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龔天健引薦,黃就急不可耐地拱手:“……林先生果然是器宇軒昂,真可謂人中龍鳳的好賣相。”


    遠處馬強聽到了這樣肉麻的吹捧,心想,這黃麻子是要找殺手還是找姑爺?


    “哪裏哪裏,在下才是仰慕黃老板大名,特來登門拜訪,今日一見,才知道什麽是英雄豪傑。”


    馬強聽到林更肉麻的恭維,難免起了一聲雞皮疙瘩,他見過黃金榮癱在躺椅上,得兩個人合力才能攙起來。就這樣一個胖子,自然和英雄豪傑什麽的是八竿子打不著。


    兩人互相虛偽客套了一番,分賓主落座,龔天建自然也坐在了一側。林秀軒偷眼看到自己側麵的一扇小門,他知道某人此刻正躲在後麵偷聽。他心中有八九分把握,躲在門後的個人就是自己救過的『毛』森,他想這段機緣不是壞事,必要時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不過暫時還不是時候。


    傭人奉茶完畢,就退出了屋子,順手帶上了門,這裏就隻剩下了三個人,當然還有隔著一扇門,自以為全局盡在掌握的軍統頭子,以及……隔著一百五十米,偷聽談話的馬強。


    “聽說林先生從南洋來?”黃端起杯子問道。


    “不錯,林某祖籍福建晉江,七八歲時跟隨叔父移居緬甸『毛』淡棉,隨後又落腳新加坡,說起來,父執輩在南洋也算給在下留下些產業,可惜林某眼高手低,打理不了正經生意,最後折了本錢,隻好憑一些旁門手段,迴鄉找找門路。”


    林侃侃而談起來,說得跟真的一樣。


    “這個時候迴國,怕是不太妥當啊,”黃金榮故作關切道,“如今這租界地方,也是風雨飄搖,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啊。”


    “誰說不是呢?”下垂手的龔天建也不住地點頭稱是。


    “家國有難,才不能背棄。若是清平世界,在下這些微末的旁門道行,也絕不敢拿出來加害同胞;但是如今這『亂』世……實不相瞞,林某此次迴鄉,除了求些不義之財,也是為了給日本人添些惡心。”


    他知道對方試圖『摸』自己的底細,所以想盡快表明立場,以此打消對方疑『惑』好入正題,不過轉折的有些生硬,對方畢竟也是老江湖。


    黃金榮並不沒有按照林秀軒的調門高談氣節或者抗日,相反他突然唉聲歎氣起來。


    “林先生所言極是,隻是……唉……老夫雖沒有念過幾年書,不過當年滿清入關,留頭不留發的事情,也還是知道的。可見我泱泱中華,也不是沒有滅過。你再看,這三百年大清亡了,這中國不是依舊還在這裏?”


    “黃先生的意思是?”


    “先生你看,當年嘉定三屠,揚州十日,如今的南京屠城,反抗必然要招致殺戮,其實一般人活著不就是為了過日子?隻要不為虎作倀,也未必要去招惹日本人,我黃某年老體衰,要抗日也是有心無力。再者說,日本人來了無非是趕走了法國人,就算是再有留頭不留發這出,老夫這個光頭,倒是也無所謂。”


    黃金榮說著『摸』了『摸』自己的禿頭,顯得頗為得意。林秀軒意識到,這老狗日果然還在按照那個軍統的劇本來試探自己,看來隻能慢慢應對,太急切想入正題,反而讓他起疑。


    “黃老板的『亂』世之道,果然頗有些深意。想當年,右丞相文天祥死節,然而其弟文壁卻委身投元;世人豈知,文丞相在給文壁的信中寫道:姑全身以全宗祀,惟忠惟孝,各行其誌矣……所謂人各有誌,忠孝難全,各中苦痛,自然都是人之常情。所以在下最佩服黃先生,身在危城,仇寇環伺,卻始終節『操』不失,實乃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


    林跟上黃的套路,開始漫無邊際胡扯起來,不過他談及的典故似乎跳出了黃的知識程度,以至於黃麻子張大嘴,一時無以應對。過了一會兒,黃金榮才迴過神來。


    “先生所言極是,先不說那些古時候的,隻說當下的情勢,先生以為這三五年後,這中國的局麵又當如何變化?”


    “如今天下紛『亂』,林某見識淺薄也看不太清楚,隻是逆賊汪精衛,一定死在這三五年的期限之前。”


    “哦?這麽說,難不成先生認為日本要倒?”


    “你別看日本人今天鬧得歡,他們這種趕盡殺絕的做法,遲早要遭報應,一旦這大顆樹倒了,你想,這樹上的幾隻猢猻還能蹦多高?汪兆銘也好,陳公博也罷,加上周佛海、丁默村,吳四寶這幾隻小猢猻,每一隻都要遭報應。”


    實則,隻是76號裏警衛隊副隊長吳四寶,還沒有資格與前幾位大漢『奸』並列,不過林秀軒故意提到他,自然是為了勾起黃金榮的仇恨。果然他的話說到了黃金榮心坎裏。


    “先生說的太對了,這幾隻猢猻一定要倒黴,有英美幫襯,日本人遲早要栽跟頭,這天下遲早還是蔣委員長的?”


