃的鬧劇,隻用了一早上,就讓幾乎所有200師的軍官站到了新軍長的對立麵,勢必要讓重慶收迴成命了。


    褚亭長汽車姍姍來遲,他遠遠看到這裏要失控,再晚到,鄭洞國可能要挨揍。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跟前,擠進人群。


    “誰敢碰鄭軍長,從我身上踩過去。”


    他說著攔到眾人前麵。


    眾人畢竟買賬,紛紛後退。


    “誰帶頭鬧的事?”他轉向周有福。“我就知道是你,來人,把周團長銬起來,送禁閉室。”


    一聲令下,警衛部隊湧上來,將老周銬住帶走了。


    褚亭長插著腰怒視眾人,眾人不敢多說,也迴避他的眼神。


    “關老爺腳下圍攻上官,你們還知道忠孝節悌禮義廉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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