    黃金榮幾乎興奮地站立起來,但是林秀軒卻笑而不語。


    “怎麽?先生認為蔣公坐不得天下?”


    “將來的事,還真是不好說。”林翹起二郎腿,臉上還帶神秘的笑容。


    “嗬嗬嗬,”黃仰天大笑起來,笑的渾身肥肉『亂』顫,“林先生前麵所言,黃某全都同意,但是要說沒了日本人,還有誰能和蔣公爭天下,恐怕是沒有了。黃某書讀的不多,但是這幾十年年在這上海灘,也經得多,見得多了。窮棒子們鬧罷工,鬧革命也好;各路督軍聯合起來反蔣也罷;隻要蔣公背靠著英美洋行和江浙的財團,還就沒有對付不了的。林先生可能在南洋待久了,對這民國地麵上的事物和人物,還不夠熟悉啊。”


    “哦,難道真的除了日本人,就沒有人可與委員長爭鋒了?”


    林秀軒故意閑扯了一句,當然不是想從一個無甚學識的流氓嘴裏聽到什麽過人見解,隻是一時好奇罷了。


    “眼下麽,也就是陝北那夥子窮鬼還不服氣,”黃不屑一顧地說道,“不過那個窮鄉僻壤,鳥不拉屎。怎麽可能成功?老弟,想要成就大事,隻有一個字:就是錢,隻有錢才是最重要的。”


    “黃老板果然好見識。”


    “哪裏哪裏,我敢和先生在這裏打一個賭,要是陝北那些人將來能奪取天下,黃某我下半輩子就到大世界門口掃馬路。”


    一種奇怪的氛圍籠罩下來,密室中突然沉寂下來。


    十秒鍾後,龔天建第一個撫掌大笑起來,這是他這輩子聽到他老板說過的,最好笑的一個笑話。上海大亨拖著肥胖的身子在大世界門口掃地,這個場麵他想象到了。


    隨後屋子裏其餘的兩個人一起開懷大笑。


    “黃老板真是太風趣了。”


    林秀軒差不多把眼淚都笑出來了,這次還真不是演戲,原則上作為特工他本不該這麽情緒失控。


    “說真的,既然黃老板提到錢,恰好說到了小弟的來意,其實昨日,龔先生提到了有一條明路可以指點,不知道……”


    “今天請先生來,正是有一件機密事情,要和……”


    黃金榮說了一半,又猛然打住了,隨後支吾起來,大概是想起“謹慎”這兩個字了。


    “鄙人和手下一班兄弟,固然是求財,但是也不是沒有原則。”


    “先生請講,黃某願聞其詳。”


    “這次我們來,就是要做幾票大的,昨日向黃老板借的幾千美元隻是為了籌措一些日常開銷,難免有些唐突,還請黃先生龔先生見諒;我們下一步,就是要在漢『奸』身上好好割下幾兩肉來。”


    王金榮發現自己幾乎可以省掉所有口舌了,這個初次見麵的林秀軒已經自己把目的挑明了,大致是和自己的目的合拍,現在他反倒不敢接這個話,按照原計劃,今天隻是試探,如何進展還須等林走後和藏在裏麵的那位好好商討後,才能定奪。不過憑他的江湖閱曆,實在看不出這個人可能是周佛海派來,給自己下的套。


    “說的好啊。”黃胖子點頭道。


    “實不相瞞,鄙人初到上海,還是做了幾件上對得起國家,下對得起良心的事情。”


    “哦?”


    “前日夜裏,我與幾個兄弟在國際飯店,正遇一群義士行刺日寇……不幸失手……”


    黃金融和龔天健一起張大嘴等下文,這件事他當然知道,雖然涉及不深,但是仍然上派了龔天建去為會場為軍統刺客踩過盤子。


    “那時在樓梯上撞見,眼看其中一名刺客陷入危局,在下及時出手……”他沒有說完,裏間大門突然被推開。


    一名男子,三兩步衝到他麵前雙膝跪倒:“恩公,沒想到還能在這裏相見?”


    林秀軒假意吃驚不小,倒退兩步扶住桌子才穩住步伐,心想:總算知道死出來了,讓我好等。


    “怎麽,怎麽老兄你也在這裏……”


    馬強偷聽到這裏,知道事情終於上正軌了。他想,組長一進門就該直接推門進去把這小子拎出來,也免得廢這麽多口舌。


    林秀軒假裝從震驚中迴過神來,上前將『毛』森扶起。然後,用『迷』『惑』的眼神看著旁邊的黃龔兩位。


    眼看這邊的事情似乎有了神奇的進展,灘滸島程大洋那裏情況可就是急轉直下了。


    天亮以後,環繞重巡洋艦出雲的護衛船隻有增無減,艦隊停止了對浙江的炮擊,卻不離開,似乎是要在狹小的杭州灣進行演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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